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辰与谢秀媛坐上马车后,谢秀媛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了,为了在众多贵女面前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她这一天可谓是耗费心血机关算尽,现在猛地卸下了心里的重担,浑身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仿佛被人抽筋去骨,四肢瘫软,完全使不出力气。
苏玉辰见到上一刻还眉目带笑的谢秀媛,突然就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感觉有些不妙,忙问道:“秀媛,你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
谢秀媛虚弱无力地摆摆手,张口刚要说“没事”,却猛地被一口气横在胸口,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腰也使劲弓起,脸上愈发白得吓人,嘴唇也没了颜色。
苏玉辰也被她突发的疾病吓着了,一边扶着她不让她摔倒,一边轻车熟路地从衣服里拿出白玉药瓶,在掌心倒出两颗殷红似血的球状药丸,就着谢秀媛的嘴喂了进去。
谢秀媛顿觉口中苦涩难忍,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攥着衣服的手更加用力,好像要将胸口的衣服揉烂似的。但那苦味顺着她的舌头缓缓融化,渐渐流进喉咙之后,却让她倍感舒适,咳嗽也减轻了不少。
谢秀媛目光无神,浑身脱力地靠着马车的椅背,刚才咳嗽时的窒息感让她恍若从地狱走了一遭,五脏六腑都揪着一阵阵地疼,脑袋里依旧混沌不清,四肢也依旧虚软无力。
苏玉辰看着谢秀媛病弱的样子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丝怜悯,他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自从谢秀媛随他来到京中,本来服了千年灵芝病情有所好转,最近却常常不明所以地突然发病,他万分自责,觉得谢秀媛是对京中水土不服才造成了她病情的加重,想要好好补偿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但苏玉辰所不知道的是,谢秀媛之所以病情加重,并非是对京中水土不服,而是她愈来愈工于心计,本就旧疾在身、精神虚弱的她,非但不静心调养,还总是算计着要谋害荣华,日夜将心力消耗在此等恶事上,病情怎么可能好呢?
马车一路颠簸着往尚书府驶去,谢秀媛一路上都半睡半醒着,时不时咳嗽几声,而她每次咳嗽的时候都会牵动着全身针扎一样地疼,令她痛苦不已,苏玉辰在一旁看着也愁眉不展,兀自自责。
好不容易捱到了尚书府,马车停下的时候谢秀媛终于松了口气,苏玉辰不敢怠慢,赶紧把她抱下马车,一路小跑着往她房间去了。
候在谢秀媛院中的侍女们见苏玉辰抱着面色惨白如纸的谢秀媛进来,顿时便明白是谢秀媛旧疾又发作了,她们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于是一个个侍女丝毫不慌乱,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的,倒茶的倒茶,很快就服侍着谢秀媛睡下,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洛神花茶让她喝了下去。
喝过热茶的谢秀媛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精神看起来也清明了些。
苏玉辰看她似乎没什么大碍了,松了口气,起身欲走,没想到衣袖却被一股力道拽住,他低头一看,是谢秀媛从被子里探出纤弱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秀媛,怎么了,还有事吗?”苏玉辰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顺势坐在了她床边。
谢秀媛轻轻摇了摇头,用细弱蚊吟的声音说道:“玉辰,我不想让你走,你再坐一会儿好不好?”
看着谢秀媛气息奄奄的样子,苏玉辰又是一阵自责,朝她宽慰地一笑,温柔地给她把被角掖好,轻声说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
微黄的烛火下,苏玉辰高挺的鼻梁在侧脸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刀刻一般精致的面部轮廓此时看来有着无法言说的蚀骨温柔。
谢秀媛看着他清新俊逸的脸庞,心中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她眼中水光点点,略点了一下头,说:“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苏玉辰收敛心神,唇边带了些玩味的笑容,说道:“昨日京中倒是发生了一件奇事,可谓满街哗然,人们围了一圈又一圈,议论不已。”
谢秀媛来了兴趣,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辰娓娓道来:“昨日有一过世的花甲老人出殡,只是寻常百姓家,送丧的队伍并不壮观,但引人称奇的是,队伍打头并不是死者披麻戴孝的儿孙,而是一个穿着豆蔻少女粉色襦裙的老大爷。那位老者须发尽白,脸上皆是风霜,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女子裙装,哭得像个孩童一般,涕泗横流,让人看着着实心疼。”说到这里,苏玉辰敛去了笑容,眼神里浮起几丝悲怆。
谢秀媛柔声问:“为什么要那副打扮呢?”
苏玉辰苦涩一笑,道:“这位老者打小和死者一起长大,是情比金坚的异姓兄弟,他们一起活了一辈子,但不久前死者得了重病,奄奄一息,这位老者为了鼓励他活下去,便开玩笑似的与他打了个赌,说谁先走一步,另一人就要当众穿上女子的裙装为其送丧。此法确实让死者坚强地多活了几日,但也终究没能逃过病魔。没想到这位老者竟真如赌约所言,在挚友出殡这日,当众穿上了女装。在送丧的队伍里,唯有他哭得最为撕心裂肺,听者无不动容。”
听到这里,谢秀媛眼圈有些泛红,哽咽着低声问:“玉辰,倘若,倘若我死了,你可会哭?”
苏玉辰察觉到气氛有些低落,忙岔开话题:“说什么呢你,别瞎想,话说今日我听到了一个笑话,极是好笑……”
苏玉辰赶忙讲了几个笑话,好不容易才让谢秀媛重露笑颜,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苏玉辰回到书房,只见桌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什么都没写,苏玉辰却毫不诧异,拆开信迅速读了两遍,便将信投进灯盏,唤来侍女换了件衣服,急匆匆往府外走去。
春楼的一间上房内,苏玉辰推开房门,屋内只坐着个一身玄衣、脸戴面具的男子。
苏玉辰挑唇一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