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景只是微微顿,并未大惊小怪,他捡起那本账册,后退至三步远,方才把账册递过去。
“你都未确定我是谁,便把账册给我?”声音很清冷,是那种比较正统的京城口音。
年景没理会他话语里的嘲讽,一板一眼地回道:“行的端,做得正,给你又何妨?”
更何况他心里很清楚,年府虽不比巡抚府衙防备深严,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处走动的。
此人在书房,年希尧肯定也在书房。
“景哥儿……你们这是?”年希尧拿着刚找到的另外一本账册从耳室出来,便看见一大一小两冰山在互瞪着眼。
想想两人那相似的脾性,年希尧很是心惊,连忙悄悄给年景使眼色。
年景先收回目光,他其实没想那么较真,只是这人身上散发出的居高临下让他极不舒服:“刚刚给团子找书册,恰好撞见这位……公子爷,想必是舅舅的贵客,要是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说着话,再次将账册递过去。
那人用余光撇了眼明显比刚才恭敬不少的年景,道:“脱掉仙人衣,你倒也乖巧可人。”
这是在讽刺他浑身是刺,不好相与,年景心里冷笑,面上却如他所言,乖巧地笑了笑:“孟子曾对梁惠王曰: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年希尧愣了又愣。
他未想过年景怼的这般直接,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连忙结巴着声替年景开脱:“四……圆明……圆明先生请莫怪,这孩子是书痴,就爱说些名言典故什么的,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分外甜的粘牙,让原本想训斥年景两句的年希尧,怎么也张不开嘴。
而他还没有从年景的如花笑颜里回过神,便见那位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听允恭说,你还有一个妹妹,不知她的嘴是不是也如你这般厉害?”
年景冷下脸。
他原本想着这人故意隐瞒身份,应该不至于为几句口舌之争动怒,却不想他的小心眼竟比他的还严重:“圆明先生,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牵扯到她人,瑾瑜甘愿受罚。”
看这小子的态度,就知道他早早看出他的身份,竟还敢故意说那些话,胆子着实不小,圆明先生冷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他来武昌府就带了两个随侍,并未声张出去,年希尧为人谨慎,想来也不会说,他委实想不透这小子是如何看出的。
年景微微睑下眉眼,恭敬答道:“绵袜未穿戴好。”
圆明先生垂首看去,右脚绵袜一角确实裸露在外,那料子和镶边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端倪。
他顿了顿没说话,似乎也没整理绵袜的打算,反手接过年希尧手里的账册递到年景眼前:“你眼神挺犀利,想来心思也细腻,这两本账册便交由你来审核,你看如何?”
对账是极耗时的事,两本账册怎么也要几日的功夫,年希尧已经从秦氏那里得知年景明儿要带年画回去扫墓,遂替他求情道:“圆明先生,景哥儿明儿要回去给他母亲扫墓,这账册……”
圆明先生嘴角一勾,不容拒绝地道:“那就今晚核对好,明早给我送过来。”
年景自认为他的小心眼已经够严重,不想这位爷更厉害,直接病入膏肓。
真真是受教了。
年景一整晚没有睡,拿着光脑不停刷账册,为图方便计算,他把核对好的账目全部换成了阿拉伯数字,倒也省了不少时间。
而年希尧被圆明先生强留下来,也是一晚上未睡,清早才被放回来,他萎靡着脸去书房想帮忙一起核对,却发现年景已经用很奇怪的算法把那两本账册全部核对完。
他很震惊,拿着年景写的计算纸不撒手。
武昌府离青山县有些路途,年景怕走太迟会夜宿山林,和秦氏请过安便早早带着团子出门,也没等起床困难的年二公子。
等圆明先生看过年希尧送去的账册,想见他的时候,年景已经出了武昌府地界。
逃的还挺快,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
他多的是法子让他乖乖进京去见他……
年景去到青山县的时候,已经天黑,他带着年画在县里的小客栈宿了一晚,清早才驾车带着香供去老虎山看年氏。
年氏墓地那块地他租给了两个孤寡老人,没要多少田租,年景每月还会让人送银子过来,请他们帮忙打理年氏的墓。
李老头的儿子早年从军死在战场,儿媳妇也早早改嫁,只和老伴相依为命,他们就住在山里,离年氏的墓地不远,因为年景对他们颇照顾,他打理年氏的墓地也尽心尽力。
只是今年初他去镇上买泥瓦给年氏修补墓围时,被谢家那个泼皮看到,至此就没安宁过,还把年景每月送过来打理墓地的银子抢去。
“你这个畜牲,那是给亡者的供奉,你怎么也能下得去嘴。”年景前几日送的银子,被谢元宝抢去,李老头年纪太大斗不过身强力壮的他,只好和老伴去山里摘些山果放在年氏的墓前供奉。
谁知谢元宝在赌坊输光银子,又来威逼李老头拿出年景以前送回来的银子,“活着的人都没吃,死人还吃什么吃,我告诉你老东西,这是我二婶,她的坟头不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打理,你若是识趣就把我堂弟送回来的银子统统拿出来……”
他抬手把吃完的果核扔在年氏的坟头,然后抬脚踢掉了李老头刚修理好的墓圈,威逼说道:“不然……”
“不然你要如何?”年景满面寒霜的站在他们身后,眼里深冷且冰凉,犹如寒冬的冰。
谢元宝一惊,连忙回头,但是还没等他看清人,就被年景狠狠踢在腿腕,双腿着地跪在了年氏墓碑前面。
年景怒不可止,他抬手对跟来的随侍道:“去报官!”
“今日我若不让你脱一层皮,我便不叫年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