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最后的一天里创造了人。起先伊甸园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亚当,神怜悯他茕茕孑立,取出他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
于是心爱的女人,其实就是挨着男人的心口,长在臂下的一根肋骨。
周自恒未解其意。
但是此时此刻,明玥就站在渺渺的星海里,用一双盈盈的眼睛望着他,白皙的手捧着他的脸,虔诚地送上自己的吻。
唇齿交缠的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睫毛上滑落,落在了他的脸上。
周自恒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忽然之间明悟了这一段久远的比喻。
明玥一直以来带给他的,就是这种深入骨血的感觉。
是从他身上掉落的肋骨。
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是他一生所爱。
周自恒惊觉,其实他并不害怕创业的失败,也并不害怕途中的艰难。他害怕自己并不像明玥想象的那样优秀,他害怕在他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洪水会冲开他和明玥相握的手。
而这个女孩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信你,爱你,很彻底。】
周自恒单膝跪地,将身边的一根荧光棒弯成手环,将它戴在了明玥的手腕上。
姿态郑重而真诚。
“定不负,相思意。”他亲吻了一下她被荧光照亮的手背。
在这个星汉灿烂的夜晚过去之后,周自恒抖擞精神,决心破釜沉舟。
“在技术上,我们不比腾讯滔滔差,甚至比他们的页面更流畅,支持的登录服务也更多。”客厅圆桌上,周自恒这样和他的创业伙伴说。
微言支持第三方登录,包括短信、msn、gtalk、qq,而滔滔局限于商业考量,仅仅只能绑定qq。
“但这也只能为我们保留一部分的用户。”陈修齐调出一张分析图,“我们的最大难题,是我们的宣传力度还不够大,大部分人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微言。”
他们确实在不断地宣传推广中,为此也支付了一大笔开支,但效果并不十分突出,而滔滔背靠qq,很容易就能散播出消息,省去一大笔花费,且效果显著。
陈修齐道:“如果我们能把微言的名号彻底打响,那我相信,只要用户登录使用,微言不会留不住人。”
“可问题是我们怎么打响名号?”薛元驹愁容满面,“做广告?请明星?还是发传单?我们只有150万,根本做不了!况且传单发了那么多,除了最开始在增长,现在已经进入瓶颈期了。”
这句话说出口,气氛再一次跌落谷底。
如今公司外有虎狼,内有困顿,资金只能勉力维持生存。但周自恒却拉开椅子站起来:“我们就做广告营销。”
和平常不同,周自恒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衣袖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往下是他撑在桌子上的双手——这双清秀白皙的手将决定这个公司的去向。
“我们哪来的钱?”钟晨嗫嚅。
“就150万。”周自恒对他坦白。
他说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钟晨觉得他可能是疯了,瞪大眼睛说不出一个词。
周自恒将一早打印出来的计划书分到每一个人手里,等到分发完毕后,开始阐述他的构想:“微言每条信息只能发送140字汉字,这是局限性,但也是一个宣传的卖点,我想做一个比赛,叫‘三行情书’大赛。”
“由用户撰写三行情书,艾特我们的账户投稿,由员工每天将这些信息筛选推送,人气最高的情书,将获得十万元的奖金。”
情书传递感情,拥有共通性和感染力,又有三行的限定,普通的情书顿时也妙趣横生。
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营销案例,好似为微言量身打造。
陈修齐看完了整篇策划书,沉默了片刻。他不想泼周自恒的冷水,但也不得不说出最坏的打算:“那如果我们的营销不成功呢?”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役,营销是兵法,市场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微言失败,对陈修齐而言,不过是一次尝试的破产,他没有投入资金,随时可以抽身,而周自恒不同,他投入了现有的全副身家,也投入了所有的心血,一旦失败,将再无退路。
陈修齐替周自恒担心。
在场所有人也一样。
空气再度凝固,而一声振动的响铃却划破寂静。
周自恒拿出手机,上面的备注是“爸爸”,考虑几秒之后,他抱歉地对陈修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转身出门,站在了阳台一侧。
按下接听键后,周冲的言语没有急不可待地传过来,电话里头反而陷入了一片沉静。
这不符合周冲的性格,他向来对儿子热情,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周冲没有点烟,他坐在椅子上,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哑声开口:“儿子,我上个月从你苏阿姨那里知道,你自己创业了。”
周自恒站在阳台,侧耳聆听,听到了一段英文和中文夹杂的长句,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不久之后,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爸,你是在机场吗?”
身在机场,还给他打来电话,周自恒能够笃定,周冲是要来北京看望他。
盛光蒸蒸日上,周冲每日都忙得如同一个陀螺,他此刻来京城做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周冲不仅仅知道他在创业,也知道他遇到了难题,陷入了困境。
不出他的意料,周冲“嗯”了一声,情绪有点低落,却也直接把话挑明:“你为什么不和爸爸说你遇到了麻烦呢?爸爸可以帮你的。”
他得知儿子开始创业的消息是惊讶的,观望过微言发展的势头之后,又觉得惊喜——他的儿子是如此的优秀,已经崭露头角,即将迈入成功的殿堂。
他的儿子不准备现在告诉他,他也就当作不知道,默默在背后关注,但在周自恒遇见难题时,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周冲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但他在作为父亲这一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周自恒叛逆懵懂,与人争斗,周冲和和气气给学生家长道歉,帮他收拾烂摊子;周自恒成绩倒挂,老师严厉指责,周冲恭恭敬敬听着训,帮他捐了一个又一个名额;周自恒考不上好大学,周冲心事重重,卑躬屈膝,帮他要来名额。
但这一次——
“可是我不想让你帮我。”周自恒闷声道。
如果他愿意,他其实可以活在周冲的羽翼下,哪怕一辈子。
可他并不想这样做。
他将周冲赠给他的房子只是抵押借贷,而没有转手卖出,就是因为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挣到钱,将房产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天空有几道白色的长痕,是飞机飞过留下的印记,延伸着挂在蔚蓝的幕布上。
周自恒望着这片辽远的天空,与它相比,世上的一切都显得渺小有如针尖,而他脚下,是来回拥挤的人群,人潮反复,一生就为了生活奔波。
“爸爸,我记得你说,你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对吗?”
周冲出生在大兴安岭延绵万里山脉中的村落,周冲靠着从额尔古纳河里捞出来的小银鱼儿换到了白人的一支电子手表,那是他做成的第一笔生意。之后,他拿这支电子手表同山里支书家换了一颗人参,出了山,再用人参换了粮票,这些粮票几经转变,为他换来了纺织品。
最后,他靠着纺织品换来了金钱,再换来了店面,换来了如今的盛光。
这段故事在南城广为流传,周冲也常和儿子夸耀。
电话那头的周冲没有应声。
他忽然知道儿子的意思,却不想作答。
而周自恒继续说下去:“我也记得,我小时候,你有几次,差一点点我们家就破产了。”他语气很轻,“但那时候,都没有人帮你。”
“我还记得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在海南,说你很累很累了。然后我告诉你,我会给你依靠。这段话,你录了下来。”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轻快不少。
周冲也笑:“那时候你还小,都不懂这些。”他叹了一口气,“你不像爸爸,那时候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现在你还可以依靠爸爸,没有人会说什么。”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何况他只有周自恒这么一个儿子。
“但我不想永远被人称作是周冲的儿子,我想让别人叫你,周自恒的爸爸。”周自恒道,“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面对问题,我清楚我的能力,我想靠自己,不想靠任何人,如果有一天,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解决,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你开口。”
他和他的父亲说:“爸,我以后可以给你依靠。”
而不是依靠你。
周冲怔怆,一时之间再度鼻头酸涩,他有点失落,又格外自豪,只能唏嘘地说出一句:“是真的长大了啊。”
周自恒挂断电话,重新走入会议室。
再次面对陈修齐关于失败的提问。
“如果不成功,那就从头再来。”周自恒对他笑了一下。
晨光洒了一室,和煦又明朗,周自恒的笑容也同样。他告诉陈修齐,也告诉场上的所有人:“因为我们真的还很年轻。”
意气风发,如同初升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难关过去啦,小月亮的也要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