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是在入夜之后才逐渐暗淡的。
尽管登月飞船的主体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侵蚀得不成样子,但是动机中残存的燃料依旧生了猛烈的大爆炸。
幸好飞船在月球轨道上的逗留的时间稍长,又在旅途当中消耗了过多的燃料,这一次大爆炸只摧毁了飞船的后半部分,并且将各类材料抛成一个大大的扇形,散落在丛林的各个角落。而前部则有一半被埋在土层当中,又被大地保护着,侥幸躲过一劫。
十几分钟之后,舱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掰开,一只手探了出来。
手攀住门沿,再一用力——
李真站在因为爆炸而干燥焦黑的土地上。
举目四望……
这似乎是一片丛林。
他对树木的种类知晓得不多,但仍旧能够辨认出,就在自己正前方的那一片,是一丛香蕉树。但树叶已经被烧灼得不成样子,只有近地面的部分残留着矮矮的一截。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可能是西北。
但他仍旧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出事到现在,时间过得应该并不久——因为爆炸引的火焰还在燃烧。他们进入大气外层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眼下已经入夜。算起来最多过了一到三天。
而他庆幸的是,自己目前仍在地球上,而非像那支幽灵轰炸机编队一样,悲惨地漂浮在外太空。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遇到了同样的东西或者说现象。便是那种东西导致舱内的异像生、导致登月飞船坠落在此地。只不过看起来幽灵机群是生了空间上的变化,而登月飞船则生了时间上的变化。
科幻一点来说,李真觉得是“时间加”。
就好像被施展了一个魔法,几十年的时光匆匆流过,舱内两个人迅腐朽,化作一摊枯骨。
至于自己……
没理由可以规避那种变化。只不过正如北院的周老师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可以“长生不老”的人。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推断是通过如此凶险的方式来验证的。
但问题是……究竟过去了多久?不是指从坠落到现在过去了多久,而是这个世界,“真的”过去了多久?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几乎令他没法儿呼吸。因为他有些不敢想象,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都已统统死去,会是一个什么情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那柄“枪”。
实际上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来仔细看这东西的模样。表面的铝材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他用手轻轻一捋,碎片就叮叮当当地脱落下来。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这东西。
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与其说是一柄枪,还不如说是枪杆。就那么一根平淡无奇、象牙白的杆子,没什么奇异的光亮也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如果丢在街边都不见得会有人有兴趣瞥上一眼。但必然就是是它。因为唯有它眼下看起来仍旧洁净坚固,没有一丝一毫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李真摸了摸一端的尖头,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将这东西提在手里,皱起眉向四周看了看。
都是丛林,但是树木并不高大。碗口粗细的树木就已经算得上的是“老树”,而绝大部分都细细矮矮,好像是刚刚生长出来不久。树木的分布并没有规律,看起来不是人造林,而是野生林。
他试着朝前方走出了几步路,随后就停住了。
他踢到了一样东西,出一声闷响。李真当即矮下身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是一个易拉罐。
他一把将枪插在地上,拿着易拉罐向火光旁边走出几步,用手大力抹掉易拉罐上的泥土。可口可乐的管子,罐身上有熟悉的说明文字——这里是中国。
然后他的目光在罐体与罐体逡巡一番,看到上面印刷的保质期。
由小小的黑点组成的一组数字——2o15/2/15—2o16/8/15。
李真微微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这空着的易拉罐怎么看都不会是经历是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罐体上的印刷文字还比较清晰。这意味着他可以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了。但也仅仅是“暂且”而已,实际上他还是没能弄清楚,究竟自己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里,还是延后了几个月、往前了几个月?
这种在以往看起来天方夜谭一般的念头在此刻理所当然地跳进脑海,而他并未觉得有丝毫异样。要知道,这世界早就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了。
于是他快步走回去、蹲下来,在现易拉罐的地方用力挖掘了一阵子。
这地方从前似乎是一个垃圾堆,不到十厘米的土层之下内容丰富。但他挖出来的大多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别说日期,就连原本的模样是什么都看不清。他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挖开了一个直径大概一米的大洞,最终将他的几件战利品都抱在怀里,走回到火光明亮的地方。
接下来他细细查看五分钟,又沉默了五分钟。
因为还有一个易拉罐。上面的生产日期是,2o18年1月22日。
至少3年。
从离开地球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相比三十年或者两个三十年要好很多,但仍旧不是他最乐意接受的那个结果——况且还只是至少。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放弃继续挖掘的打算,转身走回到驾驶舱里。
他将包裹着钱隋当与吴杰骨灰的宇航服抱了出来,然后挖了俩个坑,将他们掩埋进去。想了想,又用飞船散落在地的残片为两人立了简陋的墓碑。
接下来他提起那柄枪,朝天空看了看,找到北极星的位置,一路向北走去。
实际上飞行要比走路快得多,也方便得多。
但是他还记得从飞船接到地面指挥中心的呼叫到飞船坠落,一共只有不到4o秒的时间。那时候他们刚刚进入大气外层,却在4o秒之后就坠落地表。这意味着两人化为骨灰的时候,飞船已经相当接近地面了。那么就是说,或许从那个点到大气外层的那一整片区域,都属于异常带。
他不清楚那片区域的高度是多少,也不打算再去亲身试验一次。于是他粗暴地用那柄“朗基努斯之枪”为自己开路,踏着茂密的野草走进丛林里。
林间有虫鸣声,偶尔还有被他惊起的夜宿的飞鸟。温度并不低,大概有二十多度。眼下他应该在中国南部,季节是春夏之交。
刚才那里有一个垃圾堆,这说明此处距离人类的聚居地并不远。但令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响动,这么久都没有人前来查看?
类种……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觉得脊背有些凉,类种赢了?
这样隐约而又可怕的念头让他逐渐失去耐心。仅仅五分钟之后,他停下脚步,然后脱掉了上衣。
一对羽翼在背后张开,李真腾空而起。但他飞得并不高,只贴着树梢飞行。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心焦以外还是因为他刚刚见到了一只飞翔的猫头鹰。那东西也在贴着树梢飞,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有些蠢——在听到鸟鸣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倘若向上十几米就是“禁飞区”,那么鸟儿早就灭绝了。
两分钟之后,他看到一条“峡谷”。说是峡谷有些夸张,但说是山沟又小觑了它。大约有十几米深,底部也长满了树。目光再越过那条峡谷……
李真心中微微一跳。他见到了建筑物的轮廓,还有火光!
似乎有不少人在远处排成一条长队,手里捧着蜡烛似的光源在往这边看。那里是峡谷的另一头,地面上没有树木生长,反倒铺着地砖。李真加快度,随即看得更加清晰了。那里看起来是一个体育场,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只不过一侧的看台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毁掉,而那些人就站在被毁掉的那一侧向这边张望。
他的身形也逐渐在出现在那一群人的视野当中,也就是与此同时,人群里爆出一阵惊呼,接着就是嘈杂的呼喊传过来,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一群二十多的年轻人。
嘈杂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安静下来。接着似乎是在某个人的指挥下,声音渐渐汇成有节奏的一片——
现在李真终于听清了。他们喊的是,“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这情景有些滑稽又有些怪异——他们就像是一个由大学生组成的拉拉队。如果是因为畏惧他的话,那些人可是纹丝未动。
但他现了异样。身下的区域原本树木葱绿。但就在那一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约两米多宽的空旷地带。就好像有一堵隐形的墙壁横贯在大地上,向南北两侧延伸,一直延展到视线的尽头处。那一片区域,寸草不生,异常平滑,好像一切都被无形的力量抹掉了。
他们所立足的那个体育场的一侧看台,应当也是这样消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