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城走出近似荒芜的院落,抬头看天,薄雾浓云,一片惨淡。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临淄城,到了城门看见军队,跟田忌说话,心里转了转又走了回来。
是对还是错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姬载临死前的画面:微笑着啜泣着欢喜着悲伤着的那张脸,干瘦的脖子被利刃隔开,暗红色的血染红了衣襟,丑中带着慈悲。
“很早以前父亲问我一个问题:死一人活万人和死万人活一人该选哪一个?我说全天下的人死光了都不要紧,只要父亲母亲还在就好。他摇着头叹气。到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越阳踮着脚,一路走一路安慰。
“其实那个问题无论选什么都是错的,只是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姬载就算不自杀也没几天好活,你没必要自责的。”
“他身上背了几百万条命,都能悠然自得地在院子里养鱼,我只背了他一条命,有什么好自责的?”叶初城笑了笑,“而且有能力做那个选择题的人,哪个不是王侯将相一般的人物?我一个拉面师傅都能混到这个档次,想想都觉得自豪又热血啊。”他边走边自言自语:
“因为你说了几句话,人死在你面前,血溅到身上,心里没有动摇是不可能的。但再深的感情时间久了大概也只剩下后悔了。可是后悔有用吗?我总不能下幽冥把他再捞回来。”
“这世道,没有谁天定不死的。想活着,要么靠别人的怜悯和施舍,要么,就得靠自己。”
走过南门,出了临淄城,回头望一眼城墙,他突然低声道:“这样帮田因齐抓时间,也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请我吃酒。”
太宰府,田午脸色阴郁地挥手指示仆人退下。田因齐一脸严肃地走过来,这是他们父子今天的第二次争吵。
“姬载自杀了。”
田午声音低沉,微微眯眼:“师出无名是兵家大忌,无名之兵打的仗再响,也打不出什么名堂来,反而为人所不齿。这次是我大意了,偏偏在出师这一天姬载自杀,他是早有死意,想以此来胁迫我退兵。”
“那现在怎么办?把田忌召回来吗?”
“不,让他打,顶住压力打,能打多久是多久,我不允许稷下学宫第一次现世就面临这样的夭折。如果让他们撤回来了,从此世家就再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个仗,必须打。”
“不义之仗,列国已经有理由出兵了,更何况凛冬未过,这一仗不论输赢,我们都要元气大伤啊!”
“这点儿损失,齐国还担得起,我心里有数。现在唯一担心的,反而是我们这边。”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有人敢在齐都太宰府行凶……”田因齐的声音戛然而止。
“想到了?”田午笑着看他,“这次出兵,伍长以上没有一个世家子弟,这等于是我已经全面向各大世家开战。而我最为倚重的稷下学宫,却有一半人被派了出去,太宰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不设防过。你不觉得安静么?”
风声透过帷帐,充斥在田因齐耳朵里。
“这个时候估计大伯都乐坏了吧?”
“岂止岂止,他现在应该已经派人把这里重重包围,再纠结一批世家元老,向你爷爷逼宫呢。”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田午站起来,为自己沏了壶茶。
“你爷爷老了,但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是不死。总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我也正好需要一个平缓期,让世家的矛头暂时不对准这边。你大伯头脑简单又容易发热,让他出马最好不过。”
“可你不怕大伯头脑再一发热把咱们俩也顺带着砍了?”
“他不敢。以我在军中的威望,再加上田忌手里还握有十万精兵,要是他敢杀我,国君之位连一个月都坐不稳。”
“所以?”
“所以我们要向强权低头啊儿子!我们要向他妥协,给他下跪,帮你那个无能又怯懦的弟弟擦鞋,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当几个月的国君,让那些世家们舒舒服服地继续喝平民的血。”田午给自己倒了杯茶,再倒一杯递给田因齐。他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等田忌载着满满的战功归来,我要把他们全都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