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衣男子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跌坐在池塘边上。他缓缓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发紫的指甲,一阵冷笑,笑到咳嗽不止。老者由里屋匆匆赶出来,一个箭步跨到男子身后,轻拍他的后背。良久,男子终于停止了。
他直起身来,将怀里那张莫凌珊的画像递给老者道:“速速寻得她的下落,将她带到庄里来,这便是我们这次的任务。”
老者不解:“公子,这女子是何身份?”
“义父说,她是莫家庄庄主的女儿,名叫司徒凌珊,就算我陪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她周全。”他语气略显悲凉,像是在和老者诉苦一般。见老者立在一旁没开口,他接着道:“这女子显然是义父的女儿,又或者是他的义女,他定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老者恍然大悟般弯下腰,恭敬行礼道:“我这就启程,一定会将她安全带到庄里来,请公子放心修养。”
褐衣男子顿了顿之后道:“这次,就由我一同去吧。”
宁静的夜空,星辰灿烂,莫凌珊行了许久,仍不见炊烟。她胃中翻腾,传出阵阵打鼓似的响声。初次离家便得如此遭遇,想起自己从小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尝过无数,如今还是第一次感到肚饿的滋味。此刻她终于明白苏可儿曾经和她说过的话,背井离乡行走江湖,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夜越来越深,身下的马似乎都已经疲惫不堪,步伐沉重缓慢。她一拉缰绳,跳下马就地而坐,不一会便倒下睡着了。
次日清晨,朦胧之中发现身边的马不见了。莫凌珊猛然惊醒,伸手探了探怀中的秘笈,这时,方才记起是昨夜未将马栓起来。她一脸无奈,起身徒步前行,由小道行至官道,在不远处遇到了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听其二人对话,得之不远处便是花香镇。她一脸兴奋,早已把疲惫饥饿抛之脑后,大步向前,向着那宛如救命之所的地方奔去。
没走多久,便听到小贩的叫卖声,莫凌珊大喜,放眼望去,街口牌坊上正是花香镇三个大字。她突然想起,那夜湖中嬉闹,叶让曾经向她提过花香镇这个地方。虽然他们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但在花香镇长住过一段时间。别院是镇上一个富商为答谢叶让,给他们暂住的。她将刚买的馒头几口吞下,便开始在镇上打听起来。
几日以来,莫凌珊走遍小镇,感受到镇里人的朴实无华。这里的街坊邻里相处和睦,正如叶让说的那般平静舒适。只可惜离家仓促,当玉佩换来的银两也快用尽。找到别院时,那里已经没人居住。听镇上的人说,这几位惩奸除恶的侠士已经离开了小镇,但他们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莫凌珊暗想:找不到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己身上有这么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施楠的秘密。
这时,通往花香镇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车内,一个褐衣锦服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一旁的老者轻声道:“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褐衣男子微微睁眼:“这次我广布眼线竟然都未能寻得她的下落,我们要抓紧,若是越晚寻得她的下落,我怕她会遭遇不测。”他眼神中透着不屑,但语气似乎又有些紧张。
老者淡淡一笑:“公子为何会想到花香镇?”褐衣男子胸有成竹地道:“江湖传闻,莫家小姐三步不出闺门,没几个人见过她的样貌,莫家庄命案之时,她与华龙传人叶让走的比较近,而叶让又住过这里,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来这里?”
老者一听赞赏道:“公子果然机智,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大家闺秀,能去的地方确实寥寥可数。”褐衣男子直起身来:“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希望能被我们撞上。”
马车驶进花香镇时已是正午,太阳火热炙烤大地。老者安顿好马车,便和褐衣男子一同坐于桌前。他们落脚的客栈算得上是花香镇上最体面的,男子抬起手中的茶杯小心饮着,余光之中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洁白的长裙,略显华贵,和花香镇格格不入。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定睛察看,可惜没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一旁的老者并未察觉到,于是开口:“公子,我去收拾行礼。”话罢起身而去。褐衣男子饮尽手中的茶后,也起身出了客栈。
长街尽头,褐衣男子已经耗尽了体力。他倚着墙角,只觉一股凉风由喉咙钻入体内,瞬间整个胸口便开始隐隐作痛,他立刻弯下腰,咳嗽不止。天气依旧炎热,可他却冷得浑身发抖。街边的路人察觉到他的不适,出于热心纷纷走过来询问状况。然而他却是一脸孤傲,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路人见他极为古怪又纷纷散开,不敢继续围观。谁料正好引起了莫凌珊的注意,待众人都散了的时候,莫凌珊却没有离开,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古怪的男子。
只见他一身华服,看上去和自己一样不是本地人。酷暑炎夏竟然浑身发着抖,指甲发紫,显然是中了毒。莫凌珊有些犹豫,她初入江湖,且不知眼前这个人是正是邪,于是立在原地没有出声。褐衣男子察觉到了她,忽然抬头。眼前的莫凌珊一袭白裙,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微皱的柳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大眼,那眼中闪着犹豫不定的光,肌肤雪白,比画纸上的她美上十倍。
被男子这一看,莫凌珊慌了神,身体微微一动,仿佛被吓到一般。褐衣男子继续斜视这个浑身散发着清雅脱俗气质的美人,越看越觉得她和司徒冷云有些相似,再想想司徒冷云那番话,心中竟泛起了微妙的醋意,但是又不得不开口道:“莫姑娘,在下商暮华,奉命寻你下落,不知可否随我回庄?”他语气冷淡,眼中满是不屑。
莫凌珊顿了顿,满脸狐疑:“你知道我是谁?莫非是我娘叫你来的?”
商暮华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仍是满脸高傲的神色,他将莫凌珊的话细细揣摩了一下,便开口道:“没错,莫夫人已将你托付于我,我定会顾你周全。”莫凌珊一听回想起施楠与司徒冷云,心里就满是不悦:“她还会顾我生死吗?”话音刚落,又接着道:“我为何要信你?”
商暮华将双手轻轻一握,差点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慌乱。他在害怕,怕自己出错,怕自己让司徒冷云失望。此刻他完全参不透下一步该如何走,关于眼前的女子,司徒冷云只留下了一句话。他在思考,到底该如何回答才能使她信服?到底该如何圆这个谎才更完美?他唯有放手一搏。
“信不信由你。”他猛然转身看向莫凌珊,脸上是饱经世故的沉着,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莫凌珊沉默了许久:“我跟你走便是。”商暮华大大地松了口气,莫凌珊的这句话仿佛定心丸一般。只见他弯腰轻咳,莫凌珊又道:“你中了毒?”他摆摆手:“莫姑娘大可放心,在下乃百毒不侵之躯,只是身体差了些。”莫凌珊虽未出过莫家庄,但也听苏可儿说过江湖中的各种绝学,有的武功确实要以毒为伴方可练就,所以并没有怀疑。
见他气色逐渐恢复了些,方才继续开口:“那我们何时启程?又要去哪?”商暮华没有表情:“我的马车在街头的方乐客栈,明早再启程,到梨园山庄去。”莫凌珊听到这陌生的地名,顿住了脚步。商暮华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梨园山庄只不过是在下的住所,普普通通,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地位,你当然没有听过。”
“那你,会教我武功吗?”莫凌珊略带恳求的问。商暮华冷笑:“只要你跟我回庄,教你武功不是问题,只是你放着千金小姐不做,学武有何用?”莫凌珊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为我爹爹报仇,可是,可是他武功高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知道你的杀父仇人是谁?我,或许可以帮你。”他依然没有回头,语气中带着试探的味道。却不知此时的莫凌珊正眼露凶光,与她温婉的外表格格不入。
“我只见过他一面,知道他叫司徒冷云。”
莫凌珊话音刚落,商暮华额头猛然浸出细密的汗珠,身体从冰冷寒冻突变为烈火灼烧。他没再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公子,原来你在这里,你身体不好就别到处走动了,我们回客栈吧。”一个老者鬼魅般出现在莫凌珊身后,打破了僵局。只见他手里拿着袍子,定睛看了看莫凌珊,然后上前将袍子披在商暮华身上。
“嗯。”商暮华应了一声,三人便继续向方乐客栈行去,一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