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白贾氏把白永和叫到窑里,没头没脑地说:“以后少听王先生的话,他自己不求上进,反倒来涣散人心。”
白永和说:“王先生说的也在理。”
“在什么理?尽是些歪理。学而优则仕是老祖宗说的话,谁能变得了?”
“我看爷爷就不在乎。连爱丹也说先生说的好。”
“又是爱丹!说的好,你们都和王先生过活去!你是为白家活着,还是为爱丹活着?动不动爱丹长,爱丹短的。你心里装满了爱丹,还有我们的份?当心点,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过就那么说说,您看您……”
“我可告诉你,回来时间不短了,你该走了。那个王先生也该走了。”
“您以为人家想在咱们这个穷地方住?是我一再求人家留下来的。至于说我嘛,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一些时日,等爱丹的病大好了,再走也不迟。”
“说的屁话!你要是不给我用心去考,小心我翻脸不认人!你以为白花花的银子就是给你花的?你以为我处处惯着你是我怕你……你……”说到激动处,白贾氏浑身打战,话语也不甚连贯。
白永和见把奶奶气成这样,边打自己的嘴巴边说:“是孙儿不孝,惹您老人家生气。让我再住两天,等——”
“还等什么?还等那个小妖精甜言蜜语诓哄你,她把你的魂都勾走了,你还有心思科考?你要是我的孙子,明天就走!”
白永和没有了退路,赌着气回了自家窑里。爱丹见三少爷刚才还一脸阳光,为甚在奶奶那里转了一遭,愁云就爬满了额头?就问:“三少爷,你这是怎么啦?”
白永和只是唉声叹气,并不说话。
爱丹再问,白永和憋不住了,就冲着爱丹说:“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爱丹不解地问。
“为了你的病,我不该回来硬是回来了;为了你的病,我不该多住硬着头皮往下住。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让我明天就走。”
“这是你心里话,还是老太太的话?”
白永和本不是这个意思,但话到嘴边却说走了。所以,没有好回答上的,坐在那里发愣。
爱丹想,老太太容不得我,连三少爷也见不得我,这个家还有我的活路吗?一气之下,卷了包袱就往外走:“我早看出来,我在白家是多余的,是你成名的累赘。你不该回来,你不该多住,甚至你不该娶我。好,我不拖累你,我走,好让你无牵无挂闹你的功名去!”
这还是成亲后的第一次争吵,白永和说过之后就有些后悔。如今奶奶那里逼着他走,爱丹这里被逼得自己要走,他把爱丹死死拉住,说:“我不是说说气话嘛,倒叫你犯了疑心。我要是心里没有你,能扔下学业回来吗?为了奶奶的意愿,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你活着就是为了奶奶,就不能为自己痛痛快快活上一天?”
“是的,我是为奶奶活着,而不是为自己活着,我这样活着有多累呀!”白永和心里说。
可是,一想到功名,为谁活着反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尽快进京备考。这一走又得好长时间,丢下尚未康复的爱丹,能放心吗?想到爱丹,他内心有愧,临别之前,应该给她抚慰。说:“好,就让我们好好活上一天!”
白永和展开双臂,把爱丹紧紧抱在怀里。爱丹的满腹怨气,在自家男人的紧紧拥抱中被排挤得无影无踪。她搂住男人的脖子撒起娇来,放肆地亲着自家的男人,惟恐面前的这个男人跑了。她壮着胆子说:“好好放开活一天,好好放开活一天。”
好一番缠绵后,白永和忽然正色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爱丹听了,没好气地说:“我连朝朝暮暮都逮不着,还能指望有人给我长久!”
白永和说:“看看,又来了。暂时的分别,是为了将来的团聚。”
爱丹说:“我要将来,更要过程。一个连过程都享受不到的女人,哪里敢奢望将来!”
她推开她的郎君,好像不认识似的呆呆看了片刻。他不无歉意地笑了笑,双手一摊,做出两难的手势。两人长时间默默相对。
白贾氏从没有训斥过三娃,见三娃舍气走了,心里好一阵失悔,让刘婶陪着她到三娃窑里看看。不想,大天白日,三娃两口既放纵地苟且,又放肆地嗔怪她。当着刘婶的面,白贾氏虽然怒不可遏,且又不便发作,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扭头就走。走着走着,天旋地转,眼里冒开了金花,身子东倒西歪,幸亏有刘婶搀扶着,好不容易才回了窑里。刘婶打开铺盖,让白贾氏平躺下,白贾氏却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刘婶走后,白贾氏心里如同煮了一锅和子饭,拉里拉杂地翻开了锅。
作为女流之辈,她并不甘平庸,但命运把她推向了平庸。怨只怨不该错上花轿,与这个目光短浅庸碌无能的土财主厮守一生;怨只怨不该为三娃的功名前程,引来众多的冷嘲热讽,成了白氏家族里的孤家寡人;怨只怨不该耳根一软让爱丹做了三娃的媳妇。若只是自己错上花轿也就罢了,又来了个上错花轿的杨爱丹。她本来就不配做白家的媳妇,可是她做了;既做了,安安分分地过活也就罢了,可是她不安分;因为她的美貌轻浮,吸引了三娃,勾引了二娃,连那个水鬼白三奴也像蝇子一样叮上了她。这还不说,她竟敢装死弄活地要挟我老娘,把就要参加会考的三娃撺掇回来,躺在温柔乡里不想离去。她想,这个小狐狸精,终究是三娃前程的绊脚石。有她在,三娃就不要想远走高飞;有她在,白家就不要想安宁。
白贾氏在炕上躺了一天,胡思乱想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