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景的寝所被监丞分在荫监生和捐监生那层楼,他本就认床睡不着,整层楼的荫监生又苦读到深更半夜,好不容易等他们全部睡下,他房里那个捐监生又爬起来梦游……
一番折腾下来,他是整夜未睡,白日听学也就困的厉害,便趁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悄悄打了个盹,不想这古人讲学也爱课堂点名,刚好把他抓了一个正着,甚是难为情。
年景慌忙站起身,道:“蒲留仙的聊斋志异,学生其实最喜欢花姑子,憨者慧之极,恝者情之至。”
众同窗齐齐惊叹:厉害啊,睡成这般还能侃侃而谈。
年景已经关了光脑,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看聊斋全集的感觉,认真答道:“若是问整本册子读下来的感悟……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入木三分……”胡作梅将他的评语细细一品读,连连点头称赞道:“慧眼识知己,聊斋志异有此评语足以。”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子真王大人也极推崇聊斋志异,再有三日他会去望月楼讲学,你们可想去听学?”
他们先是一愣:“……”
然后齐齐叫道:“想想想想想去……”
王子真号称诗字两绝,是文坛公认的盟主,各地的学子新人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求学,首先会去拜见他。
可谓是,盛名远播。
而且他不轻易讲学,也不收门生,唯一一次的望月楼讲学还是因为五年前的天子授意,韩维的眼睛晶亮,他都顾不上臀部的伤口还很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问道:“司业可是要带我们去望月楼听王大人讲学?”
其他人闻言,也是翘首企望。
胡作梅呵呵笑道:“可没这本事。”
见他们齐齐丧气,胡作梅才不紧不慢地又道:“不过我这里有三张望月楼的听学帖,这月你们大课考核前三者,可送之。”
优贡生大课考核有优势,前几次前三都是他们,韩维自然是欣然同意。
傅明就不乐意了,他大课考核最好成绩是第四,在荫监生里还是最好的成绩,若只是前三送望月楼听学帖,他们显然没有太大机会。
他眼睛微微一转,起身向胡作梅道:“我们本就有赌约,不如把赌注换成望月楼听学帖,大课考核首位那一方,得司业所赠的三张听学帖,然后自行分配。”
大课考核前三他们荫监生的希望不大,不过这次大课考核首位,有那个新来的荫监生在,应该还是有机会争一争的。
同窗这两年,韩维很清楚傅明的小心思,他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末位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年景,然后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见他们都没异议,便应下了这个赌注。
“给你们机会。”一个听学瞌睡连连的荫监生,韩维还是很有自信能赢过的。
胡作梅向来喜爱他们这种互相较量的读书风气,也没有反对,他含笑着点头应允:“依你们便是。”
年景强打起精神,缓缓起身问道:“司业,若是我大课考核全优,能否独得三张听学帖?”
大课考核全优是要国子监所有的授业讲师都给考题优等,相比大课考核首位难太多,毕竟每个授业讲师的喜好和理念都不同,比如有些人欣赏四平八稳的八股文,却也有些人觉得太过墨守成规,难以别开蹊径……
只要有一人否决,便和大课考核全优无缘。
胡作梅哈哈笑道:“小子口气不小,你若是能得全优,我便再多送你一张讲学帖。”
国子监司业有望月楼讲学资格,他那里并不缺讲学帖,不过在望月楼讲学颇有讲究,没有真才实学去望月楼讲学,没人听是小事,送帖人要受罚才是大事。
所以,能有一张望月楼的讲学帖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年景那里已经有两张望月楼的讲学帖,倒不是很看重,他在心里微微盘算了一下,又问道:“望月楼的讲学帖能作听学帖用吗?”
“自然是可以的。”胡作梅点点头,就是望月楼的讲学帖比之听学帖更难求,所以很少有人会用来作听学用。
大课全优,三张听学帖,一张讲学帖,他房里还有两张讲学帖,总共六张,不知卖五十两银子一张有没有人要?
若实在没人买,他就卖十两银子一张,反正这么多帖子他留着也无甚用,年画今年已经九岁,他必须得加紧存钱买房,给她备嫁妆……
为了银子,这次大课考核全优,他也势在必得。
等司业授课讲完,准备回去刷国子监各个授课讲师喜好的年景收起书册便走,根本不给其他人找他麻烦的机会。
阿纳布望着他的背影对也一脸不爽的傅明道:“这小子这般嚣张,六哥你能忍?”
傅明抬眼看从未得过大课考核全优的韩维神色也不对付,知道他是没有把握能赢年瑾瑜,便咬咬牙道:“忍!年瑾瑜若是能得这次大课考核全优,看那些优贡生还怎么清高。”
“你们也都给我忍着,不许动他,听见没有?谁和他是一个寝所?”
一个十五六岁微胖的少年站出来,傅明过去拍着他肩膀道:“布伦你听好,这两日你要给他端茶递水,洗衣做饭,只要需要他动那纤纤玉手的活,你都必须抢先给做掉,让他能安心准备这次的大课考核……”
捐监出身,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京城玉器铺少东家布伦表示,少爷他也需要人这般伺候!
年景在寝所刷了整整半日的光脑,又按着授业师长每个人的喜好做了几张习题。
布伦端着好不容易泡开一些的茶水进来,刚好看见正两只手同时写字的年景,一时间目瞪口呆。
“好厉害。”他咽着口水,小心翼翼探头看着。
年景头也没抬,道:“茶水半温,虽然泡不开茶,却能泡开我的字……”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惊呆的布伦就把半杯茶水洒在了年景刚好写完的册子上,上面的字迹瞬间模糊起来。
布伦慌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帮你擦干净……”
年景没说话,把册子拿到窗口晾着,回头看布伦正在擦桌,因为动作太大,把水全溅在了他的书册和其中一张讲学帖上面。
他微微皱眉,还没来及过去收起讲学帖,就听布伦奇怪地道:“咦?这是什么?看着好像望月楼的听学帖……”
司业那里有望月楼的听学帖,傅明曾带他们偷偷去瞧过,上面的镶边和图绘和这个很相似。
年景先一步收起帖子,布伦连忙凑过去问道:“瑾瑜兄,司业他是已经先将望月楼的听学帖给你了吗?”
“不是,这是别人送我的。”
布伦一脸艳羡,道:“我听六哥说望月楼的听学帖可值百两,送你帖的人着实富有。”
年景眼神微微闪,他把帖子递过去,问:“你要吗,卖给你。”
“卖……卖给我?”布伦又惊又喜。
捐监生在国子监很不好混,优贡生看不起,荫监生又高高在上,他也只能用银子在傅明身上寻求庇护。
他很早就想买张听学帖送傅明,只是外面望月楼的帖子有市无价,根本买不到。
“不要吗?”
望月楼盛名在外,价格被炒的确实高,国子监的学子虽然不乏显贵,但是真正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并不多,年景想高价出售也只能卖给布伦这种家里不差钱的捐监生。
布伦连忙道:“要要要……我要,瑾瑜兄你真愿意卖我?”
“嗯~卖你。”
布伦见年景不是开玩笑,小跑去取银子,他来国子监读书,家里父亲给他带了不少银子打点用,正好派上用处。
他也大方,直接给了一张银票,年景瞧着数目挺大,不好占他便宜,便把韩菼送他的那张讲学帖也拿了出来,“没有余银找你,这张也卖你。”
布伦又是目瞪口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望月楼听学帖,他一出手便是两张!
两张!
他打入荫监生内部的时候到了!
年景收好银票,回头发现窗口晾着的册子被吹出去,拉过披风穿上就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对已经欣喜若狂地布伦道:“对了,大课考核之后,司业那四张帖子你若还要,便准备好银子,我都卖你。”
“……”
“……”
两张帖子从布伦的手中滑落,欣喜若狂已经形容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他实在有些存受不住。
他们寝所后窗口正对优贡生那层楼,年景绕了一圈,才找对入口,他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写的册子,草皮上面似乎有人踩过的痕迹,不是很明显,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那册子是他依照国子监授业师长喜好做的习题,上面都是他猜的这次大课考核的试题,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被人捡了去……
年景伸手拢紧披风,对着不远处的优贡生楼层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