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别紧张。”
安澄伸出一根指头,顶住那根乌洞洞的枪管,硬是将它从她额角推开。
她扬扬另一手里的手机:“……其实根本就没打出去。”
那黑衣男子有些没面子,面颊上的肌肉不由得抽了抽。
他懊恼地将手枪收起来,隔着墨镜盯着安澄:“谁说我紧张?吃我们这碗饭的,字典里早就没有了‘紧张’这个词儿。”
“男人都要面子,死不承认,我懂的。”安澄眨眨眼:“你是想表现出你不紧张来着,所以你威胁我的话说得一板一眼,悠闲慵懒;可是……如果你真的不紧张的话,又为什么要举枪顶着我的头?我说哥们儿,吃你们这碗饭的,都是举着枪这样不紧张的哈?渤”
那男子陡然一怔,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撕了安澄的模样。
安澄眨眼一笑:“敬告你两点:第一,不要跟律师斗嘴;第二,不要故意得罪律师。”
院子里传来大笑,一个白发的老人走了出来:“安小姐说得对极了。相信这小子以后一定会长记性。”
那黑衣男子鞠躬,然后风一样消失在了夜色里。白发老人上前跟安澄握手:“安小姐不要介意,请进吧。”
安澄瞟了老人一眼:“趁着我跟刚刚那位哥们儿对峙,老人家你也早就翻看过我的钱包了吧?不过真对不起,我事先就把里面的照片啊、银行卡啊的都取出来了,就剩下那几张‘华盛顿’的头像。”
老人挑眉,又是大笑:“职责所在,安小姐勿怪。”
安澄点头一笑:“老人家怎么称呼啊?”
那老人挑了挑眉:“汤律师倒是也给我取了个中文名字,安小姐既然有弃英文名而就中文名的习惯,那我就也以我的中文名告知吧?”
安澄想了想,便也点头:“当然好了。”
“逍遥,”老人慈祥一笑:“我的中文名字。”
安澄不由得原地站了三秒钟,旋即拊掌大笑:“好名字!您知道么,华人有位著名的武侠大师,他笔下有个武功盖世、美人作伴的绝世高手,就唤作‘逍遥子’。”
“是么?”逍遥也很高兴:“有机会一定寻英文版来看。到时候还要安律师多多指教。”
逍遥先上门拉开门,毕恭毕敬躬身:“请进吧,老主人已在恭候。”.
菲力却没在客厅,豪华轩敞的大房子里,客厅没有灯,空荡荡的。逍遥带安澄一直下了地下室,菲力却是坐在地下室里等待。
怪不得从外面看不见任何灯光。
沿着楼梯一路向下,安澄不由得想到中国的一句俗语,说老人到了某个年纪都是“入土半截”,那么这位坐在地下室里等待她的老家伙,可不已经都是被土埋透了的?
转过楼梯,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布置得十分有异域特色的房间,墙上是波斯挂毯,地上是整张的豹皮,灯罩是细腻的说不出来的材料,上面绣着繁复优雅的花纹……墙角的鸟架子上站的不是鹦鹉,而是一只鹰。
在这样一片有些古怪的陈设里,坐着一位衣着再简单不过的老人。宽松的本色棉麻的休闲衫裤,同样材质的一双拖鞋。满面褶皱,动作迟缓。便连抬抬眼皮都好像有些吃力
安澄悄然吸一口气,朝菲力走过去,目光含笑:“菲力先生还满意之前看到的么?我知道之前在门外的那一切,菲力先生您都看见了。”
菲力脸上的褶皱仿佛太多,使得他微笑一下,都要缓慢不少:“嗯,很有趣。”
安澄立在沙发边儿上点点头:“原来警方和地检办公室都搞错了,他们带着搜查令来搜查您这座房子,活该他们什么都找不到。因为东西都不在这座房子里,而是在周边那一圈儿‘没人住’的房子里。”
“一切近在眼前,一切却都这么遥不可及。他们只有这一座房子的搜查令,没办法拿到那么一圈儿十几座房子的搜查令,真是可怜。”
“我们华人说狡兔三窟,可是对于菲力先生来说就过于简单了。费力先生轻轻松松就是十几窟,谁也不知道东西每天具体都是藏在哪儿了。”
“哈!哈!”菲力难得爆发出响亮而敏捷的笑声。笑罢了,却倏然便一眯眼:“你怎么想到的?”.
安澄悄然吸一口气。
“刚进这个社区的时候,看见周围一圈儿的房子都黑着灯,想当然会认为就是因为邻居听说了菲力先生是食人魔的传闻之后,自己害怕搬走的。这是人之常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任何人都不会起疑。”
“可是巧的很,在门外那位对我用枪的哥们儿却暴露了这个秘密:当时大门没开,那哥们儿不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原来是呆在周围那一圈儿房子里的。”
菲力静静听着,嘴角勾着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待安澄说完忽地铿锵一声:“在我面前这样卖弄一番,安小姐很得意,是么?”.
tang
安澄再小心地吸一口气:“卖弄一词,不敢当。”
“我这么做也不过只是为自己赚一块敲门砖,好敲响菲力先生的大门,得以见菲力先生一面。”
既然摊牌,安澄索性自己坐下,将公事包摆好,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原本打算,如果菲力先生不肯见我一面,我回头就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警方和地检办公室;不过既然菲力先生还是肯见我了,那这个秘密我会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菲力笑了:“那不违背你的良心么?我知道安小姐是一个非常爱恨分明的人。”
安澄心下砰砰跳,知道这个菲力有多难对付。
“即便菲力先生不是那么喜欢,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不妨碍我继续替菲力先生保密……谁让菲力先生是我们律所的客户呢,那您就与我们律所形成了代理保密协议。作为律所职员,我也受此保密协议约束。”
菲力扬了扬眉:“你很喜欢按规矩办事。也好。”
“菲力先生不喜欢按规矩办事么?”安澄迎上菲力的目光:“所以菲力先生选的律师,也必定是不那么循规蹈矩的。”
菲力扬眉:“哦?”
“没错,我今晚来见您,就是为了您选定的那位不是十分循规蹈矩的律师来的。”安澄摊牌。
“他被捕了,担了蓄意制造车祸伤害鲨鱼合伙人科克先生的嫌疑。轻则是伤害罪,重则就是谋杀罪。一旦他被定罪,明年一月您的案件重审,他将无法代理您上庭辩护。”
“所以呢?”菲力凝视着安澄,静待下文。
“所以你们两个休戚与共,您不该害他,只该帮他。”
菲力先生又是缓缓地挑了挑眉:“害他?”
安澄冷笑一声:“汤律师的性子,我恰好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夜生活的人,晚上除了工作就是回家。那晚他没回家,唯一的可能就是来了您这儿。他是您的律师,你们四个月前为了准备案子,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既然他有可能来了这里,那他的车子自然也会停在这里。他本人在地下室里跟您在一起,那您的手下随时都可能开走他的车子,去做他自己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的事。您说对么?”
菲力耸肩:“可是害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菲力先生的心,又岂是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能猜透的呢?我可不敢妄加揣测,我只是说客观的可能性。我现在是他的代理律师,就像他会为了保护您的利益而不择手段一样,我也会为了打赢他这场官司而不顾一切。”
菲力眸光一冷:“小丫头,你又威胁我。”
“怎么敢呢?”安澄淡淡笑笑:“我只是来恳求菲力先生,出面替他作证,就说他的人在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一直都在这间地下室里,跟您呆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那他的车呢?”菲力缓缓沉沉笑了笑:“警方敢抓人,必定是有了有分量的证据:譬如他的车子已经被他们调查过了,是真的曾有发生撞击的痕迹,只是后来修复了,重新喷了漆。”
“这对于菲力先生来说,不是大问题。不如找个哥们儿扛下来……再说这本来也是事实,不是我教菲力先生做伪证,不是么?”.
再一次,菲力抚掌大笑。
可是依旧又一次,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接下来却是一脸森然的冰冷。
“真抱歉安律师,我没义务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