<>葫芦巷子。
玉烟染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李大河胆战心惊地站在她面前,惶恐地低着头,不敢看她手腕上被划破的衣袖,以及衣袖下被划伤的痕迹。
静影在细心地为她处理伤口,不敢说话。
天知道他有多想看一看玉烟染的皓腕凝脂,他忍不住想,柔缈公主还需要自己给她透露柔章长公主的消息呢,应该不会怒意大发挖了自己的眼睛吧?
于是,他小心地、谨慎地、一寸寸抬起眼皮,偷偷在那香气四溢的绫罗织锦中寻找令他期待的画面。
岂料,玉烟染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好整以暇地等到他要看过来的前一眼,掀唇森然地笑,“眼珠子不想要了?”
李大河身上冷汗直冒,一下子跪到地上,“公,公,公主饶命,小的还要给公主效力呢,怎能丢了眼珠呢?哈哈哈”
玉烟染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起来说话吧。”
“是,”李大河一骨碌爬起来,讨好道:“公主,现在柔章长公主满心以为是您要置她于死地,她现在只想着怎么对付您,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玉烟染瞧了瞧自己手臂上那一片淤青,这是方才她出门时,对面街巷中忽然窜出一匹惊马,直愣愣冲她的马车撞过来,他们避让不及所致。
好在她带的人足够多,及时稳住了马车,最后只是受了些轻伤。
最近这些天,她遇到了好些“意外”,每次看上去都十分惊险,好在她总能在最后化险为夷,也只是这一次,受了些轻伤。
玉烟染和李大河都明白,这些意外都是柔章处心积虑害她做的,甚至有一些还是她派李大河做的,包括这一次。
不过玉烟染要的就是她按捺不住动手!
“本宫受了伤,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你告诉她,花名册在本宫手中,本宫看过了,若我将花名册呈给皇兄,勇武伯府就完了,不想让本宫这么做的话,就给我老实点!让她把抓云兄那人交给本宫处置。”
于是李大河满脸惊恐地逃回柔章长公主府,向柔章转述了玉烟染的话,柔章当时就摔落了手里的杯子。
李大河上前扶住她,温声道:“长公主别急,小的一定会替您杀了她!”
“来不及了!”柔章咬牙切齿,玉烟染居然威胁她!当时是刘护卫抓了萧玄泽,可她怎么甘心将刘护卫交出去换回花名册?
“长公主,依小的看,柔缈公主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长公主不如先想办法将她稳住,跟她再谈条件,如果最后她仍旧不肯退让,我们就——”李大河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缓缓道:“直接杀了她!”
柔章稳了稳心神,点点头。
李大河心中暗喜,柔章在一步步走入柔缈公主的圈套中,他忍不住叹,小公主的心思真深沉精准,什么都能算到,轻易就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柔缈公主到底想怎么扳倒一位长公主呢?从她目前为止让自己做的事情来看,他一点也猜不出。
但他猜测,离柔章倒霉的日子不远了,不得不说,一想到这一天很快就会在自己的努力中来到,他竟十分期待。
——
柔章被李大河哄劝得一愣一愣,打算立刻找玉烟染求和,然而玉烟染根本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她在府里收拾好东西,跟烛夜和弦月交代了两句,轻飘飘施施然回宫住去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最近运道不好,在元京总出意外,许是得罪了哪路大神,回宫住两日,躲躲霉运。
西罗使臣还未走,羊夕对她别样的情绪流露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个节骨眼上,玉兮捷当然更欢迎她回宫。
所以,玉烟染借着这个机会,即躲掉了柔章,又躲掉了羊夕,顿感神清气爽。
当然,柔章不可能因为她躲到宫里就放过她,开始来宫里找她。
玉烟染十分高傲,无论柔章何时找她,一概不见,不仅不见,她还特地求见了皇后让柔章少进宫!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这些年被各位皇姐看轻,就是因为外家离得远,在元京无人可靠,现在西罗终于来人了,西罗太子还得叫她一声姑母,此时不张狂更待何时?所以,管你是谁,她想不见就不见!
她这话其实十分有道理,西罗太子似乎十分喜爱玉烟染这位姑母,玉兮捷自然要给这位九皇妹面子,现在从宫中到京中,最不能惹的就是柔缈公主,人人都知道,因为任谁惹上她,都得吃亏。
虽然知道公主这么说一定有别的深意,可弦月还是担心,公然得罪柔章长公主太过张扬。
玉烟染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无所谓道:“姑姑宽心就是,再过上几日,便没有柔章长公主了。”
转眼就到了玉兮捷的生辰,宫中自然要大摆宴席,各国使臣、驿馆中住着的王孙公子们也要进宫给皇上贺寿。
这样特殊的日子,再不可能拦着柔章和羊夕了。
——
柔章长公主府。
柔章叫了刘护卫来,皱着眉问他,“当初,那两人从无缘峰跌下去,你们不是说没找到尸体么?你确定那两人死了?”
刘护卫道:“当日所有兄弟都见到那两人坠下去了,那一带多野兽,兴许尸体已经被吃掉了。”
柔章默了默,道:“你将那两人剩下的佩剑给本宫装好,待本宫从宫中回来,送到柔缈公主府去。”
刘护卫犹疑片刻,问:“长公主,您可是遇到了难题?属下愿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柔章自嘲地冷笑一下,看着他道:“本宫若说,让你去杀柔缈公主,你可愿意?”
刘护卫一惊,直接便道:“长公主慎言!您宠爱李大河就罢了,怎么能为了他一个普通下人就动这么危险的念头?”
这话成功激怒了柔章,她冷冷笑道:“刘护卫不愿意吧?不过,就是你口中的普通下人,却愿意为本宫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呢,不知你对此有何感想?”
刘护卫知道自己最笨,没有李大河讨人喜爱,更知道柔章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却也不解释,只直接又冷硬道:“长公主,我听说花名册一事在元京闹得沸沸扬扬,这种时候,属下以为您应该想办法处理此事,而不是整日想着为一位男宠出头!”
“够了!你闭嘴!”柔章抄起一旁热腾腾的茶盏泼向了他。
刘护卫被淋了一脸,热水冒着白气从他脸上滑落,他一点都没躲,只低下头,默默单膝跪到地上。
柔章大口喘着气,胸腔中像是有什么要炸裂开,她指着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为何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站在我这边?”
刘护卫沉默地抬头看她,缓缓抬起手,他没有去抹自己脸上的水渍,而是去拽柔章的衣摆,那动作似撒娇、似阻拦,目光似痛惜、似绝望。
柔章忽然一阵心碎,她忍不住想,自己与他纠缠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走到现在的地步?
她想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这些年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无论做为护卫还是情人,他从未负过自己,甚至为了自己差点被萧玄泽杀死,他对自己的心没有变过,她都知道。
只是他的这份爱,太过纤弱了,承载不了她火热的感情和内心,他爱她,但他永远无法变成她希望的样子。
柔章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这时候,李大河忽然推门而入。
“长公主,时辰到了,您该进宫了。”
柔章将手伸了回来。
“刘护卫,不是我说你,长公主马上要进宫参加宫宴,你却在此时惹长公主不快,唉,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说?”
刘护卫不答,连正眼都没看他。
李大河也不在意,对着柔章点头哈腰道:“小的用艾草汁涂抹马车内壁,涂了一早晨,保证不招蚊虫了,长公主请试试。”
“嗯,走吧,进宫。”柔章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刘护卫。“你回去休息吧,不用跟着出门。”
刘护卫垂着眸,不应。
柔章怒了,他竟然跟她耍脾气!
李大河见柔章神色不好,身手去拽他,被刘护卫冷冷甩开。
柔章眯了眼睛,冷声道:“别管他,他爱跪着就让他跪!我们走。”
刘护卫背对屋门,他感到光线在一瞬间张开又闭合,像是一只从感到希望到变得绝望的眼睛,他在抹倩影在门口消失的最后一瞬,转头看了一眼。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竟是他的长公主从这里走出去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