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帖子的人, 是顾宴爷爷的老朋友,姓梁。
梁老爷身体不大行,岁数大了又好沉溺个琴棋书画, 觉得燕京太过吵闹,干脆搬了出来, 凑巧这会子人就在省城。而这一次,之所以借生日的由头发请柬给他,目的也很简单。一个是帮顾老爷子看看他好不好, 另外一个,怕就是想亲眼见见云铮。
不过也好,顾宴心里琢磨着未来的打算, 再有大半年, 他就会带云铮会燕京。届时, 作为正经的云家人, 云铮早晚也要去挨个拜见这几位老爷子。而梁老, 恰巧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顾宴心里想着, 把请柬递给云铮看。
“叫我陪你?”云铮不过刚看了名字, 就立刻回想起来梁老是谁。
不过对于这个老人, 云铮并不熟悉。就算是上一世, 也仅有一面之缘, 真正相熟的,其实是梁老的儿子梁巍。梁巍和凌翔一样, 是个典型的吃货。不过年龄比他和凌翔却要大那么个十几岁。上辈子云铮刚在圈子里扎根, 倒还承过他一次情。后来, 为了还人情债,云铮还给梁家家宴掌过一次勺。也就是那次,见到的梁老爷子。印象里,是个很传统且性格平和的老者,很令人尊敬。
至于梁老为什么会给顾宴发请帖,多半是想帮着顾宴的家人看看他过的如何,甚至有可能也要见见自己。毕竟顾家和梁家是世交,顾宴回国却不回家,跟一个少年窝在兴城这种四五线的小城,换成他是顾宴的父母,多半也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倒也正常。
这么想着,云铮对顾宴说道:“看时间是后天,正好孤儿院那头的事情也完了,我和你一起好了。”
“嗯。”顾宴点点头,顿了一会,又嘱咐了云铮一句,“梁老爷子是书画的行家,与其送些贵重的物件,不如你来画一幅画顺便提个字给他。”
“行。”云铮答应了,心里暗自琢磨,要画一幅什么,送给梁老才不算失礼。
而顾宴看着他沉思的模样,却突然开口问了云铮一个有点怪异的问题,“云铮,如果我说,你和我从小就认识,你会觉得惊讶吗?”
其实这个问题,顾宴之前就想询问云铮,但是却一直不没有合适的机会。可今天梁老爷子的请帖,却让顾宴找到了契机。他想告诉云铮他真正的身世。尤其是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很多话,都不用顾忌,可以敞开了来谈。
因此,顾宴思前想后,决定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不过,他也有担忧,因为顾宴始终觉得,当年如果不是自己,云铮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又沉默了一会,顾宴勉强开口,用有点颤抖的语气对云铮说:“是我的错,所以你才会吃这么多苦。”
“什么意思?”云铮先是一愣,紧接着,就被顾宴眼底浓的化不开的悔意震住了。那种几乎到了能把人瞬间淹没的凄然。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底发凉。
紧接着,云铮在顾宴口中,听到了一个堪比狗血小说一样的身世经历。
用顾宴的话说,云铮是燕京老牌世家,云家的正统继承人。而和四九城圈子里的其他世家不同,云家能够立足的根本却并非是钱权二字,而是手艺。
一个古人常用的名词,最能恰到好处的归纳出云家的情况——匠人世家。几乎每一个云家人,都是最得天独厚的匠人,而木雕和玄学则是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两门技艺。看似寻常,但实则却是上层圈子里,最受人追捧的存在。
据说,当年云铮父亲,百万难求一卦。而云铮的爷爷,在木雕上的技艺,更是被称为国宝级的存在。
而这样的云家,却在朝夕之间淹没在一场大火之中。唯有云铮当时人在顾家做客,正巧逃过一劫。而云家的传承,也因此断了,只留下钱财那些身外之物。可云铮的幸运,也就到此为止。接下来顾宴被家庭教师绑架,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云铮,也受到牵连,被一并再走。
在往后,就是云铮用自己换顾宴离开。顾宴精神出了问题,被顾家找到以后,没能及时回去救他。导致云铮被家庭教师带到兴城,才有了后面的和事情。
“陆然就是当年那个家庭教师的儿子,他知道我们俩的过去。所以兴城顾家才妄想用他李代桃僵,又怕未来真的出事,不敢对你下死手,所以陆然才会一直针对你。”
陆然的讲述,到此告一段落,云铮有点惊讶,却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云铮很早就怀疑,自己和顾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毕竟就以顾宴这种性格,即便是真的一见钟情,也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对个孤儿这么上心。另外,也是因为陆然。
刚跟顾宴住在一起的时候,云铮就隐约发现,陆然私下里的一些小细节,和顾宴很像。尤其是用那种小奶狗一样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根本就不用仔细对比,也能看出来陆然是在故意模仿。而上一世,云铮之所以会对陆然不设防,也就是因为他这个和顾宴极其相似的眼神。
因此那时候,云铮就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被陆然骗了,潜意识里误把他当成了顾宴。可偏偏记忆丢失,又找不到具体证据。而现在顾宴的一番话,却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让云铮彻底恍然大悟。
轻叹了口气,云铮将思路理顺,然后伸手把已经像是等待审判一样的顾宴抱住。
眼下的其他事,都可以放放,以后在细谈。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安抚面前这只已经快要陷入绝望的小奶狗。
云铮太了解顾宴,也明白顾宴心里在懊悔些什么。多半就是觉得,自己流落孤儿院,一直吃苦,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们……说你死了。兴城顾家又把兴城这头的消息把控得很严。我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手里没有太多权利,人又在国外,顾及不到。如果不是城管的事情闹大了,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你。”顾宴这句话说得很艰难,被云铮抱住的身体,也格外僵直。云铮甚至感觉,他就快要哭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失去的记忆里,顾宴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情景,也一并浮现,让云铮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云铮觉得,他恐怕明白顾宴上一世为什么会身体不好,多半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以顾宴这种性格,如果他知道自己活不长,就算为了云铮考虑,也绝不会出现在云铮面前,只会在背地里小心守护。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云铮在去了燕京以后,就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也是为什么,上一世云铮和顾宴就从来没有见过面。
想到这里,云铮的心里越发五味陈杂。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顾宴,他几乎无法脑补,在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间里,顾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揣着暗恋的心思,挣扎了多久?
“不是你的错。”将顾宴抱得更紧,云铮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平复顾宴过往受到的创伤。最后只能将顾宴的头拉下来,狠狠的吻住他。
他的小奶狗,当年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能够在那样的凌丨虐里活下来,并且好好长大,本身就是奇迹。而自己之所以会流落兴城,错的也不是顾宴,而是那场绑架案的始作俑者,以及兴城顾家的人还有陆然。
所以云铮不愿意,也不舍得看到顾宴如此苛刻自己。
云铮的吻,一向温和,可这一次,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温柔。而顾宴的情绪,也在这样的吻里,被渐渐安抚,那颗被懊悔和煎熬填满的心脏,也在这个吻中得到救赎。
直到良久,一吻结束。顾宴才小声对云铮说,“云铮,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贪得无厌。”
“那也没办法,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察觉到顾宴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和担忧,云铮叹了口气,小声在顾宴的耳边说道,“谁让我喜欢你呢?”
云铮这句告白,看似风淡云轻,但对于顾宴来说,却已经比任何情话都要动人。他之前做好了把过去摊开之后,云铮会迁怒讨厌他的准备。然而云铮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反而更加在乎的,是他的心情。
看着面前,眼里、心里,都只装着自己的云铮,顾宴觉得,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别人,能令他如此倾心。
“我爱你。”顾宴低头,在一次吻上云铮的唇。并且在心里暗自发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在让云铮受到半分伤害。
顾家那些存着阴暗心思的人也好,云家分支的那个私生子也好,他都会帮云铮一点一点,把前路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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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顾宴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了云铮之后,云铮也渐渐开始了解燕京那边的局势。按照顾宴的描述,云家本家也是家底丰厚,但在当年宣布云铮死亡之后,就被分支那个私生子鸠占鹊巢。虽然后来,顾宴出手,收回一部分,可更多的,依然还是在分支那头的掌控当中。
因此云铮回到燕京以后,第一个要对上的就是云家分支的这个私生子。这也是为什么顾宴之前会把凌翔弄到兴城来,其实也是想借着凌翔,让云铮在圈子里打开一个缺口。
就现在云铮同龄这帮公子哥里,凌翔算是人缘最好的一个。有这个引子,云铮又足够优秀,很快便能发展出自己的人脉。至于梁老这头,也同样是这个意思。云家已经没人,云铮想要自立门户,也需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支持庇护。
云铮明白顾宴的苦心,所以也自然格外费心的准备了礼物。
终于到了晚宴开始的那天,云铮和顾宴一起到了省城。刚一进宴会厅,云铮就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和常见的西式宴会模式大相径庭,梁老这个宴会,与其说是像宴会,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文人墨客聚集在一起,探讨学术的地方。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墨汁味儿,宣纸的书香,也一并飘散在空气里。
“梁老喜欢这些。”顾宴仔细给云铮解释。同时,小声的在云铮耳边,介绍会场里,几个身份比较重要的人。其中,竟然还有之前慈善拍卖会上吃了云铮一个小亏的那位吴先生。
“他怎么也在这?”
“他女儿嫁给了梁家一个小辈,所以这次他也过来凑个热闹。”
“原来如此。”云铮笑着朝见到自己和顾宴就十分尴尬的吴先生点了个头,然后便跟着顾宴往会场里走。
然而就在这时,宴会厅中间的一个小插曲,却引起了云铮的注意。貌似是一副字,据说是民国时期最有名的书法家罗维的真迹。
可云铮不过刚看了一眼,就本能的察觉出不对。云铮觉得,这幅字,多半是个赝品。而微妙的是,这幅在云铮眼里,是个赝品的字,竟然还是从燕京那头特意带过来的。而那个托人带礼物的赠送者,就是顾宴口里,鸠占鹊巢的云家分支的私生子,云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