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逝去的消息传去祖宅,除了又有身孕的四房梁氏和卧床不起的谢老太太,其他几房都赶了过来。
谢华因为打击太大,心力交瘁,又多日劳累,午时便开始高烧不退,根本无法料理年氏的后事。
而年景和元画都还小,不懂这些事,最后只能让谢老太爷拿主意。
谢老太爷早年对年氏颇有微词,觉得是她牵累儿子,这些年从未给过年氏好脸,老大和老四家每次偷偷用谢老太太的病为由找谢华要补贴,他多少有耳闻,却没有细究过。
今儿谢华去祖宅送药被他撞见,看着原本高高壮壮的儿子才大半个月没见便瘦成皮包骨,脸色也很难看,他方知儿子的日子不好过。
谢华每日为包子铺忙到深更半夜,白日还趁空闲功夫去码头搬包,他还不到三十岁,看上去却比年长五岁的大儿子还要长几岁。
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谢老太爷虽然很气恼谢华当初不听劝,非要娶年氏,看他如今这般模样,也颇为心疼,等谢华走后,他便叫出老大和老四,严重告诫他们,不许再找谢华要钱银补贴祖宅。
他原本想着,为了谢华,也为了孙子和孙女都要试着接受年氏,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年氏并没有像外人说的那样,来历不明,只是利用谢华寻求庇佑,记忆恢复就会跑。
谢老太爷回想年氏才来那会十指不沾阳春水,粗布衣都穿不惯,嫁给谢华后,也是什么农活都干,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从无怨言。
甚至在祖宅那两年被老伴多次为难,也没听过她和谢华说过什么。
她懂事,孝顺,除了来历不明,身体不好,比起其他儿媳妇都要顾家。
可惜,红颜命薄。
谢老太爷深深叹气:“老大你去寿财铺看看,可有好点的现成棺木……”
老大谢福欲言又止:“爹……”
边上的老四谢生看谢福没准备说下去的意思,连忙接口道:“爹,咱家现在这情况根本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哄睡妹妹的年景就从里屋出来,大概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冰冷,让向来很怂的谢生没敢再说下去。
年景这个侄儿,从小异于常人,脾性也大,对家人既护短,又不讲道理。
想当年他不过是恶言怼了年氏几句,便被记恨到如今。每次两人见面,年景都对他冷眼相待,甚至梁氏和元花元玉她们也被排斥,谢华过年让年景送去祖宅的肉包从来没有他们家的……
谢生早年还摆叔父架子说两句,后来发现,他说的越多,年景越变本加厉,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大旱这么久,每日都有人死,寿财铺的棺木,即便是不好的劣次品,也比往年贵三倍,爹不就是为此才把给娘准备好的棺木卖了凑老四征兵的赋税。”老三谢兴没理会年景的冷眼,如实道出现状。
今年征兵,每家男丁有两个以上的农户,必须有一个男丁从军,谢华因为分家出去,儿子太小,逃过兵役。
谢福是伤兵,朝廷有恩赦,儿子不用从军,谢兴是秀才,也不用从军,谢太爷年岁太大,从军身体吃不消,家里符合要求的男丁,便只剩下老四谢生。
“爹,芳娘快生产,还不知道这胎是不是儿子……当年大哥被征去,废了一条腿,险些没回来。我若是去了,没命回来,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让芳娘和两个女娃娃怎么过活?”谢生越说越慌,生怕谢老太爷真要拿出好不容易凑到的一点银钱给年氏买棺木。
从军就是九死一生,他不想去。
谢老太爷的脸色不好看,当年老大从军,右手脚都伤残,拖着断腿一路乞讨回来,现在还不能干重活。
老四若真去了,怕是也不得好,梁氏又不争气,嫁过来一连两胎都是女娃娃,这第三胎若还是女娃娃,老四再有个好歹,就是绝后。
“逝者已逝,没必要弄这些虚礼,相信二哥也不会反对。”谢生看谢老太爷犹豫不决,想到年中他考科举,也要路费,又劝了两句。
谢华现在高烧不退,人不清醒,自然没法反对。况且,就算谢华清醒,只要谢老太爷决定给年氏裹布下葬,他也不敢也没能力反对。
“是我们谢家亏欠她。”家里现在什么情况,谢老太爷很清楚,虽然对年氏有愧疚,却也不能为此拖累一家人。
谢生见谢老太爷松口,连忙拿出带过来的白布递过去。
谢老太爷正要接过来,就被年景凶狠推开,他一字一句道:“他不反对,我反对。”
“景哥儿……”
年景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转身冲到主屋,一把扯开正在给年氏整理仪容的大房媳妇张氏和三房媳妇曾氏,将人推出去,然后堵在门口,抬手指着大门冷声又道:“你们都给我出去,谁都不许动她。”
他的眼神凶狠,且冰冷,像只护食的狼崽子。
谢生很怂地退到谢老太爷身后,他觉得年景看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景哥儿,你娘离开,也是福气,不再受罪……你要想开些……”张氏拿着帕子假意擦擦眼角。
她对年氏的突然逝去,其实有些心怀窃喜,毕竟年氏的身体太消耗钱银,她这个时候病逝,对祖宅,对他们家都是好事。
谢福腿脚不便,不能干重活,只能依附祖宅生活,老太太和老太爷心疼大儿子,对他们家多偏袒,日子倒也不难过。
只是元宝这小子马上要到说亲的年纪,好点的人家彩礼至少要五两,他们家这情况很难拿出来,怕是要拼凑,她娘家侄儿年初刚刚成亲,彩礼钱也是借来的,显然没可能再借她。
张氏左想右想,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叔谢华身上,他在镇上开的包子铺,听隔壁六婶说生意很好,每日至少十几贯钱,这么多贯钱存起来,不要一年就够元宝的彩礼钱。
不过她心里清楚,谢华挣的多,年氏买药用的更多,怕是身上的余银也没有多少。
这两日她正琢磨怎么让老太爷开口让谢华给元宝凑彩礼钱,也不要太多,每日从年氏买药钱里省些出来即可。
她仔细想过,谢华给凑三两,老太太那儿应该还有私房,到时候让谢福去哭两回,老太太心软,肯定能拿出一两出来,加上她这些年存的私房,怎么也够元宝娶个好人家的媳妇。
张氏这如意算盘打的很好,甚至老天都帮了她一把,年氏突然病逝,谢华能省很多钱银。他人老实,又孝顺,只要她说服老太爷出面,那五两彩礼钱很快便能到手,可谓天助他们家。
“你觉得福气,你去享去。”年景面无表情地怼回去,大房一家是什么德行,也就谢华看不清。
这些年他们一家有事没事来镇上,哪次回去都是带走半袋肉包,说的好听,是带给老太太打牙祭,其实都是被他们私吞。
更可气的是他们偷偷吃完,还私下各种宣扬二房在镇上开着包子铺,却连个包子都不愿送给乡下的老太太打牙祭。
这事传开,他们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谢华心眼实,只道是同行打压,根本没想过是大房一家在搞鬼。
年景却不一样,他看人很准,大房一家的品性很早便在他的黑名单里。
那流言蜚语一出,他就用光脑查过,罪魁祸首就是张氏。
年景那脾性,被张氏这般诋毁,自然不可能善了。当日便准备设计一出元宝在药铺监守自盗的戏码,若不是年氏看出他意图,不想谢华难为,大房一家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张氏没想到年景小小年纪,嘴这般毒辣,当即变脸:“景哥儿,你娘病逝,是她生的病不好,那是她的命,你心里不痛快,怎么能拿旁人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