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生想象过唐牧所有的死相,还心存怜悯的,想象了他要死不活,垂死求饶的可笑模样。
可当唐牧真的浑身赤裸、不住冒着鲜血从湖泊边爬出来的时候,他眼中的愤怒却胜过了之前所有。
眼前那个一丝不挂的少年,像是披上了她人的红色外衣,身上布满数不见的伤口,大大小小,淌血不止。
他已经无法正常站立了。
甚至没有人形。
双手无力撘垂,皮肉翻开,露出森森白骨。一只脚扭曲着支起全身,另一只,大腿之下,血肉碎裂,仅凭吊着的一根腿骨,告诉别人,那本来是小腿的位置。
为什么还要爬出来!为什么还要在自己竭尽全力后爬出来!
混蛋!该死的!
仅剩一只眼睛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嘴角微微上扬,咧出一排沾满血的口牙,自信灿烂的笑容,在林水生看来却阴冷森寒。
如果不注意他重伤的身体和那口不住颤栗的血牙,竟好似获胜小将军正站湖边,意气风发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烈日下了山头,风儿也自知无趣的停止了舞动。
“为什么!”
愤怒过后,林水生看着那副随时要倒的身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对它产生了恐惧。
“为什么还要爬起来,你怎么就不能去死啊!”
声音之大,响彻在土场天空上,震得树叶哗哗落下。
好...疼...
赫斯提亚姐姐,我真的,好疼。
那杀害你父母的凶徒怎么办,那以后谁来保护我呢,小汤姆。
恍惚之间,赫斯提亚又坐在西风战堡正门台阶上,笑意盈盈,看着被黑豹追得脱力的自己。
可是,我浑身都要散架,感觉要死了。
可你的敌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在你表现得越疯狂的时候越惧怕你。
...
唐牧笑着,配合吊着的腿骨,一深一浅,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是钻心疼痛,下一步似乎就要倒下。
身后拖着的长长血迹,渗入沙土之中,融为一体。
他就这么慢慢地走向林水生,他看到了他嘴巴在动,在喊什么,可是他完全听不见,就这么走着。
林水生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要干什么,忘记了要进攻或是要逃跑。
心中惊恐越来越浓,面前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分明是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杀人恶鬼!
惧意疯狂的蔓延,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甚至从眼睛里冒出来。
他开始后退。
像个被惊吓过度的疯子般,嘴里喊着,歇斯底里的后退。
以至于战场之上出现了如此奇诡的一幕。
一个浑身浴血,可见白骨的少年,微笑着,颤栗不止的缓慢前行。而他前面,一个脸色苍白的失惊男子,癫狂着后退。
...
黑夜下的丛林,两道身影无声飞掠而过。
之后,另外三道身影跟来,略一停留,便寻着踪迹追去。
烈拳宗少主炎阔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拉住胸前藤条,背着晕厥的明晴子奋力奔跑,一侧的潘虎也好不到哪,胸口塌陷,看得出他受了极重的伤。
奔跑之间,潘虎回头看了眼背后已经不成人形的赤裸少年。
血已止住。
微弱的呼吸声,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潘虎回想起了当时一幕,眼底深处的恐惧一闪而过。
即使那控水异能的男子是想杀自己的敌人,潘虎也不禁为他感动同情。
也许任谁被一个鲜血淋漓的赤裸男子,按在地上啃食脖管,都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吧。
那个一副病痨鬼样子的人,居然是冰冻异能,藏得可真深。在最后关头才使用,冰冻住了那名持刀的冷峻男子,虽然只有三息的时间,却也足够,因为他同时还冰冻住了名为唐英男子的双脚。
那一刻,他抽身而逃,负伤累累的他回头,深深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潘虎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却也不是个卖友而逃,还落井下石的人渣。
瘦猴身上绷带破损严重,暂时已经失去行动力。
唯一还在战斗的,就是潘虎、炎阔和肌肉男。
两人已是疲惫至极,从打斗开始,或者说从捏碎铭牌开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所谓的嘉华山北部守护者李长老,依然不见踪迹。
他们不禁回想起美艳夫人的话,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潘虎也许会和她说句对不起。
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我懂你”的味道。
放弃防御,全力进攻,刁钻狠辣的招式,逼得肌肉男后退。两人抓住机会,迅速逃离,炎阔一步不停朝着那个素衣黄杉的女子奔去,潘虎心下懊悔,慢了一步失去背美女的机会,扫了一圈,看着不远处趴在血泊中的少年,咬咬牙,朝着他冲去。
“虽然一开始我对你看不顺眼,不过你确实是条汉子。”
潘虎对着炎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的,怎么咱们就遇到这种事,不是一个异能觉醒的训练麽,炎...炎兄,你说那条蛟龙是真的还是假的?”
炎阔一双浓眉紧皱,“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如若是我对上它,它只需一口气便可灭杀了我。”
“那...那你说,我背着的这小子,怎么就敢还手,他知道蛟龙不会攻击我们?”
黑夜里,奔跑中的潘虎说完这句话,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男子朝自己后背看了眼。
“他的怕,是真真切切,他的勇,是果敢无畏,也许他是猜的,谁知道呢。”
“总之,我敬佩他,”
“和第一次看见我爹不顾一切打死恶人,一样的敬佩。”
逃跑的时候,多省分力气多分希望,两人都知道。
知道却不一定会如此做。
寂静丛林里,炎阔声音低沉,听得格外清晰。
“若逃出,他亦不死,从今往后,不管多久,他便是我兄弟!”
末路逃亡的独臂男子,在只有一个见证人的情况下,立下誓言。
被风儿吹得不知去向何方。
“哈哈哈哈...”潘虎胸腔声如风箱,笑起来都漏了气,“罗刹域鼎鼎有名的唐家,会和你们一个小宗派少主攀兄称弟?“
话中不尽是讥讽,更多有自嘲。
也许人之将死,说这种话又何妨,谁还介意。
丛林里安静的可怕,过了好一会,身后才传来炎阔淡淡的声音。
“不管他接受与否,活着,那就是我炎阔兄弟。”
潘虎便不再言语,他想起了自己的境遇,不受潘家重视的自己,正如炎阔所说,潘及宁远方的某堂弟。潘家管理极为严格,美其名曰,为了保障家族后辈无谓的死亡,未经家族审核允许,家族后辈不得随意参加异能觉醒。
而为了获得这样一次机会,天知道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付出了什么...
离别时,妹妹那张梨花带雨,却又强颜欢笑的脸庞,清晰浮现在潘虎眼前。
再想如今遭遇,生死未知。
潘虎一个堂堂男儿,也禁不住鼻头一酸,满是瘀痕的脸上,挂上了两行浊泪。
苦涩的味道流入嘴里。潘虎低头赶路,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轻轻的,禁不住风儿吹,炎阔听得格外专注。
“不嫌弃的话,算我一个。”
夜幕下,炎阔双眉拧紧,看着前面不断奔跑的敦实背廓,重重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