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望着那根簪子,便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忽然轻轻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一步步走上前来。
葚儿见不得他这样笑,拿着簪子的手都在发抖,她往后退,眼里涌出泪水,心口像被撕裂了一个口子一样,闷痛闷痛的。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才不告诉我……”
楼钊熠没说话,走到她跟前站定,淡淡道:“把它放下。”
先是洪灾,后是难民,再是她的亲人,或多或少间接性因为他,而遭受罹难。
她无法想象,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走了这么远,亲人深陷水深火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施以援手。
“我告诉你,如果我娘他们都死了,我跟你势不两立!”
他面无表情沉默,看着她,忽然上去一把将她手里的簪子打落在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动作太快,即使胳膊受了伤这么久还没好全,葚儿也只觉得眼睛花了一下,然后手上一松,自己用来威胁他的簪子便是掉在了地上。
手腕被攥的死紧,她有些疼,挣扎着骂道:“你混蛋,放开我!”
“你不是想知道结果吗,我带你去看……”他轻笑着看着她,说完,就拉着她往外走。
她挣扎不过,只能被动地跟着出了帐篷。
夜里很黑,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全靠楼钊熠领着她,走的路也是弯弯绕绕,有意避开脚下的石子,让她走的顺当些。
望着他的背影,脚下是平坦的路,她心里不知道何种滋味,对她特别好,对她的身边人却犹如魔鬼,她已经无法想象在以后,自己如果真的一直这样跟着他,会不会疯掉。
整天面对着这样一个人,看着他随心所欲,不顾别人意愿,不顾自己的感受,这样的做法,在他看来居然是关爱她。
一路走到队伍最后方,那里是驻扎的士兵的帐篷,帐篷后方有个凹陷的坑,楼钊熠拉着她走到坑边,强迫她蹲下身,示意她往坑里看。
“看到了吗,那是欺负你的下场……”
他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吓得葚儿定睛仔细去瞧坑里的东西,黑乎乎地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出来是个人形,背朝上,她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身形,已经残缺不全,上面的血污早已干固成黑色,葚儿辨认了很长时间,才认出那是桑桃儿。
她双手被铁链子绑住,从他们离开灵桥镇开始的那天,就被楼钊熠拉在队伍的最后面,就这样将她拖了六天,桑桃儿早已死亡,脸面朝下长时间接触地面,早被地上的石子尖刺划得面无全非,甚至她的两条腿也歪歪扭扭地拖在身上,一看就是死之前受过非人的折磨。
她骇得瞪大眼睛,趴在地下,愣愣地看着桑桃儿的尸体,面无血色。
脸上有冰冷的手指轻拂过,从她右脸颊自上而下,沿着那道疤轻轻拂过,像在抚摸一件上好的丝绸。
耳边传来楼钊熠冷淡的声音,“你受伤时,我在遥远的京城,都会替你疼。”
“胤斐呢!”葚儿红着眼睛,猛然转过身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力的摇晃他,声音颤抖着哭出来,“胤斐罪不至死,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低着头看着她,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将她拉起来,柔声道:“进去吧,地上凉,你身体受不住。”
“你把胤斐怎么样了!”葚儿挣脱开他,尖利着嗓子吼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不听命令,带着你出去,你会在轿子里就早产?”楼钊熠阴沉着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揉揉她的脑袋,“葚儿应该乖,不要再闹,听话。”
身体抖如筛糖,她从内心深处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恐惧,骇然地望着他,忽然哀求道:“我娘都死了,我却无能为力,我不想去京城,我想去找她……她只有我了……”
“葚儿,我也只有你……”楼钊熠淡淡笑起来,转过身和她平视,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细细瞧着她那道伤痕,眼底划过一丝轻微的疼惜,淡淡道:“你想离开我?”
葚儿不敢说话。
他笑了笑,“不想去京城可以啊,孩子留给我,我放你走……敢走吗?”
他在威胁,用她拼尽全力,付出所有生下来的孩子威胁她。
“你混蛋!”葚儿心痛的猛然剧烈挣扎起来,恨恨地瞪着他,对他又撕又咬,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楼钊熠捉住她乱动的手,将她按住,眸底有淡淡的疼惜,紧抿着唇没说话。
葚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让人压抑,感觉到绝望,深处黑暗中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还被那个男人堵死了,他希望她留在他身边,做到乖顺,听话,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跟着他就行。
可是她没有心吗,没有自己的思想吗,没有感情吗,她不是布偶,任他摆布。
桑桃儿是心狠手辣,做事情很绝,她也期望桑桃儿能得到应有的报应,可是这样的折磨葚儿无法想象。
想象着自己满怀欣喜地坐在马车里享受这一切,身旁有相公陪伴,一双儿女正咿咿呀呀地和她闹着玩,可在队伍后面,自己的亲姐姐,却被拴着铁链子拖在地上,她不敢想象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她罪有应得,一刀杀了就是,何必如此手段狠辣的折磨她。
还有胤斐,葚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着楼钊熠做事情的,但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罪不至死,只是她没听话想要出去,就这样害死了一条人命。
她泪流满面地抬头,陌生地看着他,喃喃道:“我以前怎么没看清你……”
“你跟着我时间不短了,才发现吗?”楼钊熠对于她的想法不甚在意,面无表情地拉着她回去,淡淡道:“还想离开我吗?”
葚儿望着他,平静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此后的时间,一直到了京城的荣王府,两个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楼钊熠越来越忙,有很多情况下无暇顾及葚儿,葚儿也每天除了照顾孩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发呆。
荣王府之前被皇上贴了封条,不准任何人靠近,里面的一应事物全都被搬空了,听闻是之前楼老将军犯了事儿,被皇帝一怒之下查抄了王府,并把楼家上下人等全部赶出了京城,想必楼钊熠就是在那个时候去了灵桥镇的。
这些事情,还是葚儿住进荣王府好几天后,听下人说起的。
从楼钊熠回来后,整个王府上下,全都是被换了新的家具,从大到小所有事物全部一应要给他禀告,就连葚儿每天吃些什么,要去哪里,全都要告诉他。
派去伺候葚儿的奴婢有四个,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派遣到她身边的,个个身姿苗条,走路无声,一看就是会功夫。
晚上时候,梓炀闹腾的实在厉害,葚儿哄不住,便是和刘嬷嬷两个人一人抱一个孩子,王府后院一处高台。
这里俯视下去,能看到整个王府的面积。
她视线下垂,静静望着占地四五进的院子里,丫鬟护卫来来回回在回廊里穿梭忙碌,忽然有些不真实起来,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还是那个在灵桥镇和刘翠翠玩着泥巴,想当然的小丫头。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和回头,往前迈出一步,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停步。
前院传来一阵骚动,葚儿转头去看,发现楼钊熠正被人簇拥着回来,排场很大。
他仿似感应到什么般,抬起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继而眸中的神色浮起了淡淡的疼惜,将下属遣散,抬脚就朝她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