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窝子在举人第院门外等着,白管家和财旺等忙着给三老爷安顿行李,一切就绪,鞭炮响过,白永和在柳含嫣的陪伴下刚出家门,迎面遇上心急火燎的白贾氏,后面还跟着跌跌撞撞的白鹤年。白永和把奶奶扶好,说:“奶奶,说好了,不让你们来送行的。怎么又来了?”
只见白贾氏面无血色地嚷嚷道:“奶奶不是来送行,而是劝阻的。”
白永和莫名其妙地说:“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明知故问,你就糊弄我吧!”白贾氏说。
不只是白永和,连柳含嫣和在场的人都愣在那里。白永和正要开口,白鹤年早插进话来:“你说说,禹门口是怎么回事?回家来只字不提,以为我们老朽了,无用了,好团哄了?”
白永和一听禹门口,心里反倒释然了。只不过是有惊无险的一个插曲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正要解释,性急的柳含嫣也开了口:“三老爷,快说说,禹门口遇到了什么?”
白永和只好把禹门口遇险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他曾再三强调,谁也不许把这件事透露出去,难道这是白三奴那张臭嘴惹的祸?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让柳含嫣也后怕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紧挨着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个男人似的。眼睛直呆呆地瞪了片刻:这么大的事,他竟把婆姨也瞒哄了。
“岂止是你说的从船上跌到河里,从河里爬上船那么轻巧?你说说,冲了多少浪,呛了多少水?眼看快不中用了,多亏当地老艄相救,要不,要不……”白贾氏说不下去了。
“要吃蜜还能怕蜂螫,要跑长船还能不呛口水……”
白永和正说着,冷不防被白鹤年用枣木拐棍在后腰窝捅了一下:“还嘴犟?长船我们不跑了,你也不用在黄河里打主意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在黄河里打主意,我们怎么生活?”
“爷爷说的是不跑长船了,并没说不跑渡船,不做过载生意。”白贾氏边说边拽着白永和的手说,“走,我们回去。”又吩咐白管家道,“把架窝子卸了!”
白永和一见爷爷、奶奶动了怒,就求告说:“出门山高水险,坐在后炕里就能保险?我以后小心就是了。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白贾氏和白鹤年根本听不进去,硬是不让白永和出门。连一心支持男人出去闯荡的柳含嫣也犹豫起来,她不知该附和爷爷奶奶呢,还是力助白永和成行呢?所以只是紧贴着自家的男人,既怕男人出去闯祸,又怕男人在家受憋。
赶来送行的人都成了看热闹的人,谁也插不上嘴。白管家怕事情闹大了,有失体面,劝白老太爷两口和白永和两口回窑里去说,其余人站在院里也不散去。一回窑里,白永和便急不可耐地说:“原来让我跑长船是爷爷奶奶的主意,现在不让我跑也是爷爷奶奶的主意,我不知道二老究竟是甚意思?”
“原来是怕你翅膀软,不凭信你,试伙你哩。如今你成了当家人,我们再不用冒那个险了。”白贾氏说。
“三娃你说得不错,我们人老了,心小了,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井绳。”白鹤年说。
“要让我当这个家,就要按我思谋下的去做。不把白家做大,我这心里就不得好活。”白永和埋着头,低着声说。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爷爷奶奶说。
白贾氏见说服不了三娃,就求救似的看着柳含嫣说:“含嫣,你说话呀!你就忍心让你男人去冒这个险?”
柳含嫣打心底明白,爷爷奶奶是为了三老爷好,三老爷是为了白家好,就本意来说,说不上谁对谁错。要从白家的利益考虑,无疑三老爷站得高,看得远。她虽有想法,却难以出口。不让去吧,她是站在三老爷一边的,不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让去吧,确实风险在身,不只是爷爷奶奶放心不下,就连她一样提心吊胆。再说了,偏袒了三老爷,两位老人也得罪不起。这怎么是好?
白永和知道柳含嫣的心思,为了不让柳含嫣为难,他快人快语地说:“爷爷,我本不想主这个家事,是您硬要我出面来主,现在主了事,却不能由我行动。要是这样,这个家我不当了!”说着,就从手上往下卸金戒指。
白永和故伎重演,倒难住了白鹤年。想不到他的三娃固执己见,不听人劝,动不动拿戒指威吓他。要是从前,他早废了这个不听话的东西。现在人老体弱,说话不灵,再说,三娃也是为了白家好,他不识劝,你能拿他怎么样?便用枣木拐棍在石头地上使劲蹾了两下,生气地说:“动不动就耍你的威风,我是看够了!”说毕,就踉踉跄跄地走了。
白贾氏一看,只好下台:“三娃,你不要好话赖话听不进去,我们全都是为你哩,你当是我们愿意和你治气?好了,你是当家人,你自己做主吧!”说毕,也紧步白老太爷的后尘,走了。
白永和撵出门去送奶奶,白贾氏摆了摆手,让他止步。
白永和也没再说什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对送行的人说:“我走了。”就从柳含嫣手里接过褡裢,上了架窝子,朝欢喜岭走去。上到半山,从架窝子里下来回望,只见柳含嫣依依不舍地站在老槐树下瞭望。眼前忽然叠印出昔日相同的场景:每一次出行,爱丹不也是依依不舍地送行吗?可惜,她等来的不是相会,而是分手。如今送行的娇妻已经易人,他在重温久违了的温馨的同时,免不了回味那远逝的旧情,幸福里掺了些许辛酸。
柳含嫣是以主人的身份来送行的,因此在依依惜别的同时,想到的是责任和担当。她不能拉男人的后腿,她要为男人分忧解愁,辅佐男人当好这个家,这才是对心爱的男人的最好回报。
虽说柳含嫣重任在肩,但她毕竟是女人,毕竟有她脆弱的一面。白永和走的日子一长,柳含嫣的心就如被人掏了一样空空洞洞——没有了台柱子,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说话的人。她这才感到,太阳走了,月亮会黯淡无光;男人走了,女人也会黯然失色。可是,在永和关人的心目中,柳含嫣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她出众的模样,时尚的装扮,落落大方的举止,成了黄河两岸船夫纤夫农夫茶余饭后的话题。正如白敬斋在背地里所说:“不是刘姥姥来到大观园,而是大观园搬到刘姥姥家,可让山猫土豹子开了眼。”
女人们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嫉妒的是,这个显能卖巧的骚货,小白脸,旗袍装,挺胸脯,撅屁股,恨不得把男人们的魂都勾了去。不过话说回来,山里的婆姨十个里头有九个土头土脑,能怨人家洋气?唉,算了吧,人比人,气死人!
女人里最挑剔的是白贾氏。什么柳含嫣脸太俊了,太俊了,眼里还能放得下人;什么人太苗条了,苗条了不就成了白蛇精;什么腿太耀眼了,天机都泄了,还有甚不敢做;什么脚太大了,杨柳腰,大脚板,上女下男像个甚样!若是从前,她准定会当着柳含嫣的面挑刺,如同摆治祁娇娇一样摆治柳含嫣。现在成了三娃的天下,况且有了爱丹的教训,她再不能见谁都不顺眼,明挑圪刺暗使刀。如果再把柳含嫣逼走,她不就成了永和关最不通情理的女人?所以,她对柳含嫣是忍让多于训斥。
比起守旧的女人,男人们则显得要宽容一些。他们一看一个惊,再看一个傻,人家柳含嫣走到哪里,饥渴的眼球就盯到哪里。他们本来没见过大天,还私下里嫌三太太长得不够意思,袭得人的眼睛睁不开,羞得永和关的家花野花都不开,羡得黄河的水流不动,惊得天上的云散不去。这算甚事哩!
大老爷白永平见了柳含嫣就远远躲开,唯恐香风横扫了他的暮气。二老爷白永忍每见每痴呆,每见每想起他和爱丹的那些事,免不了由此及彼地胡思乱想。有次因为多看了一眼,被祁娇娇撞着,回去好一顿教训。说你见了女人就走不动了,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连老太爷见了含嫣也碍眼,有时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去,心里止不住地嘟囔“伤风败俗”。还有那个白三奴,一见柳含嫣,就有些情乱意迷,产生许多联想,对女人的渴望更加强烈。他想美女貂蝉,想朦朦胧胧的皇后娘娘,想三老爷的前妻爱丹。他吃不上猪肉还嫌猪黑。哼,你别臭美,我可是见过大天的人,三少奶奶,不,爱丹的大腿比你白多了。那双三寸金莲比你大脚板妙多了。更多的人对含嫣则是像看拉洋片似的摇头晃脑,叹赏不绝。总之,新潮的穿戴成了人们热议的焦点,明丽的姿容成了人们异想天开的源泉。
柳含嫣要主事了。为了尽快地融入大流,不得不在衣着打扮上有所收敛,她换下了那身招眼的旗袍,穿了粉红色碎花的绸袄,下边是浅蓝色百褶裙,衬托得明快大方。脚上穿了一双平底平绒花鞋。不过,外边流行的帽盖盖头,也即前边留了刘海的那种学生剪发头,非但没有改变,还特意用绸带把头发裹了一匝,显得俏皮神气。一切装扮好了,照了照镜子,觉得一阵好笑。其他都好说,最为女人们看不顺眼的那饱满的胸部和撅起的屁股没法掩饰,恐怕难以平息众议。转念又想,难道为了迎合众人的口味,就抹杀一个女人的天生丽质?又一想,嗨,只管做你的事,休管他人论短长。
她和白管家一起来到渡口。两岸船只正来回穿梭着,上船下船,装货卸货,一切都有条不紊。她认识了杨家的老艄百家锁,让他给杨掌柜捎个口信,说三老爷问他好。等白家的船靠了岸,柳含嫣和白三奴攀谈起来,白三奴兴奋地回答了三太太一个个问话,还说了让三太太最可欣慰的话:“您就把心放得平平的吧,只要三老爷看得起我,我白三奴就是刀山也要上,火海也敢下!”
柳含嫣兴奋极了,张开红唇,吐出甜甜的话语:“白老艄,一旦长船开了,还要靠你出力哩!”
白三奴拍拍胸脯说:“三太太,只要您和三老爷放话,我三奴这五大三粗的身子,就是变得五小三细了也没怨言。漫不说跑禹门口,就是跑包头、碛口我也敢去。”
回了关村,白管家又陪三太太看了白家的三个骡马大店,两个过载客栈,两个杂货铺,一个饭馆,一个蹄蹄铺,一个小磨香油铺,让太太对买卖字号的经营状况有了数。两人顺便拜访了民国政府设在这里的厘金局、稽查队、缉私卡等。
回返的路上,柳含嫣试探地问白管家:“白管家,咱白家的饭食能不能安排得好些,总不能天天米汤就酸菜,顿顿杂面抿尖尖吧?”
白管家说:“我到白家二十年了,就是这个样,听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放着一窑麦子不吃,却顿顿吃粗的,喝稀的,口里受了穷,麦子发了霉,这是何苦呢?”
“有两句老话您知道不?”
“什么话?”
“我们白家几乎人人皆知,那就是‘人家吃细咱吃粗,人家一石咱五斗’,这就是白家的规矩。不是吃不起,而是不敢吃,怕贪吃贪喝,祸害了子孙后代。”
柳含嫣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那赚了钱为的是什么,发了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大家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点,过得好一点?”
“理是这个理,可一家一个规矩,老太爷、老太太都这样苦熬过来,别人又有甚好说的?”
柳含嫣来白家一个多月,大米没得吃且不要说,就连白面也很少能吃上,肉也不多见,见天早饭米汤窝窝就酸菜,晚饭窝窝米汤就咸菜,要不就是一人一碗山药蛋调南瓜。午饭不是杂面抿尖,便是杂面旗子,地里不种青菜,存在窖里的山药蛋和萝卜出了芽还在吃,这叫在鱼米之乡长大的柳含嫣厌食反胃,越吃越少,本来就苗条的身子又瘦了一圈,显得越发苗条。白永和戏说:“哈,我家出了个赵飞燕。”
柳含嫣受屈地说:“我都成了这样,你不心疼就罢了,还取笑人家。”
每当这时,白永和不是好言安慰,就是背地里买些糕点零食调剂。柳含嫣饮食欠佳,奶不够吃,孩子饿得哇哇哭,只能天天打发小保姆去饭馆买吃的给补贴。这还不说,爷爷奶奶临近暮年,更需要保养身子骨,可仍旧和众人一起俭省。省了银钱亏了身子,值吗?不过,白家的规矩比石板还硬,要打破这个规矩,需要时间和耐心。
柳含嫣琢磨了很久,终于下了变革的决心,但这个变革应先从爷爷、奶奶那里开始,只要他们接受了,认可了,别的就好说。就吩咐白管家:“从明天起,爷爷、奶奶就不要再吃粗粮了,早饭各加一个鸡蛋,午饭动点荤,晚饭呢,可以炒点青菜什么的。其他人也适当调剂一下,等三老爷回来,再商量着定一个食谱。”
白管家说:“那小少爷呢,年纪小,正在发育,也应该偏吃一点吧?”
柳含嫣说:“我的孩子不动公伙里的,用我自己的积蓄解决。啊,还有如玉,也不动公伙,和如意一样。”
白管家见她公是公,私是私,老是老,少是少,分得一清二楚,不免心生敬意。别看三太太年纪轻轻,做出事来有条有理,处处都能顾及,人生得出挑不说,能耐也非常人可比。
第二天,一场“餐桌革命”悄然降临在九十眼窑院。
白鹤年和白贾氏老眼昏花,面对端来的馍馍、鸡蛋和炒菜,还以为是看走眼了,几乎把眼贴在饭菜上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才知道这是真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家的老规程不要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柳含嫣轻捷的身子闪了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爷爷奶奶,这是孙媳妇孝敬你们的,以后想吃什么就说话,孙媳妇给二老做去。你们受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孙媳妇不忍心看见你们和我们一样吃粗的,喝淡的。”
白鹤年怔了怔,问:“这,这,全家都这个样了?光景不过了?”
柳含嫣说:“给爷爷奶奶偏待点,算不了什么,你们劳苦功高,还不应该?大家伙也略微调剂调剂。只要钱挣多了,永和和我都想让大家好吃好喝哩。”
白贾氏说:“你这样偏待爷爷奶奶,就不怕众人说长道短?”
“怕什么,孝敬老人,理所应当!”
这样的“革命”,白贾氏早年也有过,只是因当家人的压制,还没有试行,便扼杀在摇篮里,这也成了官宦之后的白贾氏的一块心病。要不是家败了,她哪里会来白家受这份罪!好在,临近暮年,终于看到了希望。所以,她对柳含嫣的“餐桌革命”举双手赞成,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她看了一眼白鹤年,白鹤年拿捏不定,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白鹤年想什么呢?吃了,白家的家规就坏在他身上,由俭入奢易,大家学着他的样,还不把这个家当吃空了。不吃吧,一来是孙媳妇的一片好意,不好拨人家的回头;二来是这一生在吃喝上亏待白贾氏也太多了,都这把年纪,还能吃几天?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知道珍馐味美,琼浆醇香?只是为了这个家,他不敢奢望。如今,世道变了,他也淡出事务,想再施展威风,显然不合时宜。不如闭住眼睛吃自己的,落得皆大欢喜。便对白贾氏微微点了点头。白贾氏得到首肯,这头放心了,如玉那头怎么办?便讷讷地问:“那如玉——”
一提如玉,柳含嫣快人快语地说:“啊,如玉和如意两个孩子年纪小,也需要贴补,从我个人的积蓄里开销,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回头,我让彩霞送来鸡蛋、挂面,奶奶有空时,给如玉做着吃吧。”
柳含嫣说的彩霞,就是她从北京带来的小保姆,今年才十四岁,别看她人小,心眼可不少。往往柳含嫣还没想到她就想到了,柳含嫣总爱在彩霞小脑瓜上指指点点,说她“十四岁的人操得四十岁的心”。彩霞是河南人,家里遭了水灾,父母带她流落到北京,结果父亲死于霍乱,母亲死于痢疾,丢下她一个人在街头流浪,柳含嫣看着可怜,就收为养女。幸亏身边有彩霞,要不,她坐月子不会少遭罪。其实,柳含嫣不只是给如玉和如意开了小灶,她没有忘记这个和她同甘共苦的小女孩。现在,她让彩霞改口叫自己与白永和为爸爸妈妈,柳含嫣的意思是不能把彩霞当外人,要做到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要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白鹤年和白贾氏再有什么想法,总不能啃着馍馍嫌馍馍白,吃着鸡蛋嫌鸡蛋香吧?那样就太不识敬了。
过了两天,柳含嫣把她带来的留声机拿到爷爷家,放了唱片,留声机里就唱起了戏。白鹤年在外边见过,不怎么稀罕。白贾氏只是听人说过,就觉得好玩。一会俯下身子瞅瞅,一会把耳朵靠近留声机听听。满脸惊奇地问:“这人在哪里钻着,这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白鹤年打趣地说:“人家把人都压成指头大小的人人,放到里边让唱哩!”
“这么说戏台也在里头?”
“是呀,它就是个小戏园,锣鼓胡琴弦,生旦净末丑都在里头。要不,哪来的戏听!”
“只有孙猴子才能说变就变,如今的人真日能,也能变成小人人钻到里面。我倒想看看里边的人长得是甚模样。”她对柳含嫣说,“这些人在里面吃甚喝甚,憋闷不憋闷?”
老两口对话时,柳含嫣只是笑不说话。听奶奶竟当了真,就止不住笑了出来。这才揭秘了留声机的原理。当然,这个原理不仅白贾氏一时感到奇妙难言,就连略有阅历的白鹤年也解不开,不管怎样,至少明白里边只是装了人的声音而不是人。白贾氏说上了老掌柜的当,就在白鹤年身上擂了两拳,白鹤年咧开大嘴笑得前俯后仰。彩霞、如玉也跟着笑了起来。彩霞说:“祖奶奶,北京人管它叫留声机哩。”
白鹤年说:“这就是村里人说的洋戏匣子!”
听说柳含嫣弄来个洋戏匣子,不多时,白鹤年窑里就挤满了人。尽管听不懂里边唱的甚,但一个匣子,一个黑油油的转盘,一个龙头样的铁家伙,一根小小的针往上一放,就能从喇叭里发出音来,唱戏发声,真是日能的玄!这是谁弄出来的这么个玩意儿?对永和关的人来说,无异于见了大天。能不够的祁娇娇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说:“看人家三娃窑里的多出奇,人洋气了,用的东西也洋气。人家在北京吃的是大米,可惜咱这里没有,小鬼吃不了大米饭。脸上搽的是雪花膏,不见人就闻着香。家里摆的是大座钟,几点吃饭几点睡觉都有时辰。连耍的也不一样,是四方匣匣里有人唱戏哩!”众人有附和的,有眼红的,也有和祁娇娇一样惊惊咋咋的。不一会,三太太神奇的洋戏匣子就传遍了黄河两岸。
京城来的柳含嫣,就这样把皇历翻过了一页,开始了她融入永和关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