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妈妈和乔暖都吓了一跳,乔妈妈往客厅里望了一眼,“怎么回事?”
“好像是东西摔碎了,我去看看。”
乔暖走到客厅,见何决和何妈妈面对面站着,何决呼吸急促,看向何妈妈的目光沉冷得仿佛浸了冰水。何妈妈单手抱着肩膀,脸上惊讶和愤怒掺杂。
地上躺着摔碎的茶杯,茶水和茶叶淌了一地。乔暖小心翼翼地跨过去,拉了拉何决的衣袖“……怎么了?”
何决没理她,看着何妈妈,冷冷地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需要你来管。”
“没大没小!何决,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何妈妈呵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抱着肩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小决……”乔暖劝诫地唤了一声,又拉了拉何决的衣袖。
何决一把挥开乔暖抓着他手臂的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小决,你……”
乔妈妈听动静越来越大,从厨房出来,看着一地的碎片碴子,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乔暖和脸色沉冷的何决,问:“怎么了这是?”
乔暖张了张口,没有回答,轻轻地摇了摇头。
何决拿起茶几上的自行车钥匙,最后看了何妈妈一眼,跨过地上的碎片,飞快地走向门外。
何妈妈怒极,朝着门口大声喊道:“有本事你滚了就别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一串下楼梯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乔妈妈勉强笑了笑,劝道:“小张你别生气,何决毕竟还小,不懂事——乔暖,你去看着小决,别让他粗心大意出什么危险。”
乔暖嗯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你也注意安全,跟小决好好说。”乔妈妈交代。
乔暖在门口挥了挥手,“知道。”
跑到一楼时,何决正在给自行车开锁,乔暖忙几步跑过去,抓住车把手。
何决狠狠瞪了她一眼,“松手。”
“不松!”
“松不松?”
“就不松……要么回去吃饭要么你带着我,反正我不松。”
“你别太过分。”何决冷冷看着她。
“就过分了怎么样,有本事你就把我打趴下,从我身上踩过去。”乔暖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足足僵持了一分钟,何决最终败下阵来。
乔暖飞快地跳上自行车后座抱着何决的腰,不然他有一点耍赖的机会。
何决故意骑得很快,冲坡时骑得歪歪扭扭,本想以此吓唬乔暖让她主动下车,哪知乔暖将他抱得死死的,不管他做什么高难度动作都不吭一声。
何决虽长高了不少,到底才读初一,体力尚有所不及,结果没吓到乔暖,自己反而累得够呛。
他把车停在肯德基门口,乔暖从后座跳下来,往里望了望,皱眉说:“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出来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何决没理她,锁了车径直走进去。乔暖无奈,找地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和何决在肯德基匆匆解决了午餐问题。
出来时快到下午两点,太阳灼烈。乔暖右手在眼前搭个小棚子,眯眼看了一下,“这么热,还是回去吧。”
何决不答话,开了车锁,看了她一眼。
乔暖叹一口气,认命坐上后座,嘟囔道:“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何决一路骑过去的地方,是他就读的W七中,学校很好,初中毕业之后升W市最好高中的几率非常高。
乔暖知道何决的成绩一贯很好,虽然不见得有多刻苦。对这种天资聪颖的人,乔暖一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何决将车停在了学校的后门,乔暖跳下车,看了看关上的门,“怎么进去?”
何决锁了车,也不回答。只见他上前几步,一手攀住竖栏,踩在横栏上,几下攀爬,就到了门的另一边,不一会稳稳落地,转过身看着乔暖,目光里不无得意。
然而乔暖没有效仿他,她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锁,然后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哎呀门居然没锁,小决我真不是故意的哟。”
何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最终乔暖跟着何决上了教学楼的天台。顶楼本来有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伪装成锁上的样子。对此乔暖见怪不怪,她所读的高中也有不少这种把戏,不过老师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台很大,角落堆着些砖块沙石石棉瓦,靠墙那侧有个没有拆除的塑料雨棚,底下被拾掇出了一小片休息区域——地下铺了厚厚的几层报纸,上面垫了张凉席,一侧还拿几本旧书垫了两个枕头。
“这谁弄的?”乔暖被小鬼们的创造力惊到了。她以前觉得在天台上拿几块砖头堆俩小马扎就很不错了,显然她低估了如今孩子们的享乐精神。
何决没回答她,仰面在凉席上躺下。
“你打算在这睡午觉?”
乔暖等了半晌,才听到他“嗯”了一声。乔暖无奈,心想小屁孩什么的真是难缠。眼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便在凉席上坐了下来,偏过头看着何决。
何决闭着的眼睛下有一圈很浅的黑眼圈,稚气未脱的脸上略有疲态。乔暖一直觉得何决长相非常顺眼,完全遗传了他父母的良好基因。虽说自何决父母离婚后,乔暖几乎就没见过何决父亲,但在她印象中,何爸爸相当玉树临风。假以时日,何决也肯定会成为小女生们追捧的对象。到时候她这个当姐姐的,也能趁机挣点面子。
乔暖正想得开心,忽然何决睁开眼睛,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你看我干嘛?”何决皱眉问。
“你不是睡觉么,我看你又不会影响你。”
何决轻哼一声。
“好啦好啦你睡吧,我不看行了吧,你以为谁稀罕看你啊。”说着从凉席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挑感兴趣的“新闻”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太阳虽大,雨棚下却是阴凉,不一会就感觉到风徐徐拂过,间或撩起发丝。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暖换了一张报纸,翻到副刊准备开始阅读,却听到本以为睡着了何决突然轻声问:“我爸妈离婚的事,你还记得吗?”
乔暖一怔,忙偏过头去看何决。然而他拿手臂盖住了脸,任何表情都无从窥探。
“记得……怎么了?”
何决父母当年结婚闹得很凶,整整一年,几乎每隔几天乔暖都能听见对门传来的激烈的争吵的声音。何决的爸妈都是很优秀的人,因此也都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然而婚姻最容不下的就是心高气傲,对于两个同样要强的人而言,一拍两散是必然的结局。那个时候何决才七岁,每次乔暖回家在楼道里碰到何决,他都是耷拉着脑袋,紧紧抿着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到了门口时也会捏着钥匙,久久不肯去开门。后来乔暖看不下去,让他到自己家里来写作业。何决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乔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在面对自己时放松下来。
后来何决父母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拉锯战,将离婚手续办了下来。何爸爸搬出去的那天,何决站在乔暖家门口,抿着嘴,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何爸爸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说一声再见。
乔暖始终忘不了那个时候何决的眼神,很空很冷,仿佛一潭很深的水,投一把石子进去,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好像何决的灵魂也沉入了那深潭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绝望的眼神。只是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永远都不想再见到。
然而不久之后乔暖就再一次见到了那样的眼神,那是在何爸爸再婚典礼上。那天是一月十六日,也正好是何决的九岁生日。乔暖不只一次想过,何决真是天生来激发她的母性情怀的,每次都能随便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把她虐得要死不活。
“我妈……要结婚了。她之前跟我打过电话,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通知这件事的。”何决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在说到“专门”这两个字的时候,语调却有一个并不很明显的加强。他还没有进入变声期,声音清亮里带着一点软,因此这样刻意抹平了情绪逞强的语调,反而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乔暖沉默了很久,也始终想不出任何妥帖的回答。不过她知道,何决的目的也并不在于获得安慰,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何妈妈这个人,乔暖有所了解。她要强的性格自离婚以后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离婚后她整个人扑在事业上,如今做到了管理层,不免习惯了发号施令,在某些事情上非常独断。无论是当时离开W市去B市,还是今年帮何决报了七中而非何决更喜欢的三中,何妈妈都很强势并且不容置疑。所以这件事恐怕也是如此,她早已做好了决定,只是例行通知。不论何决同不同意,婚是一定会结的。不过是何决的同意会让整件事情显得更加愉快和体面罢了。
“我不是反对她结婚,能有人照顾她,我也很高兴,我只是……”何决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时间空旷的天台上只有风声和两个人呼吸声,静得让人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