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王石因为贪赶了几日程途,感了暑热之气。在客店中奄奄一息,店家便叫上几个伙计,把王石并包袱从房间里抬出来,放在牛车上,拉到店后松林中,此时正是农历六月十六日夜里三更时分,天空彤云密布,一轮皎洁的月光被乌云遮住,远远的天边微微泛起白光。
风高月黑夜,正是杀人放火时。店掌柜手里举着火把,指挥几个伙计,把装着王石的麻袋扔进土坑,王石被这么一摔,倒把五脏六腑震动的好似做了一个按摩,精神嗖的就上来了。店小二并厨子火工三人,将土往坑里抛,就来埋王石,正在这千均一发为难之时,天空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一声霹雳响彻云霄,震人心魄。都被这个炸雷吓了一大跳,刚一楞神,瓢盆大雨劈头浇下来,淋得人睁不开眼,店掌柜手里的火把瞬间被浇灭,人的眼睛有个明暗适应过程,初时,四人都靠着火把的光线,大雨浇灭火把以后,虽然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还是能看的见,但是火把刚灭,眼睛还没适应这从明到暗的过程,正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大雨把王石浇得脑子清醒过来。他右手去袖子里摸出短刀割开麻袋,翻身从土坑里爬上来,手起刀落,刷!刷!刷!三刀将厨子并火工,店小二,望那心窝里一人只一刀,全结果了性命。
此时店掌柜抬起右手来挡住额头,火把灭了,使劲眨着眼睛来看。王石走到他身后,抬腿往后腰一脚踹下土坑。“哎呀!”一跤扑面跌了个狗吃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石抄起三个伙计的尸首,都丢进坑里,兀自这个时候,店掌柜还不明白坑上这人是谁,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看见坑上站着一个人,接着店小二和厨子并火工都被丢进坑中,自己也被推了下来。以为只是过路的什么人,路见不平。便高声喊道:“英雄饶命啊,英雄饶命啊。”
王石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刚才我求你饶我一条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饶,现在你倒讨饶起来,却是饶你不得。”天空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耀如同白日,就在这么一闪之时,店掌柜借着亮光仔细一看,才认清楚坑上这人原来就是王石。就是那个被他们装进口袋,扔进土坑,准备要活埋掉的王石,直惊出一身冷汗,干忙弯腰去摸口袋,里边已经空空如也。店掌柜颤抖着道:“你!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不是要死了吗?”
王石站在坑沿上,哈哈大笑!,:“我本来这几日已经快要死了,却被你们弄出来,让这大雨一浇,把身体里的那团邪火给浇灭了。现在暑气全消,身体通泰无比。哈哈哈!真是天不灭我!下了这么一场及时雨救我性命。”
店掌柜站在坑里绝望极了,厚着脸皮嘻嘻笑道:“如此说来,要不是我们把你拖出来淋雨,你这病也还是好不了。你看我们误打误撞救了你的命。都是天意,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宏大量就放了小人吧,小人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要养,下有刚满三朝的婴儿,你若是杀了我,使得家中老母痛失爱子,嗷嗷待哺的幼儿没了慈父。就饶了我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石呆站在雨中,任由这冰冷的雨点打在头上,脸上,身上。周围全是雨点浇落在树林里的哗哗声,沉思了半晌:“虽然你刚才说的这些理由十分充分,我若放了你,天理难容!似你这等心狠之人,若是再放你回去,今后有生病之人住你店中,将那故计重施,谁能都像我这般命硬。你既然说家中有老母妻儿,我自会照顾,你就不必悬心了。安心的去吧。”说完,把铁锹去铲土,店掌柜在坑里大叫:“你等等,听我说!”
王石停住了手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有钱,都藏在店里边,只要你放了我,我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你,还有客栈,都给你。你别埋我好吗,求求你,别埋我!”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贪财,这你可是看错了,我不稀罕你的钱。坑是你挖的,不用来埋你可惜了。”王石再也不理会店掌柜的呼喊,不停的往坑里铲土,只一刻钟,把个大土坑填的快平了,坑里的土,合着雨水没到店掌柜的下巴,身子完全已经不能在动了,唯有嘴里还在哭喊,雨越下越大,树林里哗哗声,更大,更响,山上沟渠里发出震耳的流水声,王石借着天边微微的白光,最后看了一眼店掌柜的脸,做诗一首吟道:
“我病你挖坑,心肠何其狠。
自做还自受,还坑埋骨肉。
此肉非我肉,谁挖谁自受。
天理自不差,令我空嗟呀。
我今将你埋,决不取你财。
你自安心去,早死早投胎。
来世做好人,志诚不害人。
将铁锹把剩余的土全部填进坑中,冒着大雨赶着牛车回至店来,此时已是更交五鼓,在房里的包袱中,找了一身干衣服来换过,脱下湿衣时,怀里那包蒙汗药已经被水浸的全化了,流得肚子上全身白粉,去厨房打了些水,找块干净的布片,把身上搽的干净。将衣服换好,寻了些冷肉吃了。喝了一碗粥。刚从厨房走出来,下来几个客人,:“哎呀外面好大的雨哟,今天看样子是走不得了。”一个身穿米黄衫的胖客人用手挠了挠头发。一边从楼上走下来。旁边一个穿青布长衫的接口道:“这雨从昨天夜里,三更就开始下,你难道不知道?那下得。哗哗直响,就跟用水往下浇一样。”
“我睡的沉没听见!”
“嗬!那你可真是够沉,那么大的炸雷没把你吵醒。当时把我吓了一惊。心差点没给震碎了。”
王石站在大厅看着门外的雨,兀自越下越大。两个客人走到厨房来望,疑惑的问道:“店小二呢,怎么厨房一个人也没。”
穿米黄衫的胖子高声喊道:“店家!,店家!死哪里去了,还给不给人吃饭。这都什么时候啦。没有你们这么待客的。骂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来应。”
王石起身躬身抱拳:“这为兄台,不要焦躁,我去给你们煮饭,稍待。”胖子诧异的抱拳回礼,没说话。看着王石进厨房去了。半柱香的功夫,王石将一大锅粥端到大厅,又端出一盆子馒头。一碟子青菜,一碟子牛肉。将来桌上。青衫客人一边吃一边问道:“这店掌柜和小二怎么不见了,却要你来做饭。”
“哈哈,我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去了,刚才看二位在这里找东西吃,反正店家又不在,我就只有代劳,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
这雨一连下了二日,第三日下午,熏风四起,吹开浓云,至申牌时分,日头高挂,继续炙烤大地。虽然两日未见,这一露脸,气温又变得炎热难耐。王石睡午觉起来,开窗子往外一望,四周明晃晃,金灿灿,日光照得刚下过雨的近山远石光芒四射,看看天晴了,思忖道:那店掌柜曾说家中有老母妻子,需要养活,还有个幼儿待养,当时未问得他家里地址,不若出门在左右街坊上打听打听。或者有知道他家住址的也未可知。
信步走出客栈,左右街边望时,间壁有家皮货店,门口挂着羊皮,牛皮,走进店中,墙上地上摆满了,皮袄,皮鞋,皮腰带,新收的牛羊皮堆了一地,满屋子都是呛鼻的腥味。时不时几只苍蝇嗡嗡乱飞。“哟!客官,你需要点什么,羊皮牛皮,上好的骆驼皮,还有狐狸皮,狼皮。新近刚收的貂皮,紫貂的!绝对是真货。”
王石刚一进店,小二哥立刻上前来喋喋不休的唠叨个没完。:“我不买皮子!”王石解释道
“那你是要买皮鞋?皮带?皮袄?”
“我什么也不买,我找你们掌柜的。在吗!”
店小二听王石说什么也不买,拉下脸,冲着里边屋子喊道:“掌柜的,外边有位公子找你。”自己便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去赶苍蝇。
没过多会儿功夫,王石正探头向里张望,打里屋出来一中年男子,头戴一顶青布巾,身穿白布短衫,双拳骨脸,迈步出来。侧头问小二道:“谁找我?”
“门口那位公子!”
王石紧走两步上前躬身抱拳施礼
两人互相见了礼,中年男子招呼王石进里屋落了坐。问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小生姓王,单名一个石字。敢问贤兄字讳!”
“鄙人贱字姓鲁名原,字仲秋。不知王公子找某家何事?”
“鲁老板!是这样,我想向你打听一下间壁这如归客栈的老板是何处人氏?”
鲁老板笑道:“王公子打听他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而已,随便问问!”
“你要是向我打听别人,或许我还道不详细,如归客栈的老板,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从此去往东出了镇子,二十里地有个鲁家村,村里有口水井,水井边上就是他家,旁边紧挨着那就是我家的房子。”
“这么说来,这如归客栈的老板和兄台都姓鲁?”
“不是!他不姓鲁,姓倪双名豪仁,大家给他取个诨名都叫做好人,整个鲁家村就他家是外姓,”
王石听了心里暗忖道:“这好人两个字他却是当不得!”
王石又问道:“他店里的几个伙计是哪里的,也是鲁家村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好像是外地人吧,平时各自忙生意,也不怎么和他们交往。”
二人寒暄了几句,王石告辞出了皮货店,回身去马厩牵了马,把包袱整顿停当,骑马加鞭往东赶了二十多里地,此时夕阳西下,晚风拂面,更觉凉爽快意。往前行不多远,几株老松,掩映着一处村庄,数缕青烟从屋顶升起。不禁让人联想起王维的诗句: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尤其对这一句大漠孤烟直,感怀于心。策马入村,行不多远,果然看见一口水井,几个农妇正在井边打水。王石下马上前躬身施礼:“敢问大姐,这里那一家是倪豪仁宅上?”
村妇笑答:“找他家何事,我便是他浑家。”
“原来是嫂嫂,真是巧了,我是倪大哥的结义弟兄,刚从外地回来特来家中相望。”
此妇人正是倪豪仁的浑家卞翠花,刚来井边打水和王石遇着,听说是丈夫的结义弟兄,赶忙引进家中见过老娘,去厨房忙着收拾了几个酒菜,将出摆在客厅里招待王石。
王石环顾他屋中四周,泥墙瓦房,虽然寒酸,却也还整洁。吃过晚饭,宿了一夜,把包袱里金子宝玉尽数拿出,央村中长者,买了几十亩田地,又盖起诺大一处庄院,将剩余资财赋予卞氏,嘱咐她好生孝敬老娘,用心哺育幼儿,勿生别念。叮嘱一番出门上马欲行。
卞氏问道:“我家男人怎没和你一起来。如何就将这许多资财相赠!”
“我现今便要和倪兄去往塞外,他年生死难料,兄长不愿来辞嫂嫂,只怕儿女情长,裹足难行。叫小弟待为行事,他却在前路与我汇合。就此别过。”王石在马上欠身抱拳约施礼,策马加鞭而去。
如此在鲁家村耽搁了一月之久,挨延到七月初,王石复翻身回到庐阳镇,依旧在如归客栈歇了一日,此时店里已经破烂不堪,无人打理,王石将剩米煮了些粥吃了,盘算身上还有二百多两银子,估摸路上盘费也够用,第二天继续往北行,吸取上次的教训,中午不在赶路,每日近午便歇,日行四五十里。在路将及一月方到凉州,进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向店家打听道:“请问老丈,这凉州马家堡北腿门怎么走?”此话刚一出口,大厅中靠门边一张桌子坐着吃饭的数条大汉,一起将头看了过来。店老板没说话,只是将眼睛往那边做个眼神。回身进里屋去了。
王石见店老板不说话,却把眼神来示意,遂回头看时,大门边围坐着四条大汉,揎拳捋袖,将板刀靠在门边,齐刷刷的望着自己,双方一对眼。内中一个穿白卦子,紫棠色面皮汉子起身一抱拳:“横矛勒马喝断桥!”
王石抱拳回礼起身笑嘻嘻。几条大见王石没说话,互相看了一眼,都以为是刚才王石没听清楚,这紫棠面皮汉子又说道:“横矛勒马喝断桥!”见王石还是一脸茫然,又说了三次。原来这是北腿门的切口,下一句便是:七入重围保幼主!。这上一句说的是张翼德据桥,立马横矛退曹兵,下一句对的是,赵子龙大战长板坡,七入重围救阿斗。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骨寒。
但凡是门中弟子故交都知道这暗语。四个人先在吃饭,听见王石在打听北腿门的去路,故而这紫棠面皮的汉子一连喊了几次切口,见王石都答不上来。问道:“你找北腿门干什么?”
“敢问几位兄台可是北腿门的?”王石抱拳笑嘻嘻作了个罗圈揖。
一个黑脸汉子道:“正是,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寻一位好朋友的。”
“哦!是那一位?”黑脸汉子问道
“就是绰号叫做蹬云虎,姓曹名建仁的便是。”
四人异口同声都道:“你找我们大师兄?”
王石笑着说道:“正是!”
紫棠面皮的汉子道:“既然是来找我们大师兄,为何不知道门中暗语?想来你是找大师兄寻仇是不是?”
王石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刚才他一连问了几次的那句话,原来是暗语,赶忙解释道:“怎么是来寻仇呢,去年的时候在金陵,和你们大师兄结识,他邀请我来凉州玩,当时他并没说要对什么暗语。不信你就带我去见你们大师兄,一切不就了然了嘛。”
黑脸汉子站起身说道:“那既然如此,便带你去,也刚好我们要回马家堡。”
王石随着四人一同到了马家堡,到得门口,紫棠面皮的汉子回身说道:“公子先在门外等等,我去里边见大师兄。”
这马家堡依山而建,周遭具是用青石砌成两丈余高大围墙,面南两扇大门,左右各立着两尊大石狮,门口青衣汉子头包软巾,手持快刀,分立左右。
四个汉子进去不多会功夫,曹建仁穿了一身白布短褂从门里出来,哈哈大笑道:“王兄弟,多时不见甚风吹得到此!哈哈哈!”
王石赶紧上前躬身抱拳施礼:“久违!小弟四处闲逛思量来此望望兄长。”
曹建仁把王石引进客厅,拜见了北腿门掌门,铁腿卷秋风,马圆山。又和几个师兄弟都一一介绍过了,叙了几句寒温,曹建仁这才把王石请到自己房中待茶。两人落了坐。:“王兄弟是南方人,初次来我这里,也没什么招待你,骆驼肉,你肯定没吃过吧,明天我杀一头骆驼给你尝尝鲜,这驼峰,可是好东西啊,哈哈哈。”
“多谢兄长盛情,家常便饭,能充饥饱肚就可,何必要为了我在枉杀生灵,岂不是叫小弟背上罪业。”
“你这个书呆子,哈哈哈,吃几只骆驼算什么。管他罪业不罪业的,咱们在江湖上跑,过的是刀头添血的日子。杀了那么多人,罪业早就计较不清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两件。哈哈哈!”
王石笑道:“兄长到是看得开,以前小弟也不信这些,前日在来的路上受了些暑气,病倒在庐阳镇如归客栈之中,差点被那倪掌柜和几个伙计给活埋了,刚把我扔进挖好的大土坑,当时自认为此番必死。哪知天上突然下起瓢盆大雨,冷水一浇,把脑子浇得清醒,身体豁然好了,抽出袖中短刀割开麻袋,将这一撮鸟人,全把来捅死,埋在他们自己挖的大坑中。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若是当时不下那一场及时雨,我兀自还头晕脑胀动弹不得,岂不是叫这些恶人给活埋了。”
“兄弟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故而下了这一场雨来救你性命。”曹建仁命庄客摆上酒菜,二人饮酒至更深方各自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王石起床在院子里闲走,曹建仁从里屋出来:“哈哈哈!兄弟昨夜可安卧。还习惯吧。”
“还好!”
曹建仁命人将早饭来吃了,拉着王石出了庄院,到西头一处马厩,挑了两匹马自己跳上马背,策马扬鞭纵横驰骋,人在马上倒立,侧倒,射箭。王石在一边看得拍手叫好。
曹建仁收拢丝缰,住了马,走到王石跟前:“你上马,我教你骑术。”王石有些胆怯,被曹建仁不由分说,弄到马背上,自己坐在后面,将平生所学骑术倾囊相受。王石在马家堡住了两个多月。每日骑马射箭。马术练的精熟了。这一日曹建仁将王石叫到客厅,命人摆下酒宴,劝了四五杯酒,曹建仁道:“兄弟!不是哥哥赶你走,实是,为兄明日便要起程去南下贩运一批皮货。在路将及半年方能回转。我走了以后这庄上之人难免会对你招待简慢。那时反坏了你我弟兄情分。所以我这就算是给兄弟践行,你是跟我一起南下,还是去别处,若是和我一起回转南方,正好一路有伴。”
王石道:“如此,我明日便和兄长一同起程,只是我不想去金陵了,准备就此向西南,经歧州入川去了。出门几年未曾还家,虽然家里别人亲眷,还是想回去看看。”
“如此也好!”
饮宴至更深方散,第二日一早,曹建仁将出一百两银子赠与王石,王石也将自己所骑的两匹枣红马赠予一匹给曹建仁,:“兄长一路保重!有缘再得相会!”王石在马上抱拳施礼,二人洒泪而别。
从马家堡出来,此时已经是八月深秋,在路行了十数日,但见前面一座大山,横住去路,红艳艳满山枫叶,煞是好看。不禁感怀于胸,即兴作诗曰:金风摧遍满山红,
二月春花枫叶隆。
茕身纵马山前路,
扬鞭催骑觅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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