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六年,十月初九。]
天光现,黎明降临。
与这一夜同时消逝的,是一条即将奔行到尽头的路,和在这条路上,不断被终结的生命。
“六伍集结!六伍集结!”
“围住他!”
“他是鲜于修——”
急促,高亢,又带着愤怒与仇恨地吼声,划过这片树林。
风声响,他的话语便戛然而止。
先前此处,若电光一闪,有把弯刀,抹过了他的喉管。
现在这刻,一手自他脑后伸了过来,捏住了他的脖颈。
“结束了,近卫们……”身后,恍惚有人说话。
他,用头脑中仅剩的意识,肺里残余的空气,肌肉里沉淀的力量,向后送出了自己的剑。
接着,他握剑的右手被切断了。
这就是他,这名近卫,最后的感觉。
“路越走越顺,人越多越杀。真是,令我畅快……”
锁子甲上鎏出的金,和沾着的血,随着夜幕消逝,渐渐透出了它们原本的颜色。
身穿鎏金锁子甲之人,在后面,捏着已经被割断了气管的人的脖子,手往前一松,将已死的近卫,推倒在了草地上。
“章平近卫,藏拙的手段真是不少……呵呵,从杜双年那个老匹夫手里,学来了不少东西啊……不过,你们当真以为,我等会在到达望北时放松警惕?”
四处看去,无法数出地朦胧人影,每一个都在以极快地速度于林中来回穿行。
“这本就是比拼耐心,比拼策略的时刻……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们都露出了头来……”
听着四周传来的元气震荡地爆响,与兵刃的阵阵萧萧之音,他低声地笑起,再度提起了弯刀。
“全部……杀掉!”
命令下,在他身前的地上的草,长高了八尺。
草落,草下的人转瞬不见。
“呵呵,看来,这支近卫的首领,该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李文志……你又会在哪呢?”
鲜于修齐微微泛青的面孔上笑意浓重,自话间,他从腰后再取了一把弯刀,双刀在手。
“我将代我的哥哥,为我等昔日大乱章平城的行动,做一个完美的收官!”
……
……
……
城北,荒丘。
在一块巨石里,开始不断地走出了人。
萧诺行仰头看了眼天色,摆手道:“将这处幻阵收了。”
他的身后,有术士应下。一金甲武士上前问道:“收阵?城主,我们回城时,不走地道么?”
“我亦想,但梁镇阿的鬼狐,怎会给我机会……回城之途,该是血路。”
金甲武士点头笑笑,道:“那很好。”
……
……
……
“主上,府里依旧安静。”
“怎么个安静法。”
“死静。”
姬华垂着头,听着下属的探报,摩挲着刀的拇指动得越来越快。
“他露在外面的亲兵呢?”姬华随后出言。
“共有二十六个。”下属立即回道。
姬华呼吸略有急促,手开始攥死。
“以弟兄们的眼睛,萧诺行混不出去,他的境界,也不至于让我们都发现不了!”
“何尹清,陈文豪,和姜卫旗三部主力到否?”
“已在其余三面!”
姬华眼中杀气顿生,抽刀。
“传令,攻!”
……
……
……
大裂隙,望北西城头。
云树移身,从垛口后露出一只眼睛。
“我了个去!”
顿时,他的身子激灵一下,回身一蹬腿儿,靠坐在了墙边。
“这一个接一个地耳光,真是抽得我直蒙圈……大爷的,有这么残害一个人(主角)的么?”
“可是,咱没有回头路啊,更没有别的路了……”
看着已有四尺刀锋的心伐,云树深呼吸几下,撑地起身,转头再向外瞄去。
那个在前两日,被他看到的锤子,锤头又变大了两圈。
“妥妥地,没跑儿,这要不是个锤子,我就吃了他!”云树冷冷一笑,抓抓刀柄,而后心在胸膛蹦了个高再打了个旋儿。
不止有锤子,还有……黑臣,黑臣黑臣黑臣黑臣黑臣黑臣……
那些黑臣的手中,也不再生出往锤子之上汇聚的雾气一般的黑质,只是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城外,隐隐构成了一个弯曲地弧度。
这个弧度,就应该是望北城外的,那道屏障的边界……
……
……
……
望北城上,火箭拔空。
“啧啧……大戏,开了。”
少阳山头,秋熠看着下方,露出了凛然笑容。
“东州鬼狐的信号……在城主府。看来,那个叫萧诺行的家伙,真是投向贺重了。”于鑫抬手,眼下红柳随着光线渐趋明亮,刃色与弧度越发显得妖异,“这才是皇王卫士真正来望北做的事吧,我们还只算一个添头。”
“嘿……这就有点儿奇怪了,我们在这时,都只算次要角色。那这群苍蝇们盯上的,能比神武卫还腥得玩意儿,该是啥呢?”魏渊海踱过来说道。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秦临川在旁吼道。
“总在意这些细节,你他娘的能不能超脱点儿?!”魏渊海瞪他。
秦临川嚷了回去,“老子超脱?按你的超脱?神武卫都被你说成屎了,我再给你超脱成蛆?!”
魏渊海摊手,“你的肺坏了,脑子是不是也跟着坏了?这还怎么愉快地上战场?”
“上你大爷!”
“你大爷上!”
俩老头又开始撕吧,众人拉架。
……
……
……
若从九天之上,俯眼下望。
望北城中火,只微乎其微。
西北正有一人来,携滚滚严寒,披森森霜雪。其身所过处,皆成白冰之路。
东北五千尺高空,有人踏驭狂风向此处,白袍展舞。风如长龙,声如夔吼。
距他身后三百里,地上的一道黑色铁流,追随着他的身影。马蹄甲震声隐于风中,其速快绝,其势如江水决堤后,袭来的第一道洪峰。
……
……
……
一位中年汉子,正倚着马车打瞌睡。
“兄台?这位兄台?请醒一醒……”
一只苍白地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你要干啥?”汉子揉揉眼,上下打量着车前这位身穿墨蓝色衣袍,脸手都没有半点血色的消瘦文士。
文士脚步有些不稳,抬起一手把住了车,再微笑问道:“敢问由此处,做您的车去望北城,该是多少钱两?”
天还未全亮,便有生意来到,汉子眼里立马泛出喜,憨笑道:“我已接下了运米的大头活计,你付个以往的半价,三十文就可。”
“如此,便有劳了。”文士施礼谢过,手伸进衣兜,摸了一摸,搅了一搅后,又是一怔。
“这……走得急,竟是忘带钱了……”
……
……
……
“云树啊。”
“干啥啊?”
“你的承诺呢?”
“唉,疼没了啊……”
“说好了的,要一个人大杀四方呢?”
“唉,杀不动啊……”
云树瞅着心伐,摊手发问。
随即,他再瞅着膝盖,把手扣回来,自己回答。
周围清清寂寂,心伐安安静静。
只偶尔,会有一抹如波纹般会动的流光,慢慢地泛过刀身,略微,还带有着点儿曲线。
云树的眼睛渐渐地被它吸引,心意忽动,把脑袋往一边歪过去,改变了下自己的视角,等着这种光芒再度出现。
一道,两道,三道,它在不断地从心伐的前端闪出,沿着刀身隐没下去。光芒在他的头脑中的印象,也在不断地加深,变化着……
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回,当云树再一次看去时,微一晃神,这种光波就忽然令他觉得,那好像是一个人,所露出的笑容。
淡淡地,弯弯地,如同挂在四月风里的嫩枝。
就这样看着,就这样想着,他一路绷着,一路痛着的神经,不由得开始松缓了下去。
像是在一堆木桩里,打上半天破军雷,舞了半天重刀之后,再跳进装满温水的木桶里那般,全身都洋溢起了舒服。
在这里,能有这般感觉,真得叫他想淌下泪来。
为什么想淌泪?
因为这份能将一切不好的东西驱逐出去的安详喜乐?还是,因为不知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引发出的,想念?
“我一直都有着一个愿望……应该,是永远不会实现的吧?”云树突然轻声说出了话。
他伸出手,放在心伐上,试着去挡住流动的光芒。
无果后,云树笑了起来,喃喃道:“我的心里,还有所有人的心里,应该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就是……你希望能把某一个瞬间,变成……永恒的时刻。”
“我就想啊,等到我变得很强,比最强,还要很强的时候……我能不能把那些一瞬间,变成我的……永恒。”
“那样我就不吃饭,不睡觉,永远地泡在那种感觉里。就像刚刚那样的感觉……一直到连自己死去,都感觉不出……”
“你说,那样是不是很好?”
脑中霎时混沌翻腾,云树的思绪一下中断,什么都想不出。虽有一片空白的感觉,却觉得脑子忽然变得比铁块还要沉重。
“我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出来么?”良久,他皱起眉,轻声自语。
在说出刚刚那些话的时候,生出的一丝错觉,就是如同真得有一个人,坐在面前一样……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念头。她好像一下子穿梭了时光,穿越了空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当目光不再飘游时,眼前,及周围的一切,依旧如常。但心,真得不一样了。
云树倾身,握住心伐,竖起腿,一手撑地站起。
这些动作,他都做的特别慢。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记住这些,记住这个瞬间……这是我的,瞬间。”
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些话,直到云树把腰挺直,又把身躯重新转向城外。
重重地吸吐一口气,他眼睛眯起,晃晃肩膀。
拎起心伐,另一手拍了拍它,云树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师兄们读书,我也读书,他们修行,我也修行。做不好的,那就使劲做好,觉得总有成功的一天,但是不知道,是这些为了什么。”
云树反过手,再握心伐,将它放到垛口之间,继续道:“不过,在现在,我似乎知道,以后要做的事了。我给了九刀承诺,我要去西陆,将那些虫子切碎。还有,我应该要去……找到你?”
“总之,我会把这些感觉,都弄清楚的……”他低声说道,一手攀到垛口上。
“最后,我要做的事,就是试着保卫这座城,我的城。如果,这一次我能活下来,我就会继续读书,继续修行。直到我能……劈开这个世界!”
云树的手臂猛然加力,跃上垛口!蹲身一把抄过来心伐,将它举起!
黑色城头,银芒闪耀四野。
同一刻,在望北下方的那一汪黑湖,顿时沸腾!
云树抬起双臂,向前方纵声吼道:
“来到望北的老少爷们儿,大家晚上好!请举起——你们的——双手——”
黑臣照做。
“有谁敢来与我云某,一决雌雄!”
无人上前。
“来啊!是不是怕了!”
无人应声。
“呵呵……有阵法在,谅你们也不敢来……此刻,我该披上一件斗篷才是。”云树几声冷笑,掐腰扶刀西望。
城下黑臣,此刻忽然向两方退去,越退越远。
“嗯?搞什么鬼。”云树再度皱起眉头。
地震,远方黑雾翻涌。有东西,开始从里面现出了形体。
不多时,十几个高过百丈的魍魉,一同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云树叹息一声,摸了摸胸口,心还在,没从他身上钻个洞自己跑了。
……
……
……
望北城外,西侧。
寒光一闪林中,清越剑鸣同响。两个模糊不清地身影带着剑闪刀光缠在了一起,连带起的气浪都有锋刃般的冰冷感觉。
“哈哈哈,李文志,你藏不住了!”弯刀光闪如半月,第二把弯刀随后撩起,月为圆。
话语声起之时,突出剑芒已破月而出,继而弯折四射!
“无非是先后罢了,你在此暗中埋伏了人手又如何。我们敢上,就敢一个个的,把你们这些蛇全切了。”
二人至此终于分开,鲜于修齐落地,咬牙四望,有几名手下已被这剑芒穿身而过,当即死去。
“北辰剑罡……”看着面前穿黑色紧身衣之人,他冷声笑起,拂过鼻下的浓须,说道:“你依旧能动用这样的杀招,看来,我暗中布下的毒药,没有起到作用。”
“神启初境下,你的花招,或许还能有点作为。”李文志蹲身提剑,“我等抓蛇,不是一天两天,你们嘴中长有几颗牙,我心里清清楚楚。”
鲜于修齐再笑,提刀指了指左右,“然而你们还是漏算了不少……仔细听听,听听你部下的惨叫声!他们可没有你的境界,挡不住毒粉和暗器。”
“为人所不齿。”李文志面上怒意越积越重。
“哈哈哈,我和我的哥哥可不一样。”鲜于修齐露出了牙齿,缓缓上前,“他是个刺客,我,却只是个……匪徒!”
刀剑相碰,刀刀剑将碰!
鲜于修齐盯着被双刀压住的李文志,挑眉大笑,“我可是刚刚才醒于冬眠,稍后,你就会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不择手段!”
北辰剑罡.衡音阳律!
鲜于修齐刀下,李文志调气抖剑,青光于道道剑格间纵横流转。剑上一轮泄力加震力齐发,鲜于修齐身退,李文志紧随其后。
青剑舞动,快疾而又难以寻迹,带着百种抑扬声调。鲜于修齐亦轮动双刀,两人你进我退间,刀剑宛如吸附在了一起,兵刃相格音如冰雹砸铁。眨眼间,双方就一同移动了对彼此都是凶险万分的几丈距离。
“你的身法技,是法王纳兰雾所创的出云雷闪。你用的,是夏朗翼卫中人才使用的凤凰双刀,这两技,竟都能在你手里……”李文志喘息着收剑,话语中的怒意更大。
“哈哈,我敢在你面前使出它们,就说明你今天离不开这里了……”鲜于修齐提了下肩,笑道:“我等皇王卫士,藏身于天下各处。这可是皇王从踏出西陆,就已经开始着手做的事情。而且,你李文志,当真知道,我有几颗牙么?”
“毒蛇!”李文志含恨斥道,再度举剑。
突地,他的面上瞬时泛起红意,而又霎时转青,手中剑插到地上,腰也随后塌下了去。
“哈哈!”鲜于修齐一笑,探身问道:“几颗?”
李文志不答,强运元气镇压身体中的锥心痛意。
“哈哈,你知道我等用毒,你也知道我们的行事法则。但有一点,也就是决定我生你死的一点,你们近卫,包括鬼狐,包括蓝甲军,包括,这所有方的势力!你们都不知道,我们会在哪,我们会何时,才把刀,压在你们的脖子上。天下这辆车,是一直被我们,推着的!”
鲜于修齐缓缓上前,再道:“你们不喝下游的水,也不吃看到的野物。但你总该会检查,被我们丢下的东西,和你的手下的尸体……你是在何时中毒?哈哈,我这个下毒的,都说不上来啊。可能,就是在你用手,盖住同袍眼皮的,那一刻!”
双刀挥下,汇合之处,在李文志的头颅下方!
李文志一拳击在自己的胸口,握剑横移,避开了这一击。随后鼻口尽是漫出了黑血,还未等他再续呼吸,鲜于修齐已到!
“你用不着闭眼,我会为你,合上它们!”
……
……
……
透过拂晓晨光,一箭直窜天空,拖着金色地轨迹。
“我方遇袭!他们发了求援箭!”
萧诺行身侧,一金甲武士惊声喊道。
“东州之军已经尽被调开,不可能还会有人……”萧诺行面容沉了下来。
“仅一里,加快!”金甲武士回身大喊。
两百人的队伍全体都亮出了武器,紧步前行。
前方已有人现出,十几名覆着金甲的武士刚一进入视野,便已经后仰着倒在了地上,再未起身。
仅剩的几人向这边飞速奔来,与萧诺行等人撞上了面。金甲武士拉过一人吼道:
“东西呢,东西呢?!”
“在,在!”那人顾不得脸上淌血,先把紧绑在腰侧的包袱扯开,将一个外表华美,镶着金玉地花奇楠木盒捧了过来。
武士一笑,从下一刻就瘫跪在地的皇王卫士手里接过了它,转身,将木盒递向了萧诺行。
“城主,它,就在此内了。”
萧诺行眼角跳了一跳,双手把它拿起,再将木盒握实。
“有劳诸位。”他换过一口气,转头看向这队皇王卫士的来处,冷声道:“伏击你们的,又是哪方的人?”
“是,是……”卫士咳出口血,正要说话,便被已经走到近处的一人给抢了先。
“不用再问了!诸位马上就会知道。”
萧诺行同众武士一起细细看去,走来的,共十八人,正是军中两伍之数。
十八人中有九人,持长达四尺的骇人重刀,另外九人,持脊为黑刃为白的轻薄直刀。他们对向这方的二百人,半点惧意全无,皆是带着浓重战意。
“是你们?!”金甲武士失声喊道。
“你们,竟然会来到这里!”他咬紧了牙,抽刀低下了身,另一条手臂慢慢地抬了起来。
“所有人,勿要大意!全力出手,他们是战王卫!”
十八人抬手,指点着对面立起的一片寒锋,昂头大笑。
笑罢,摆刀,冲锋!
……
……
……
无数火把燃起,火光自四面八方,扑入了城主府。
呐喊未发,头颅已离开身体急速飞起,转着圈落下。无头尸身的后一丈,一侍卫才刚举剑,就有一手擒住了他的腕子。随即而来的短刀,在他的胸前刨开了十几条深沟。
姬华一撤左臂,将这人甩到一边,举起短刀,吼道:
“何尹清!姜卫旗!”
“在!”二人自左右屋顶露身。
姬华挥刀点向两处,那二人当即会意,身形再度不见,随后便是大队黑衣鬼狐自两侧随他俩而去。
“后方半数屋子全无人在,只有萧诺行的儿子被锁在后院屋里!”陈文豪跃到了姬华身边。
“暂且不杀他。”
姬华背对着陈文豪回道,此时,他身前的一人,在方才已经丢下武器,举起了手,正被姬华顶在了堂外的立柱上。
“名字!”姬华盯着他的眼睛。
“常,常兴!”
“萧诺行何在!”
“他进了东面的议事大堂,再没出来过!”
“绑了!你等再搜前厅!”姬华先发一令,快步回身下阶,对陈文豪及他身后的鬼狐一摆手喊道:“我等去那里!”
两人纵起身形,直扑东侧。当陈文豪一脚将门踹开时,大堂里面依旧空无一人,却是在正中地面上,赫然有个漆黑洞口!
“密道……奸贼!”姬华握刀之手发出一阵爆响。
“追上去!”陈文豪吼道,手挥下,后面的鬼狐连续跳下地道。
他正要跟上,却被姬华一把扯到了身后面。
“探洞当然是老狐狸们该干的事!”下刻,姬华已经没了人影。
“守住这里!”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
……
……
青色火流,金色光箭,望北城中熊熊之火,还有北方的刀型烽烟。各种光彩映在他的眼中,这处地域,好似正要拉开一幕盛大地庆典。
“章平近卫,皇王卫士,东州鬼狐。”
“那些上去就只会转圈儿的战王卫,居然也来了?”
“真是很好的,一出戏。”
“不要再四处找酒喝了,替我去城西。”
“我要和他们打一声招呼,给这些曾经的,朋友们。”
低沉地话语发出的同时,他的手探出了带有着满是绮丽花纹和怪异字符的衣袖。
指间,雷光开始萦绕。
……
……
……
心伐黯淡了下来,似乎,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由刚才的华光夺目,变成了现在的这副委屈样子。
云树无言地瞅瞅它,心中念道,咱俩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有默契……
他抬头,向西看去——
那是,何等的骇人景象呵……
“相距三四里,魍魉六七八。中间还有俩,真好大好大……”
“都要死了,都要死了!还作诗,作个毛的打油诗!”云树啪啪拍着大腿,痛声骂道。
刚刚装出来的相立马破灭,他旋身飘逸地蹦下了垛口,再次缩进了城墙里。
……
……
……
双声重响!
飞散的黑色血珠之中,李文志身形再动,落地后踉跄退步,鲜于修齐——又到!
血被李文志以气压在了喉间,他将最后的气力强行聚起,好似把五脏都往上提了一把,以双手扫剑,横起身前再封双刀!而这一次,鲜于修齐的刀下,李文志元气体力均被打散,口喷黑血倒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狂笑中,鲜于修齐挺身瞬间追上了他,于李文志身侧,半月刀弧纵劈而下。
刹那间,李文志身体忽然急速半转!
低沉嘶吼间,他让过弯刀,甩臂反劈出了青光一剑!
死境死心死志之下,绝决绝快绝利的剑,却空了。
“几颗?知道么!”
早有预料抽身闪退的鲜于修齐依旧在笑,一手张开飞甩,旋转弯刀如金轮,直直而来!
刀亦空!
李文志速度突涨,跪地时,血一口接着一口从嘴里吐出。
“真有意思……”鲜于修齐笑声不断,向他缓步走来。
两根手指,被李文志从胸前拔出,他自己的手指。
“燃血?哈,你们的经脉天资,怎能和殷氏相比?这种伎俩,看来,你是在求死了。”
足足将身体里一半的血吐出来的李文志,撑剑站起。只喘了一口气,他立即扬声大吼:
“发火!发火!近卫速退!速退!”
鲜于修齐仰头四望,青色流火不断地出于林上。他用空着的一手,拍了拍握刀的手根部。
“哈哈,不愧是李将军,真是个,好将军。”
李文志一晃,一脚踏前半步,才助自己稳住。
此时,他只能咳出些血沫,剩下的那点血,都被拴在了身体里,连同他的内脏一同,被毒慢慢地变为,和草灰一模一样的东西。
鲜于修齐无声笑笑,抬手往几方一指。
“你的部下,能逃的也都逃了,你最后想做的事,也算做成了。我这毒,就是为了克制你等东州人的燃血。现在,你已无血可燃,也可,去死了。”
李文志闭目不答,睁开眼时,目中满溢黑红之色,剑,亦被他举起。
“这,不是……结束。”
鲜于修齐站住了脚,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摇头。他平伸出一手,慢慢地向上抬起,似是在做出一个——邀请。
“我来替他回答你……”
一声笑,连同弯刀,自李文志的身后,穿透了他的心脏。
“这,就是结束。你的结束。”
……
……
……
血为花!刀风为茎!
十八道刀刃风暴所过,再无生者。
“我等,阵亡过半了……”有亲兵颤声在萧诺行的耳边说道。
萧诺行的目光,从倒地的尸体上一路扫过,没有表情的面容里,额上青筋,与眉下眼角都在跳动着。
“战王卫,战王卫!我手下,若是有这等……”
继第二轮空沙屠戮后,对面的十八战王卫中,也有十人,突然倒了下去。
“他们,他们也不行了!”这边,全都在心中生惧的人,到这时总算提起了一些精神。
战王卫中。
“先走一步。”躺倒的人笑道。
“滚。”站着的人笑骂。
武士遂死。
“速给于将发信号,别硬撑了。”战王卫最前的两人里,一人笑说道。
另一人笑叹口气,元气注进手中攥着的包锡圆球,挥手将它撇上了天空。
“上次小王爷就已重伤,此处只有于将自己,怕是也收拾不了……”
“他俩来之前,咱先挂。这样的交待多好?不怕他骂,反正死了!”
“哈哈哈哈!”八人昂头大笑。
空中一声清脆爆响,烟尘炸散,绘为了竖于天空的重刀图案。
“主上,还,打不打?”一人来到萧诺行和金甲武士旁,犹豫地问道。
金甲武士的脸上已是狰狞一片,听言,他略一迟疑,还是将愤恨的神色稍稍压下去一些,转头对萧诺行讲道:“我们被这几个人,已经拖太久了!城主且先带亲兵返回,我等为您断后,东西要紧!”
“……好。”萧诺行一瞥手中木盒,果断点头,随后对身侧亲兵说道:“集结各处,撤离。”
几十亲兵随他离去,同时尖利的号角声吹响,原野上,一伍接一伍的兵士,随着萧诺行回城,不断加入到他身后的大队中。
“现在,该是我们,好好地谈谈心了。”金甲武士一抖手中刀,看向了前方十人。
“谈你大爷。”
战王卫中,有几人拾起了战死之人的武器,双刃在手。
摆刀,冲锋!
……
……
……
“距离小屋,还有多远?”在已经下了山坡进入山谷的人群里,于鑫发声问道。
“只剩一里了。”游云回道。
“那里亦可生火做饭,我们可以休整一下。”晏离自后开口,云树还是他在背负着。
“我始终觉得这一次,鬼狐所做的准备,依旧及不上皇王卫士……”秋熠的眉仍是皱着,“我们必须早些下山,帮鬼狐一把。就算他们的首领,是狐王梁镇阿……但这笔账,该留到以后算。”
“自然是要的。”秦临川点头,随后冷哼一声,掉头看了看正抱着旗杆一瘸一拐,在后面跟着的魏渊海。
“要不是为了等这个瘸子,我们早就到了。”
“呸!老子要你等?!”魏渊海骂道。
“哎呀,都到了这个时候,您俩就别吵了。”甄陶扶额无奈道,接着她放下手,下意识地左右一瞧,当即愣了一下,抬手指去。
“那是什么?”
众人掉头一望,半天之上,有刀型烟雾正悬于空中,凝而不散。
九刀立马大叫了一声,手指着天空喊道:“哈哈!于鑫,看那儿!白马江山印!战王卫到了!”
于鑫看在眼中,却是大为震惊,继而面涌怒气,红柳立时握在了手里,寒声道:“这不是集结印!这是抬刀印!他们想要全军死战!”
“啥?!我们去支援!”九刀惊怒,拔了邀月就要走。此处,离城北距离不近,众人又被山峦遮住了视线,心中虽急切,却是一时无法远眺战况。
“改道,一起走!”秦临川在后喝道,但他刚迈出几步,却是又恨恨地啐了一口,先回身过去,架起了魏渊海的一条胳膊,将他搭了起来。
所有人再无二话,转变方向,沿着山坡向北进发。
可是,行了不过一小段,大家均停下了脚步。
武器,全部亮出。
前,后,左,右。
红豺,全是红豺。
中心的几人,让双双红豺眼中更添猩红,透着凶残而嗜血的低声嘶吼,突然又增出了无尽狂喜!
百只红豺,一共嚎叫,疯狂之声,顿时就响彻了整座少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