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染几人走后,皇后又留下说了几句话才起身告退。出了长辉宫的门,皇后面上的笑意就退了个干净。
回了凤藻宫,气氛压抑,皇后一把扫落了桌上新沏得一盏茶。
“什么东西!一个孤苦无依的丫头罢了,竟然还能回来!”皇后恨声说道。
大宫女入画吓了一跳,赶忙让其他宫女退下,自己走过去轻声劝道:
“娘娘息怒,人都回来了,您就别生气了,左右她也翻不过天去,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当心气坏身子。”
“早前本宫就暗示过太后,就那么个小丫头,随便使点手段,人就能无声无息地没了,太后偏偏不同意,非要好吃好喝地待她,不许本宫拘着,一心一意要养废了她。可你看她出了一趟宫回来,人倒是精明了不少,这以后只有更难对付的份。”
“娘娘和她计较什么,不过一个公主,连长公主都没封,可见皇上对她也是不喜的;再者说,柔缈公主如今都十一了,过两年成了亲,在宫里也住不了多久,娘娘现在多有忍让,只会显出她的年轻任性和您的大度慈爱,您必然不会白白受委屈的。”
皇后深吸两口气,渐渐平复下来,依旧不满,“本宫就是不甘心。你瞧瞧她没离宫前那会儿有多张狂,后宫都快装不下她了!先帝宠爱怎么了,她长大了不是照样得指望着皇上,指望着本宫!”
皇后皱眉,扔了手上的护甲,“皇上还将这烦人的丫头接回来作甚,让她在皇陵悄么声地没了不更好,回来了还要多管闲事。”
“娘娘!”入画提醒她,“娘娘细想,她回了宫,您才能好好调教她不是?若是她远在皇陵,您就算心中有气也鞭长莫及。但是只要在宫内,您完全可以将她压得死死的,您是皇后又是长嫂,她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能明着和您做对不是?”
皇后心中也有些城府,就是一时间咽不下这口气,平静下来以后又恢复了端庄自持的模样,又问了问皇上歇在何处,便散了头发,由着入画扶进内殿歇着。
且说玉烟染几人终于回到钟灵宫。
站在高高的宫墙外,看到院子里两棵银杏树的枝杈探出院子,枝头被淡淡绿意覆盖,玉烟染心中庆幸还好没把树也给砍了。
还没等进去,远处呼啦啦来了一堆人,玉烟染细瞧,认出是尚寝局的张尚宫和尚功局的吴尚宫亲自带人来了。
“给公主请安。”众人跪下行礼。
玉烟染看着她们现在垂着头恭谨的样子,就想起来自己离宫时他们嚣张的嘴脸,静默了片刻才轻轻叫起。
张尚宫一张圆脸上堆满笑意,爬起来说明来意。
“禀公主,奴婢按照皇后娘娘吩咐,命人将殿中重新装饰洒扫,公主若有不满意之处,奴婢等人听候差遣。”
尚功局的人也表示同是如此。
玉烟染便笑笑,“本宫去拜见了皇上太后,这也刚刚回来,里面收拾成什么样还没见过呢,两位尚宫不妨进去随本宫一道看看吧。”说罢提裙走了进去。
张尚宫和吴尚宫彼此对望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毛骨悚然。
柔缈公主居然对着她们笑了!而且言语竟是从未有过的客气!
要知道,未离宫前的柔缈公主可是向来高傲自持,对她们从来都是冷语相向,犯了错更是直言申斥。
宫里六局尚宫虽然是宫女,但也是有品级的女官,哪宫主子也不敢轻易得罪,唯独受尽宠爱的柔缈公主从不给她们面子。她们就算能在自己局里呼风唤雨,在她面前,也始终是卑微的婢女。
所以她们恨她,恨她总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轻蔑的姿态注视她们。
所以当玉烟染被强令离宫时,她们在第一时间跑去了钟灵宫,讽刺咒骂砸抢无所不用其极,疯狂享受了一把将曾经不把她们看在眼里的高贵公主狠狠踩在脚下羞辱的快感!
而现在她回来了,居然由羽林卫中郎将亲自护送回宫!直到看见她的瞬间,她们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会放过她们么?她们曾经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上前踏了一脚,不,是无数脚。
吴尚宫全身都在不可抑止的发抖,她甚至觉得玉烟染轻柔的微笑落在她眼中就像厉鬼的狞笑一般。
两人浑浑噩噩跟着玉烟染进了寝殿。
一切果然全变了样子。
从梁上垂下的月影轻纱收拢了黄昏时耀目的光线,将它们匀到殿内各处,所以四处都看得分明。
黄花梨木六柱架子床是新换的,床顶挂着暖橘色双层祥云纹的纱帐,四角挂钩上坠着明黄色的流苏,卧榻上铺着锦绣花开的红褥。
梳妆台也是新换的,且挪了位置,从床头这侧移到了床尾。妆台上铺着绣工精美的纱绢,上头摆着一整套象牙梳和一套宝石头面。
酸梨汁木做的圆角柜挪到了窗户另一侧。西边一对大窗下放着一对梅花小几并两张玫瑰椅。两旁的八角花几上摆着两盆怒放的芍药,红红火火,对面立着一副六扇的绘着仕女图的霞影纱屏风。
当中的地上那张黑漆圆桌是从前的,上面摆着一套白瓷绘双龙戏珠样式的茶具。
她们又去了侧殿的暖阁里,罗汉床上放着白玉棋盘,对面宽阔的画案上只摆了一盆翠**滴的佛手。
画案后是一排博古架,架上干净的光亮。一旁彩釉烧制的水缸里游弋着几尾红鲤。地中央放着的紫铜鎏金仙兽托宝鼎香炉,三个脚上垫着软布,往下一看地板也翻新过。
玉烟染看了一圈,冷眼瞧着这些样样奢华的家具拼凑在一起,毫无雍容和美感,心中冷笑。
她面色柔和地看向张尚宫:“东西都配齐了,张尚宫的眼光本宫很是服气。”
张尚宫不知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玉烟染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又看向吴尚宫,“吴尚宫呢?来做什么?”
吴尚宫被点到,身子一哆嗦,她微微垂下头,不敢与玉烟染对视。
“回公主,奴婢带人送来了这一季宫里衣食用度、金玉细软、灯烛澡豆等物,还请公主验看。”
洞庭和云梦领着人下去安置,弦月还立在玉烟染身边。
“本宫没有什么不满意,你们都辛苦了,下去吧。”玉烟染见没什么问题,端了茶。
两位尚宫还在惴惴不安中,想着玉烟染要如何找她们晦气,乍然一听逐客令,俱是一愣。
玉烟染见她们不动,就笑眯眯地解释,“两位尚宫,本宫一路颠簸,这几天也乏了,一会儿可能别的尚宫也要来。本宫知道两位见了本宫甚为想念,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本宫今日实在疲累。放心,往后日子还长,咱们以后慢慢叙话,如何?”尾音上挑,拖音略带引诱,却让人联想起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张、吴两位尚宫一听,顿时将这番话自动理解成:来日方长,本宫以后慢慢收拾你们。于是面色一白,恍恍惚惚地行了礼,逃命一样带着人逃出了钟灵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