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遗愿
濮阳竹的声音带着某种诱惑之力,说道:“如果城中大氏皆尊卫君,那么卫君将依谁为心腹?”
卫伯玉无意识的说道:“卫氏。”
因为其他大氏虽然也是卫国公室之后,但已经时代久远,唯独卫氏与卫君血脉最近,卫君如果有所作为,定然要依靠卫氏。
濮阳竹说道:“卫兄也是见过君上的,却不知道卫兄觉得君上的身体如何?如果有不忍言之事,太子又将依靠谁?”
卫伯玉双眼放光,拜濮阳竹,道:“多谢贤弟点醒,否则我将铸成大错。”
如果正形成濮阳竹所说的联盟,濮阳一城都能受卫君左右,而卫君命不久矣,卫无忌不过少年,于濮阳也无根基,那么大权在谁手里,在卫氏手里。
而卫伯玉如果能为卫君办好此事,那么卫氏大权在谁手里,在卫伯玉手里吗?
一时间卫伯玉想过很多,春秋殷鉴不远,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卫伯玉自家未必不能取卫无忌而代之,成为主宰濮阳之人。
濮阳竹说服了卫伯玉。卫伯玉作为濮阳卫氏之长,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区区钱粮如何能与在濮阳城中的影响力相比。自然一面向卫君输诚,另一面也开始卫国遗臣的联合。
这一切濮阳竹都告诉了卫无忌。甚至连卫伯玉的阴私心思,也给卫无忌分析的清清楚楚。
卫无忌大喜过望,连连拜谢。
卫无忌不知道多少次算计过了。
陈胜吴广起义是在二世元年大泽乡。原因是遇雨失期。
卫无忌记不清楚了,究竟是二世元年几月的事情了,但是想来遇雨失期,想来是夏季的事情。如此算来满打满算也只有半年的时间,卫无忌心中焦虑无比,且不能对他人言,而如今濮阳竹为卫无忌赢得大半个濮阳城的支持。如何不让卫无忌欢喜,但更让卫无忌欢喜的,还是濮阳竹这个人。
欲成大事,首在得人。而濮阳竹口舌之才,不能不为卫无忌所重。
濮阳竹见卫无忌大喜,不由的泼卫无忌冷水,说道:“卫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说的事情能实现吧。不过是纵横之术而已,当日张仪许楚王六百里之地,到最后不过六里而已。”
卫无忌说道:“愿闻其详。”
濮阳竹说道:“各家虽然都是卫国遗臣,于卫室有几分君臣之谊。但也仅此而已。为君上上贡一些珍奇之物,这也就算了,要举家从君上,几乎不可能。大家抱气团来,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真动真格的,估计没几个人了。你见过市井无赖打架吗,数十人彼此呼喊,大做声势,真真动手的不过数人而已,一旦此数人一败,其余人立刻做鸟兽散。恐怕公子你连真心为你拼命的几个人也找不到。再加上濮阳不过区区一城之地,其中利益分割纠缠,这些大氏之中恐怕也不会没有矛盾。这个架子能支撑上三年,我就算是高看了。以苏秦之能合六国之君,不过能维持十数年合纵,更何况他们。我之谋略只能给你支撑三年光阴而已。”
卫无忌心中暗道:“三年已经多了,只需半年就行。”卫无忌忽然看濮阳竹的眼神有一丝奇异的光芒,心中一转,顿时明白过来了。
恐怕濮阳竹不是无法,而是在考验卫无忌。春秋战国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濮阳竹一家世代仕卫。如今濮阳竹为卫无忌出谋划策,已经证明了自己。轮到卫无忌来证明自己,是否值得濮阳竹来追随。
卫无忌说道:“不知道濮阳兄有何良策?”
濮阳竹说道:“我说服卫伯玉不过因势利导而已。但是时势多变,不足为凭借,能凭借的只是自己。如果卫兄不能折服濮阳大氏,我别无良策。”
卫无忌正颜道:“谨受教。”
濮阳竹说道:“家中有事,我不多留了。只是祖父想见君上一面,如今君上病重,不能移动,还请公子过府。以尉祖父之心。”
卫无忌说道:“我交代一下,这就去。”
濮阳武老先生性命危在旦夕,卫无忌唯恐去迟了,就见不到濮阳武老先生最后一面了,交代给应伯,家中之事,与濮阳竹并马向濮阳城急驰而去。
濮阳竹马术不好,卫无忌不能快驰,下午时分入了濮阳城,来到濮阳氏府中,却见府中之人正在焦急的等候。
濮阳竹一进门就被引到后面。家人在濮阳竹耳边细语。濮阳竹浑身一震,说道:“什么?”
卫无忌上前说道:“濮阳兄。怎么了?”
濮阳竹强忍着泪,说道:“家祖回光返照。”
卫无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低声说道:“节哀顺变。”
两人快行几步,刚刚进入后院,就听一个声音招呼道:“是小竹子回来吗?”
濮阳竹一声呜咽强忍着道:“正是孙儿。还有少君与孙儿一起回来了。”
濮阳武老先生斜靠在床头。看起来精神很好。身边有数名子女围在他身边,濮阳武一见卫无忌过来了。就欲起身。卫无忌连忙止住,说道:“濮阳大夫,无须多礼。”
濮阳武释然一笑,说道:“也好,我也行不得礼了。”随即濮阳武一扫周围,说道:“竹儿留下来,其余人都出去。”
濮阳武一声令下,濮阳家的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濮阳竹与卫无忌。
濮阳武说道:“君上如何?”
卫无忌迟疑一下没有开口。濮阳武看出卫无忌的心思,说道:“我将死之人,也无须瞒我了。”卫无忌这才说道:“父亲病重不能起身。”
濮阳武神色有些黯然,说道:“时也命也。也罢,这话就说给你听吧。”濮阳武道:“当初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你们一样风华正茂。跟随怀君上大梁,结果一语不合,魏人杀怀君。另立元君。怀君死的时候,我在身边。怀君托付我照料卫国。不要让卫康叔绝嗣。其实我也知道,怀君未必多看重我,不过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一个而已。自元君继位,到秦人东来,凡十四年,这十四年间,我兢兢业业的。以卫之小国,周旋于大国虎狼之间。但是时也命也,最终还是被秦西迁野王。我终究没有保住卫国。”
越说濮阳武的声音就越黯淡。
卫无忌说道:“濮阳大夫,何须如此。时运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
濮阳武说道:“是啊,大势如此,徒徒奈何。不过如今秦行****,关东怨声载道。正是大有可为之机也。我将死无能为力。只希望少君,能重立卫国于世间,能得一邑以传卫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濮阳说话之间,呼吸开始困难期来了。
卫无忌知道他的大限将至,说道:“濮阳大夫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濮阳武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竹儿,拜见公子。”
濮阳竹知道濮阳武的心思,濮阳武了解濮阳竹的想法,在濮阳竹看来,自己将来定然会有大报复,但是跟随卫无忌,也要看卫无忌有没有那份本事,但是濮阳武却想让濮阳家世代仕卫的传统传承下去。
现在这个情况,濮阳竹就算是有万千不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立即对卫无忌行君臣之礼,道:“拜见公子。”
卫无忌连忙掺起来濮阳竹,说道:“无须如此。”随即听道濮阳武的呼吸沉重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来。
濮阳竹扑到床前,大声喊道:“大父,大父。”
濮阳武的眼神浑浊起来,嘴中张合,说出最后两个字道:“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