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又行近十日。到了茶山寨附近,周青将马放了,任它自生自灭。自己则徒步往茶山寨方向赶,走了一个时辰,已远远能望见茶山寨,便四处观望。终于发现一处较高的山坡,周青便向那山坡行去,又行半个时辰,天色将近未时才将将走到。
这处山坡位置绝佳,可俯瞰茶山寨全貌,虽看不清茶山寨众人面容,却能大致分辨出身形。只见整个茶山寨坐落在山中盆地,长宽约两百丈,寨后有一处天然湖泊,湖上漂着两艘小船,船上隐约可见坐着几人。
再往寨中细瞧,四周盖满了大小不一的房子,中间围着一处广场,广场中有几十人,有的貌似闲聊,有的在耍枪弄剑,还有几人围着马车装卸货物。
周青没看到暗哨,心想这茶山寨表面上的买卖虽不违法,也不见得正大光明,这梁兴龙有枭雄气质,不可能只做这些买卖,说不定还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他的老窝不可能不设几个暗哨。
又伏在山坡细细往四处观望,可能距离太远,周青始终未发现暗哨,他所在的山坡后面全是山,没有进路,想必梁兴龙有可能未在此设暗哨。又往身后细细观察一番,确定身后没有暗哨,便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寨中。
观察了约莫一刻钟,他才注意到在那处湖泊上游两三里,还有一处极小的水潭,中长约莫有三丈左右,水潭边孤零零立着一座房子。这处水潭在茶山寨西北方向,周青从茶山寨东北方向来,所在山坡处于茶山寨正北,那水潭便在周青正西方向两里处。
周青觉得古怪,便盯着那所房子观察,一直过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快要下山时,才从房中走出一人,从身影判断,正是那张恒。
周青登时咬牙切齿,偏又不敢鲁莽,强定心神,仔细观察。只见那张恒出来之后,三两下脱光身上衣衫跳入水潭,周青模糊中看到他竟在水中狂笑,心道莫非他得到玉佩功力又有长进?
那张恒洗了半个时辰,待到太阳落山之后才跳出水潭穿上衣服,又在水潭边打起拳来。
再过一刻,太阳落山,便彻底看不到张恒,连那房子水潭也模糊不清。周青只能做罢,取出干粮水囊,草草吃喝了点,接着往西走了四五百步,选了一处树林开始挖坑。他一路上早准备好了各式工具,有短柄的铁锹,铲子,藤筐,整整挖了大半夜才挖出了一个五尺长宽,两丈来深的大坑。待大坑挖好,周青将包袱中浸泡过毒药的尺长铁钉用松软的泥土埋在坑底,只露半寸钉尖。又在远处削下胳膊粗细的树干,用带来的绳子捆好做成可折叠的盖子盖在那处大坑上,盖子一面用绳子拉住,再将绳子埋在泥土下一寸深,系在树根,然后用落叶遮盖。这绳子是用绸带做的,周青早在杭州就与楚怀信反复测试过多粗的绸带能承受多大的重量,还要保证张恒一只脚上来不会陷,两只脚上来才会陷。周青再把挖出的泥土、斩下的石块用藤筐装了抛在远处。又用树叶将所有痕迹一一遮掩。
一切准备妥当之时太阳还未初升,周青又返回原处继续观察那所房子,过了一会,朦胧中看到张恒出了房门,仍是站在那处水潭边,周青看不清他动作,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等到太阳初升,阳光照近山谷,周青便能看清张恒动作了,只见他仍是在打拳。
那张恒打拳打了约莫半个时辰,又脱去衣衫跳入水潭,再洗了半个时辰,接着穿起衣服进房闭门。
周青仍取出水囊干粮,吃喝一番,继续趴在山坡观察,眼睛不时也观察下四周及寨中。就这样一直又过了半个时辰,由寨中走上一个小厮,来到张恒门前,只见他敲了下门,便将手中提的篮子放在张恒门口,自己也不多停,又在张恒门口提了一个篮子即便下山。
周青猜测这是专门给张恒送饭的,顿顿提着篮子来,再把空篮子提走。只是这张恒为何不自己下山吃饭,这水潭离山寨不到两里地,步行不过一刻钟,难道他为了练功,竟连上下山的时间也不肯耽误?
张恒过了一会才打开门,取了篮子又自返回,约莫一刻钟再把篮子放在门前,再不出来。一上午无事,到了午末未初,那小厮又提着篮子前来,照例敲门、放篮子、提空篮子,转身下山。张恒也是一如既往,收篮子进屋,一刻左右再把篮子放回,绝不在外面多待。
到了太阳下山之际,张恒才又出门洗浴打拳,至于打完拳之后是否再洗浴,周青便看不到了。
如此这般连续三天,周青所带干粮饮水全部用完,张恒仍是每天版刷模刻一般的作息,毫无变化。
周青心道,你每天作息规律,我才有迹可循。
趁着夜色,周青小心翼翼的下山往宣州城赶,在城外两里处,找了棵大树靠着休息了一晚,待天光大亮,估摸着城门该开的时候才往宣州城南门赶去,到时刚好赶上开城门,周青随着人群进了城,在点心铺买了干粮,灌满水囊,又出城门往茶山寨去。
这次不去山坡,周青绕到了茶山寨大门对面的一处林子里,在最茂密之处,一跃跳到树上,坐在树干中观望茶山寨大门,他要等林通。
他的计划里,必须要有林通的帮忙,不然则十死无生。
等了三日,干粮饮水用完还是没等到林通,周青只能再次返回宣州城购买干粮饮水,依旧如上次一般趁夜离开,次日一早进城。只是这次进城他却碰到了一人。
周青天亮之时赶到宣州城南门,正准备随着人群进城,忽然发现前面人流中有一牵马之人背影甚熟,周青心里咯噔一下,那背影瘦弱萧瑟,不正是颜素衣吗?
周青眼下不敢声张,此地系茶山寨势力范围,眼线众多,自己尚且化了妆戴了斗笠,怎敢贸然上前认人。
周青一路尾随颜素衣,只见颜素衣手里拿了不少寻人告示,上面画的正是自己的相貌。她专找酒楼、茶馆等人多的地方去,见墙便贴。酒楼茶馆管事的见她一个貌美柔弱的小娘子,也不与她计较,只是她前脚走,别人后脚便撕。
颜素衣貌似早知道会这样,她也不管,仍自贴个不停,边贴边问有无见过此人。半个中原问下来,她早就累了,只是仍不甘心,机械性的重复着这句话。
如此这般贴了几十张,已到午时,颜素衣便从马上布囊里掏出干粮水囊,草草吃了点,又往前埋头张贴询问。
又贴了一个多时辰,到了申正时分,颜素衣才算贴了半个宣州城。只是她昨夜赶路,今天实在熬不住了,便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了进去,准备明日再继续张贴询问。周青一直跟着她进了客栈,听到了她的房号,才转身离去。
周青自外面胡乱转了一个多时辰,待太阳落山之后,才又走进那家客栈,要了个与颜素衣相邻的客房。
周青进了房,耳朵贴着隔墙,听着颜素衣那边呼吸平稳,已然入眠。自己便在房中也休息一会,这几日他都是在野外将就着休息,身体也有些熬不住。
周青往床上一躺,便很快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惊醒,心道自己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怎么睡死了。待打开窗户往外一看,外面漆黑一片,心里才稍稍安定,忙又贴着隔墙听颜素衣的动静。
只一听,周青心里便凉了一截,那房中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周青忙推门出去,只见颜素衣房中还亮着灯,心想莫不是被人掳走了?
周青往前走几走,推门进了颜素衣房间,只见房里干净整齐,伸手在被窝里摸了下,被子还是热的。还想再观察一下,便听得楼梯脚步声响起,周青忙一闪身出了门,疾步往自己房中走去。还未到门前,便听后面喊到:“等等。”
周青一听,心里先是一喜,正是颜素衣的声音,接着又一乱,脚步一顿,接着快走两步,进房关门。
再说颜素衣,半夜时醒来,想到自己画像所剩不多,便去马厩里把纸张笔墨取来,想连夜再画一些。
不料,刚走上楼梯便发现一道身影正从自己门前经过,那身影如此熟悉,与自己心里人儿一般无二,颜素衣怕自己认错了人,忙喊出声。
不料那人听到自己声音竟越走越快,心里越发确认那人就是周青,待看到自己房门未关,被子被掀开,再不疑有它,便关了门往周青房间走来。
周青此时正靠在门后,暗怪自己鲁莽。待听到颜素衣脚步声,心里更不知如何是好,等听到颜素衣走近,索性咬了咬牙把伪装的胡须揭掉。随后把门打开,迅速捂住颜素衣的嘴,将其揽在怀里携回房内。关上门后,周青忙小声道:“此处不安全,收声!”然后才放开颜素衣。
再看颜素衣时,一张脸都已哭花了,那双美目直直盯着自己,周青心里一叹,伸手抹了抹颜素衣脸上的泪水。轻轻的把颜素衣推到板凳上坐下,又给她到了杯水,叹口气道:“素衣,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颜素衣仍没缓过神来,只一直望着周青,好一会才哽咽着说道:“我知道。”
周青见颜素衣尤自哭个不停,便往她身后站了站,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家父被仇人杀害,我侥幸逃过一劫,正准备前去报仇,今日无意中碰到你,也是命中注定。我也不瞒你,那仇人是茶山寨二当家张恒,此獠手段诡异无比,我此去九死一生。因此才不愿拖累你和颜家。”
颜素衣站起身将自己塞在周青怀里,哭着道:“这些事儿素衣都猜到了,周世伯被害,想必慎之哥哥这段日子心伤欲绝,也不知是怎么度过来的。那仇人如此厉害,素衣也不劝你不报仇,只是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素衣啊,我已有计策,狗贼作息饮食规律我已摸清,一切都在计划当中。你赶紧回家,我实在无暇顾及你。”周青温言道。
“素衣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若是碍了你的事儿,只怕你要恨我一辈子。只是我想知道慎之哥哥的计划,也好让我有个打算。若你遭遇不幸,也好设法为你收尸。”颜素衣强止住哭泣说道。
周青听罢,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才说道:“我这打算已想了好几个月,我现在有毒药若干,宝甲一件,利剑一把,当下便是要找到茶山寨林通,那人与我惺惺相惜,是个好汉,应当会帮忙。只要他能将一种无色无味延时发作的毒药放入张恒饮食中,我便能依计行事,那毒药会延时两个时辰发作,我便在此期间偷偷摸到张恒居住的地方,他独自居住在茶山寨一处,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我做好陷阱引他前去,到时与他比斗,即使斗不过他,只要他击中我,也会被宝甲上的毒药所伤。那毒见血封喉,再加上饮食中的毒,即便我死也可报得大仇。到时素衣可向林通打听消息,若那张恒已死,素衣只需邀江大侠前往茶山寨要人,那茶山寨自然不敢不给。素衣将我尸骨埋于延安府牛山县周家村周家祖坟即可。若那张恒未死,素衣便忘记此事,永世不得再想。素衣之情,周青来世再报。”
这便是他一直一来的计划,从未想过从容离去,只想以命换命。
只是有一点,周青没说,就是这几日观察张恒,时不时的大笑,恐怕张恒功力已然大涨。只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发,自己不能因为敌人强悍便连报仇的勇气都没了。周青不是没想过潜心练剑一段时间再找张恒报仇,只是他这剑法当今之世已登顶峰,若想进步,靠的便不光是努力,还有机缘,悟性。若无机缘悟性,只怕自己再练二十年还是伤不到张恒。
颜素衣听完,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江南女子果真都是水做的,这半年来也不知流了多少泪。
周青深情看着颜素衣,说道:“结果或许没那么遭,素衣也不必难过。若我侥幸未死,咱们便永世相守,万劫不负。”
颜素衣听完也不说话,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她听出了周青必死之志,自己也不敢劝他,像他这样的伟丈夫又岂会甘愿屈辱一生。当下轻轻的解开自己长裙的系带,双手刚想把长裙脱掉,便被周青抓住。
只见周青摇了摇头,便把颜素衣紧紧抱住。
过了片刻,周青把颜素衣斜抱起来,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毯子,说道:“素衣你这半年来千里奔波,我都知道,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便返回江宁吧。睡吧,我看着你。”
颜素衣攥着周青的手笑了笑,也不说话,只一直盯着他。周青笑笑也不说话,两人互相望着,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凝望之中,势要将对方刻在心里。
周青便坐在榻上,头趴在颜素衣脸前,颜素衣一只手攥着他的手,一只手则抚摸着他的脸。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相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