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从扬州过来,黛玉依照林如海的遗愿,把家中的财产该散的都散了。一个官宦世家,生前不留骂名,死后在百姓口中留足了口碑,这无疑是给黛玉留下了一笔比金银还要贵重的宝贝。
至于林家的家奴们,除了一些心甘情愿留在林家老宅的人们,其他的都遣散了去。这趟跟着来贾府的,却也有几个林如海生前的心腹。这几个人大都是承了林如海的知遇之恩,都是些忠心耿耿的。
等把该进黛玉屋子里的嫁妆安全地护送到贾府后,他们便到林如海在京城替黛玉买下的新宅子里去。给黛玉在京都买处宅子,也是林如海再三思量过后打定的主意。当初想着把黛玉托付给荣国府老太君,最重要的考量便是,一个女儿家,若是从小就没了母亲教导,即便家教甚好,将来说婆家的时候也会被夫家所挑剔。
而自小养在嫡亲外祖母,还是荣国府老太君的跟前,便不一样了。
所以虽然林如海给黛玉买了宅子,却并不让黛玉过去住。姑娘家孤身一人住在一处宅子里,也是要叫人说闲话的。可买,还是得买。无论是现如今住在荣国府,还是将来有了婆家。能有一处娘家给买的宅院,不论过的如何,也有个安身立命的住所,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那便是姑娘家的底气。
黛玉对自家的东西熟悉,清点的活儿便交由了她;迎春则在一旁帮着看管事的记录入库。等到真看着清点时,迎春才不由咂舌:若是叫爹爹晓得林如海到底给女儿留了多少东西,以爹爹的性子,只怕会后悔当日怎么没有“先阳奉阴违了,再抢了去”。
当然,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是一些古董、古书籍、首饰绸缎之类,银票、房契、佃户的卖身契等更为值钱的东西可是黛玉贴身收着。
两个女孩好不容易忙活完,迎春叹了口气,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回了一趟子家,再回我这‘穷家’来,俨然一个小地主了。我可都不敢往你身边站。”
黛玉嫣然一笑道:“你是晓得我的,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可不知怎的……”说着,她一捂心口叹道,“一下子手里头多了这么些个‘粪土’,我这心里竟然也怪喜滋滋的。你说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古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呵,那你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净人,可离我这些俗人远些,免得赖了我去。说是叫我给带坏了。”迎春故作嫌弃状,忽又眼前一亮,“你若是真嫌这些银子拿着怪烫手的,不如都给我替你保管着,二姐姐我也是不介怀的。”
“你不介怀,可妹妹我介怀。”说着,两个人便一同笑了起来。
正笑着,湘云带着宝钗、探春、惜春一起过来了。
那史湘云虽然一向看不惯黛玉使小性子,更嫉妒黛玉模样清丽、才情胜人一筹,更兼总被二哥哥挂在嘴边夸着,可论年纪自己也和黛玉相仿些,好些日子不见了,也怪想念的。一踏进院子,便笑嘻嘻喊道:“林姐姐!爱姐姐!”
黛玉对着迎春撇撇嘴,莞尔道:“瞧瞧,咱家的大舌头来了。”说罢便对湘云打趣道:“你到底是喊迎春二姐姐啊?还是想说你喜爱你迎春姐姐?若是后一个,那我可不服气了,凭什么只欢喜她一个?”
湘云知道她素来爱在口舌上讥诮人,说实话这两个月没跟黛玉互相讽刺挖苦的,也怪无趣的。探春、惜春就更不爱跟她玩儿了。好容易有个好性子的宝姐姐,却不是那种爱打趣的人,一本正经的。
“就你嘴厉害。哼,今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方才进院子的时候,听你们说的正高兴呢,是什么事情?也说来我听听。”湘云说着就好奇地往前凑趣。
后面宝钗也轻笑道:“呀,颦儿回来了,也不请我们过来坐坐?这我们只好不请自来了。”
黛玉淡淡笑笑,“宝姐姐快别打趣我了,阖府上下也就宝姐姐你唤我颦儿。都怪宝玉,小时候口无遮拦的说几句玩笑话,哪能就胡乱给我起了个表字?还是等及笄的时候让外祖母、大舅、二舅他们起吧。”
宝钗怎会不知这几句话里头的意思,便眯起眼睛敛起笑容,不做声了。
探春悄悄打量了一眼黛玉,这趟黛玉回来,和上一回进府完全不一样。之前她们只道是两手空空来投奔舅舅家的小地方来的表妹。京城的人,看旁的任何地方都觉得是小地方。黛玉还没回来,她便偷偷听见母亲和身边的周瑞家的说悄悄话,说是这趟黛玉带了之前姑母的嫁妆过来。
早听说当年姑姑出嫁,老祖宗给的陪嫁是十里红妆。耀花了京城贵妇闺秀的眼,想来这次黛玉也少不得。不由地刮目相看,不敢小觑了起来。
还是惜春率先道:“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都站在院子里头说话嫌不嫌腰疼?反正我是要进屋去坐着了。”
黛玉笑道:“都快进来坐吧,我从扬州都给你们带东西了。”
一听这话,几个女孩纷纷来了兴致。
进了屋后,黛玉便边说话边带着几个姐妹来到桌前,桌上早就预备好了要送给她们的东西。都是大差不离的女儿家欢喜用的各样珠钗、香扇、刺绣,一样样地很是精致。湘云和惜春两个年纪小的,立马欢喜起来。探春总归矜持一些,心里却也对这几样首饰爱不释手,看着站在黛玉身边说话亲近的迎春,心里不由酸道:二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和黛玉走的这么近了,此番跟着黛玉一路从京城到扬州,再从扬州到京城,定得了更多好东西吧。
宝钗则一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欢喜还是不欢喜来。
说了一会子话,湘云这个爱玩儿的便提议要打叶子牌,惜春又说想玩双陆的,探春又说想投花签、投壶玩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说开了去。
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道:“宝二爷、卫公子、李公子来了。”
屋里方才还说的热火朝天的几个姐妹们都是一愣,只见帘子掀起,一前一后进来三个锦衣玉袍的少年。
走在前头的是宝玉,跟在宝玉后头的一位英气朗润,剑眉星目;一位则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其中一个迎春记得,那是卫家的公子名若兰的,沾亲带故的勉强还得唤声表哥;另一位自己则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却又实在想不起名字来。
不过……迎春紧紧蹙眉,手里的绢子也捏紧了,宝玉也真是的,带卫若兰进来也就罢了,这么多的姐妹在,还带一个外男进姑娘家的屋子,这是什么规矩?更何况,若非这么多姐妹在场,屋里岂不是就黛玉和她?
可屋里其他几个女子却都纷纷眼睛亮了起来,一时间忘了回避这回事。唯有宝钗也不做声,只是面上已经有几分按捺不住了,像是想要离开。
宝玉一进屋便惊喜地唤道:“林妹妹,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声,我也好去接你。”
黛玉撇了一眼跟在宝玉身后的两个陌生脸,有几分不悦地道:“哪敢烦劳你,还兴师动众的带两位兄弟过来。”
宝玉一怔,他原想着黛玉见到自己应当如自己一般欢喜才是,却没想到却把自己埋怨了一通。心里顿时委屈又有几分气愤。可转念又想,也是,自己光顾着见林妹妹了,怎么忘了李怀宁不是家里人,怎好往林妹妹这里带。
于是忙解释道:“我方才在院子里遇见了怀宁兄和若兰兄,听丫头说几个姐妹都到你这里凑热闹了,这才过来,也想凑凑热闹。”
那李怀宁晓得这位宝二爷就是个姐姐妹妹间不避讳的,上次在自家院子里赏牡丹花,不是还闹了这么一出?
一想到那件事情,李怀宁的目光不由被这位林姑娘身边的穿着一身杏黄色缠枝白玉兰的姑娘吸引住了。这不就是上回在赏花宴上替宝玉解围的黄杉姑娘?
好像是贾家的某位小姐。李怀宁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宝钗却站起了身,笑道:“我想起来,姨母和我母亲刚才还叫我过去有些事情,你们先玩儿,我就先走了。”
迎春心里道:好个聪明的薛宝钗!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留在这里于谁都没有好处,不由来个金蝉脱壳。
可这一屋子的其他人呢?迎春侧首悄悄打量了起来,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除了黛玉这个主人一脸的不高兴外,其他三个都是一脸的娇羞、矜持各种状。这都是几个意思?
尤其是湘云,她自小跟个男孩子似的惯了,性子也大大咧咧的,这几日宝玉和卫若兰常在府里走动,且那卫若兰说起来也和史家有几分亲戚关系。她便更加自来熟起来地招呼道:“兰表哥也来了,我们正讨论一会儿玩什么呢。”
兰表哥?都不叫卫表哥了?这得是有多熟?
迎春不由苦笑着,小祖宗们,你们可别把我们拖下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