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缘分天定
下午,凤英午睡醒来后,月娇把慧芬所说的告诉了她。凤英啪一下手掌说:“今天一大早听到喜鹊叫,我就想莫非有喜事,这不应验了吧。我早说过小丽有富贵之相,她是一只落难的凤凰,总要返回枝头的,那位南洋客不知有何神力,能勾去小丽的心,可惜我还没见过他。”
月娇说南洋客今晚会来,也说了慧芬的担心。凤英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是天大的喜事,可也实在嫁得远了,见一面真是难,待美林出嫁时,你便会体会到其中的滋味,闺女在婆家的日子无时不牵动着当娘的心。婆家贫穷,担心闺女受苦;婆家有钱,担心闺女被小看;婆家人丁单薄,担心有事无人帮;婆家人丁兴旺,又担心受小姑子小叔子的气。别看吹吹打打欢颜笑语,其实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何况嫁到那么远,不要说见一面,连书信来往也要好些日子。还有,家在南洋怎么查亲?翁姑的性情一点也不知,小丽多温顺,没有一点心眼,若遇到剽悍的婆婆,可要受委屈了。”
“咱们家的孩子全不会耍心眼。不过从南洋客举止来看,他父母的为人应该不会太离谱。”月娇推理道。
“也只能从好的方面想,晚上他来时,我可要好好瞧一瞧,好的坏的黑的白的瞒不过我的眼睛。”凤英自信地说。
月娇打趣道:“那当然,你的眼睛是照妖镜,能看到五腑六脏,心是黑的红的,一看便知,就像孙悟空一样。”
凤英笑:“你这闺女拿娘开心。”
“娘,你说珠姨会答应吗?”
“会的,不就是远了点吧,她是个明白人,母女之情再深深不过女儿的终身幸福,无论如何女儿嫁一位好男人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姑爷有学问又有钱,没什么不满意的。回房打个盹,看你老打哈欠。”
月娇点点头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想稍稍眯一下眼,平常她是没有午睡习惯,可今天一贴枕头竟睡着了,等到睁开眼一看已四点。一骨碌起来,见母亲和珠姨正在小声唠嗑着,饭桌上有一摞用报纸包好的新课本,不用问便知报纸是美林从白家拿来的,珠姨边聊边削着铅笔,孩子明天开学了。
“小丽去白家了?”月娇明知故问,她想扯起话头。
“嗯,还剩几针。”云珠答道。
“二少奶讲小丽绣的枕套连老太太都叫好。”
“马马虎虎。”云珠很谦逊。
“小丽这么好的孩子,长在咱们这样的家,可是委屈了她。”凤英说。
云珠笑道:“生在什么样人家,是命。再说咱们家有什么不好,吃得饱穿得暖,全家人疼她,她应该知足了。”
“我们毕竟不是很充裕,做大人的谁不盼望儿女过得更好些,尤其闺女能嫁到家境好的婆家。”
“大姐,当父母的谁不这样想,想归想,决定的是命,该什么命就什么缘分。你和月娇不也都为她焦急,可她呢,当先生多少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这死丫头不知想什么,别看表面很听话,脾气上来也犟得很。我是可怜她有破相,事事顺着她,她便自以为是,不知好歹了。”云珠气愤地数落着小丽的不是。
“也许她心里有人了。”月娇点了一句。
“不会的,绣庄里除了三位老师傅外全是女的,她上哪儿认识男人?”
“那位南洋客也是男人,这一个月来天天下午在一起,说不定会日久生情。”月娇试探地提起。
云珠扑哧一声笑:“这怎么可能呢,戏台上全是公子哥同小姐结成良缘,哪有看上丫环的,即使勉强攀上高枝,公婆也不会有好脸色,战战兢兢过日子有什么意思,还是门当户对好。你看这些铅笔,现在是一样长,可用着用着便有长短了,好比孩子出生时一样哇哇啼哭,可长大后就有不同的命,我想小丽是否前生造了什么孽,今世才落下破相。”云珠苦笑一下,“也只有我把她当成宝,怕她受委屈,总由着她性子。那位当先生的,唉,不提了,一提我就一肚子火,怪我把她惯坏了,让她当老姑娘去吧。”
“珠姨,小丽就是宝,一定会有慧眼识宝的人。”月娇提高嗓门说,“她会遇到贵人的,你等着瞧。”
凤英倒了杯茶放在云珠面前,“喝口水,姻缘这二字谁也说不清楚,缘分一到拦也拦不住,如果小丽真的看上谁,我看就顺了她。”
云珠喝了几口茶,“我也这样想,女大不由娘,只要她自己看上的,管他张三李四王麻子,全随她去,到时受了委屈,我才不管呢。”
凤英嗤一声:“你也只是说着痛快而已,你会不管?打死我都不信。”
云珠笑了笑,月娇把文斌要来拜访的事说了,“二少奶讲南洋客很感激小丽,今晚特地登门面谢。”
“哎呀,这位张先生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们感谢他才是。”
月娇趁机说:“所以我想南洋客对小丽有好感,你没看出来最近小丽眼里全是笑,说不定小丽也动了情。”
凤英也赶紧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不要摇头,缘分天注定。”
云珠奇怪地看着二人,“你们爷俩怎么啦,没门的事说的像真的一样,最近你们爷俩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好家中没外人。南洋客要来,我们是不是把厅堂天井收拾收拾,让他瞧瞧小户人家也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月娇点点头,把凤英背进房,俩女人动手打扫起来。而此时此刻文斌同小丽在白家后院情意绵绵卿卿你我着。
“你不会想到这三副枕套是你自个儿绣得嫁妆吧。”文斌开心地说,“你坏。”小丽写道。文斌开怀大笑,“嫂子讲你字写得好,还能画几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写几个字给我瞧瞧是真是假。”小丽自信地点点头,文斌拿来笔墨纸,小丽用眼睛问写什么,“就写辛弃疾那首词吧,我只记得末两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去拿书来,小丽拉住,摇摇手,悬腕写起来。单单悬腕便令文斌佩服,再一看,下笔行云流水,字体娟秀潇洒。文斌直了眼,良久呢喃道:太漂亮了,我要把它裱起来贴在墙上。”小丽微笑着,另取一张宣纸,双手推搡文斌站到远处,文斌明白了。“你要画我。”他摆出弓步姿势,小丽在纸上勾勒着。
十分钟后,小丽放下笔捧腹大笑,文斌过去一瞧也哈哈口开,画上的文斌无论面目姿态全夸张滑稽,尤其眼睛一大一小非常传神。
“好啊,你也会捣蛋。”小丽调皮地看着他。“这叫漫画,今天我算见识了你的本事。”文斌把画同那副字收起来,挨着小丽坐下,拿起扇子给她扇着。他告诉小丽,晚上上她家去,“我要好好表现,给你全家尤其丈母娘留下好印象,俗语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见小丽用食指在脸上划着,他眉毛一扬,捂着肚子喊痛,小丽一脸惊慌,蹲到他跟前去揉他肚子,他扑哧一笑把小丽拥入怀中。
吃晚饭了,振兴眼睛发亮叫起来,“哦,有螃蟹。”十头大螃蟹躺在大号的青花盘子中,色红诱人。下人又在每人跟前放上一碟陈醋。白老爷笑道:“秋高菊黄蟹肥,这时节蟹黄饱满,蟹肉白皙,是吃螃蟹的时机。文斌还没吃过东洲螃蟹,给他尝个鲜。二是庆贺振华是个中学生了,振华要像两个兄长一样好好念书,光宗耀祖。咱们白家已经数代没出过白丁,咱们白家……”白甫仁如数家珍数说着祖上的荣耀史,白太太打断了他的话:
“哎,别说了,就几只螃蟹说了一堆话,螃蟹要凉了。”
白老爷对太太的不恭没有生气大度地说:“对,对,话多了,吃吧。”
白老爷一声令下,振兴立马伸手抓过一只,翻起蟹壳,大卸八块,放进嘴中嚼起来。白老爷微皱眉头说:“振兴,不能这样吃法,暴殄天物。吃蟹不能急,看爷爷怎么吃。”说着用吃蟹的小工具有小铁锤、小叉、摄子、小匙等,一步一步抽丝剥茧似的取出蟹黄、蟹膏、蟹肉搁在小碟中,把空壳重新装起来,从外表看仍然是一只完整的螃蟹。
文斌看呆了,“伯父,如此慢工细活,我还没见过。”
白老爷吃吃笑道:“雕虫小技矣!快动手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把盛着蟹肉的小碟推到白太太面前,又抓过一只。
白太太摇摇头:“又卖弄这一套。”斥责的语气中透着亲昵。
振兴说爷爷的吃法太慢不痛快,他仍然野蛮操作又消灭了一只。振华只对蟹钳感兴趣,不时用小锤敲打着,振兴把四只蟹钳全扔给他,他乐得慢敲细打,吃得津津有味。修瑞夫妇以及文斌则照着白老爷的吃法慢剥后沾点醋细细品味。白老爷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问文斌味道如何?
文斌点头:“太鲜美了。”他实在找不出其它赞美的词语,他暗想,若小丽也在,他一定像白老爷一样剥给她吃。想到小丽,他脸上不由浮上笑意,而白老爷又说:“听慧芬讲,晚上你要去欧阳家,我叫厨房留了几只,你拿去送礼。”文斌一听大喜,连声说谢谢伯父。吃完饭照例又吃了一些水果,当下是龙眼大量上市的季节,这几天吃得全是龙眼。文斌夸龙眼醇甜,不像荔枝带点酸尾。白太太说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上火。大伙儿全吃得高兴唯有白修瑞闷闷不乐。
八点过后,文斌一手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糕点,一手提着七、八只螃蟹跟着慧芬走进欧阳家的大门,欧阳家除了小鹏父子外全坐在厅堂里,来富还特地穿上褂子。文斌恭敬地鞠躬行礼,来富拱手回礼招呼坐下,月娇端上茶水,小丽低头坐在一旁,明理、美林站起来叫大哥。月娇心想这称呼可乱了套,当着客人面又不便讲,只能装着糊涂同文斌寒喧,说他太客气太破费了。文斌一副笑脸说略表一点心意,小丽姑娘绣的枕套很漂亮,他非常喜欢。小丽是个兰心慧质的好姑娘,这全是长辈们教导有方,什么样的父母便有什么样的孩子等等一堆恭维的话。还不时插入一些诙谐风趣的话语,说得大家呵呵笑之时,他又不失时机地说:“府上的孩子个个俊美出众,当娘的更是功不可没,妻贤万事兴,所以故人把‘洞房花烛夜’与‘金榜题名时’相提并论,可见娶一位品貌双全的太太多么重要。”这话令欧阳家的仨女人心花怒放,来富也眉开眼笑。小丽则是又感动又骄傲,她明白文斌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自己家人,全是为了她,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她跟定了他。
客人走了,月娇把螃蟹拎到厨房,来富开口道:“月娇,煮两只,温壶酒,等小鹏回来,我同他对饮。”
“知道了,看你眼睛发光直盯着螃蟹,口水要流出来了吗?”月娇嘲笑道。
来富摸着后脑勺说:“螃蟹的味道最鲜美,尤其这么大的螃蟹也只有白家吃得起,多亏了小丽才有这口福。”
月娇打开一糕点盒,里面是三块六寸大礼饼,她取出一块切成八小块招呼孩子们吃。美林眼尖手快抓了最大的一块,明理、书林也各拿了一块。凤英、云珠说晚上不想吃油腻的东西,来富挥手说要留下肚子吃螃蟹,月娇拿了一块给小丽,“这全托了你的福。”小丽咬了一口,觉得比以往吃得都好,月娇自己也拿一块吃。见大家全是笑脸,凤英说:“这位南洋客真不错,嘴巴甜,人也风采,回东洲相亲,不知定下没有,无论娶谁家的闺女,准能讨得丈母娘欢心。”来富也接着话茬说:“嗯,确是不赖,说话客气又随和,没有一点公子哥的架子。”月娇调侃说:“你有螃蟹吃,即使不好你也说好。”连孩子们都笑起来,来富并不恼怒,“你这闺女,怎么这样说话呢,好的就是好的,你爹看人可准了,小鹏便是例子,当初若不是我坚持……”月娇未等来富说完转身走进厨房。凤英打断来富的话,“三句话不离小鹏,耳朵都听得生茧了,待会儿三杯下肚,哼,后悔怎么没把闺女嫁给卖螃蟹的,你天天就有得吃了。”来富正欲还嘴,美林已抢先开口:“外婆,那嫁给卖肉的便有肉吃;嫁给卖鱼的便有鱼吃;嫁给卖包子的便天天有包子吃,是吗?”
凤英笑道:“你这孩子,见风便是雨,嘴巴挺快的,大人说话,听着就是,不要插嘴,嘴快的孩子讨人厌。”
来富抢白道:“是你这位外婆乱说话,孩子才这样问。”
云珠赶忙圆场:“大姐是说笑,你怎么认真了,这几年全家节衣缩食供孩子念书,只能买些小螃蟹给你解解馋,难为你了。”
云珠这么一说,来富脸部的线条柔和了,换了口气说:“听南洋客的意思,他对小丽很有好感,不会是看上小丽了吗?小丽,你愿意吗?”
问得太突然,小丽停住咀嚼脸红起来,低头往楼上跑去。
来富笑对云珠说:“没有摇头也就是点头了。”
云珠横了一眼嗔道:“当爹的可不能开这样玩笑,我们什么人家,南洋客是大家公子,藕能接到甘蔗上吗?瞎说什么。”
云珠动了气,来富讪讪笑着闭了嘴。凤英呜不平:“她珠姨,话不能这么说,戏文上不是有一个卖烧饼的当上娘娘,南洋客不是皇上,小丽比卖烧饼的强多了,他能娶到小丽是他的福气,并没有委屈他。”
“外婆,小姨结婚,我要当花童。”喝着水的美林又嘴快地说。
云珠摇着头无奈地说:“你们一老一少真是有锣有鼓。”
从厨房出来的月娇笑道:“这死丫头,人小鬼大,还知道花童,吃好了洗手去吧。”美林听话地走了,明理、书林也跟着走了。来富问花童是什么,云珠说西式婚礼上站在新郎新娘身旁的孩子。来富不解地说干嘛要用上孩子呢,云珠说西式婚礼就是这样。月娇说有一天我从教堂门口经过,恰巧见到一对,新郎穿着西装好气派,新娘一身白色婚纱真是漂亮,两个花童像金童玉女一样,好多人围着看。凤英不以为然说,结婚穿白的,不就像戴孝。“哎,娘你没见过,真的很好看。珠姨,你说呢?”云珠笑笑说:“有的人喜欢西式婚礼,有的人喜欢中式婚礼,罗卜青菜各有所爱。”正说着,小鹏父子回来了,来富笑嘻嘻对小鹏说今晚有好东西吃,庆林问什么好东西,话音未落月娇端了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壶酒,两只清水蟹。
小鹏吸了一口气,点头说好,庆林却说我不吃,太麻烦了。来富说:“你不懂得什么才叫美食。小鹏,来,咱爷俩好好享受。”他给自己和小鹏各斟上酒。
“庆林,你吃礼饼吧。”月娇说。
“是小姨买的吗?”庆林问,为了供孩子念书,除三餐外,月娇很少买糕点零食,月娇嗯嗯支吾。
女人和孩子全走了,来富和小鹏专心至志享受着。无需什么工具,有的是尖牙利齿,犀利的目光不放过一点蟹肉,如此美食,决不能有丝毫浪费,吃完了,享受后的满足写在俩人脸上。来富说,:“还有呢,明晚再吃。”二人洗漱后,小鹏一脸惬意走进房,月娇立马问:“洗手了吗?”小鹏把手伸到月娇鼻子下,“去,去。”月娇斥道。
小鹏笑一笑躺下说:“今天怎么舍得花钱?”
“你以为是我买的?咱们家哪能吃得起,一只螃蟹抵得上一餐菜钱,这是你未来的妹夫送的。”月娇戏谑。
“妹夫?什么妹夫?”小鹏侧起身左手撑着头。
“你不是把小丽当妹子,那小丽的夫君不就是你的妹夫。”月娇笑着说了文斌要娶小丽的事。才说了一半,小鹏霍地直起身叫道:
“我不赞成。”
“为什么?”月娇惊讶。“论长相有长相,论学问有学问,还很有钱。”
“南洋太远了,除非他留在东洲。”
“你这不是抬扛?南洋有一大堆家业,留在东洲喝西北风?”
“万一日后南洋客对她不好,我们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跑到南洋为她出头为她撑腰,何必要嫁到那么远去呢。”
“废话,即使在东洲,你能担当一世?最可靠的是找一位疼她的好丈夫,小丽一定是已了解南洋客的为人,才动了心,愿意跟他共结连理。小丽嫁给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天大喜事,你应该感激南洋客才是,添什么乱?”月娇不觉地用慧芬的语气数落丈夫。
“那总是太远了,还是外国,见面多难,不行。”小鹏还是摇头。
“远是远了些,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我知道你疼小丽,”月娇换了语气,“我也疼她,疼归疼,不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二少奶出面撮合,说明南洋客的人品一定不差,一定会对小丽好,只要小丽过得好,远近并不重要,老爷子还要亲自来提亲,多大的面子,睡吧。”
小鹏嘴唇动了动,他本来就口拙,事情又来得突然,他更加结舌。见月娇已合眼只能憋气地躺在下,好心情全没了,吃人家的嘴软,唉,认了!
在白家,慧芬直夸文斌:“想不到你口才这么好,亲事不愁不成。”
文斌一笑:“在嫂子面前我是班门弄斧,这是逼出来的,刚从学校出来时家父带着去应酬,只会握握手,讲些您好、久仰久仰之类的话,然后便溜之大吉。几回下来家父大为恼火,兄长想出一个赶鸭子上架的对策——让我单独会见客人。起初我要赖,两位兄长几乎是押着我去,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慢慢地舌头灵活了,话多起来,再后来学到察言观色,说些令对方感到顺耳的话,果然对生意上的合作大有裨益,也就更自信了。不过刚才在小丽家讲的那些话会不会太过头,反而弄巧成拙?尤其珠姨,你说她是很有见识的人,见到欧阳老先生,我也觉得珠姨嫁给他是委屈了珠姨。”
“不会不会,我看她也是笑容满面,你放心。”慧芬自信地说。
这天夜晚,文斌与小丽全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饭后,孩子全走了,有人来请来富去做家宴,来富上楼换了件衣服跟来人去了。月娇上楼走进云珠房间,只见云珠正在美林的衣服上绣着花。
“珠姨,孩子家穿的衣服随便就行,不必那末讲究。”
“美林爱美,绣一点费不了多大工,你不去市场?”
“过会儿去。珠姨,你觉得南洋客这个人怎么样?”
“挺随和的,能说会道。”
“给你当女婿好不好?”
“哪能呢,高攀不上。”
“可小丽跟他已好上了。”
云珠停下针线,神色从惊讶到深沉,沉默片刻平静地说:“这样说来,那些话不是空穴来风啰,而我还以为是玩笑话呢。你和你娘早已知道了?”
月娇不知空穴来风啥意思,但从云珠脸上神色猜测不是吉利的话,陪着笑说:“昨日二少奶找我,我才知道。二少奶很赞成这门亲事,她认为小丽找到好归宿,我也认为论人品、长相、家境是没得说,就是南洋太远了,这一点我不满意。南洋客要请白老爷为媒,二少奶拦下,要我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云珠没吭声,发呆了一会儿说:“容我想一想。”迟疑一下又说:“待小丽回来让她自己说,真是女大不中留。”
月娇还是不懈地说:“也许小丽的姻缘真的在南洋客身上,只要能过得好,远就远一点吧。珠姨,小丽是你的亲闺女,我也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看的,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云珠点点头仍然没说话,月娇只得起身说:“我买菜去了,你再考虑考虑。”云珠依旧点点头。月娇下楼,见闺女神情,凤英便明白了。说:“这是大事,当娘的当然要权衡一下利弊,哪能马上表态行或是不行呢,如果像你小姨那样因嫁给有钱人便欢天喜地立马答应,那就不像你珠姨的为人了。让她想一想,会想通的。”
中午小丽回来了,云珠脸上并无异样。吃完饭小丽上了楼,收拾好厨房后云珠也上去了,听到脚步声是进了小丽房间。月娇忐忑地聆听着动静,可什么也听不见。三点左右云珠下来了,脸沉得很,凤英母女都不敢发问,云珠喝了半杯茶自己开了口,声音很不悦,“这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爹亲娘亲还不如相识个把月的男人亲。她以为南洋客夸她好,她就麻雀变凤凰了,真是可笑。即使南洋客是真心的,也只是一半,另一半要看婆家能不能对她好。男婚女嫁讲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双方家庭差不多,彼此之间才好来往,就算我相信南洋客的话,但他的家人呢?假如你们是南洋客的父母,你们会乐意接纳一位半哑巴当媳妇吗?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能在亲友面前炫耀一番,若娶了小丽,怎向亲友交待?小丽能出厅堂应酬吗?女儿家嫁人不是单单嫁给一位男人,而是嫁给这位男人全家,若公婆不喜欢你,丈夫再疼爱,再庇护,你也过得憋气。与其做有钱人家受气媳妇委屈过日子,不如嫁到平民百姓家过得开心来得舒坦。来娣就是一例,原先婆婆家就是瞧不起她娘家,才敢把她当牛马使唤。小丽这孩子头脑简单,不知这些利害关系,南洋客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也没考虑到这一层呢?别以为只要两人相爱就行,单靠爱是过不了日子的,别人全给你白眼,这日子能过得下?你们说我能答应这华而不实的亲事吗?”
月娇被问住了,她觉得珠姨所言是有些道理,愣了愣说:“听二少奶讲南洋客的爷爷原先也是一位穷秀才,漂洋过海到南洋苦干了几十年才发起来,应该不会讲究什么门第什么地位。小丽说话是不便,但其他可是正常的,凭她的容貌,凭她的性情,翁姑会喜欢她的。”
“是啊是啊,”凤英点着头,“都是龙配龙凤配凤,那就没有改朝换代了。论模样论人品小丽哪点比富家小姐差?在我眼里,小丽就是一只凤,错落到我们穷窝窝里。”
云珠不为母女的话所动,继续她要说的话:“孩子胡闹,我可不能跟着糊涂,在外人眼里是件多体面的事,可我要的不是一时体面,要的是一世和和美美平平安安。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为好,她现在泪汪汪总比日后以泪洗脸强,撞到南墙就不能回头了。天转凉了,明天起下午也待在绣庄,手头一忙也没空胡思乱想,俩人见不着面自然就冷下来,才会冷静考虑其后果。眼下正热会恨我,就让她恨吧,我不在乎。”
“如果……如果冷静后还是想在一起呢?”月娇小心地问道。
“先冷下来再说。”云珠没有正面回答。
“我怎么对二少奶回话呢?”月娇为难地说,自己夸下海口,可真没脸见二少奶。
“你就说我感激她的美意,感激张先生的台爱,可小丽是见浅闻寡的井底青蛙,难登大雅之堂,若误了张先生的前程,是我之过。张先生人才俊秀佳人不愁,我祝他早结良缘。二少奶是个稳重的人,她会理解我的苦衷。”
月娇看着凤英一脸沮丧。
白家后院,文斌满脸笑容地等待着,看到月娇跟着慧芬后面走进来,他睁大眼睛。慧芬把云珠的担心告诉他,他激动地说:“我二十八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家人一定会接纳小丽的,家父相信我的眼光。万一,我想没有万一,万一发生珠姨所担心的状况,我当然站在小丽这一边,带着小丽离开过自己的日子,我找珠姨说去。”
文斌急忙忙冲了出去,拦都来不及。
云珠没料到张文斌竟然登门同她理论,她还是不失礼数起身让坐,端上茶水。听完文斌激情表白,她平和地说:“张先生,常言道日久生情,你们相识多长时间?”
“伯母,叫我文斌。伯母,感情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有的人见上一面就觉得前世已相识,相见恨晚;有的夫妇共枕一辈子,依然貌合神离,仅是男女本能的结合。不然怎么会有‘一见钟情’之说。”
云珠心想好个尖牙利齿,她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张先生,我姑且相信你是真心的,但儿女亲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丽情况禀告过令尊大人了吗?”
“家父尊重我的选择。”
“口说无凭,请令尊大人修一封亲笔信来吧。”
张文斌看着月娇,月娇读懂他的意思,但云珠的话无可争辩,只能附和说:“婚姻大事是要得到父母点头才行。”
张文斌心里其实也是没把握,可眼下只能硬撑,“我马上发电报给家父,能否让我见小丽一面?”
在楼上聆听的小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可母亲的回答如当头一棒。
“不能,见面无益,请回吧。”
文斌怏怏地回到白家求助慧芬:“嫂子,送佛送到西天,您再帮我拿个主意吧。”
慧芬沉吟一下说:“其实珠姨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也有此担心,修瑞还担心被令尊责怪。睢你这神色,你也没把握是吗?”
“没有,我现在就去电报局,家父一定会赞成的。”
“如果是不呢?”
“不可能。”
慧芬轻轻一笑:“你好好斟酌电文吧。”她走了出去。
晚上小鹏回家得知后大为高兴,但不敢喜形于色,怕月娇生气。只轻声说毕竟当娘的考虑周到,你我全没想到这一点,父母不乐意的话,日子可就难过了。月娇叹气。
这一宿,张文斌寝不安席,第二天清晨,从望远镜中瞅见小丽神情忧郁,他很是心疼。早餐后,他打算到绣庄看望小丽,刚出门遇到邮差送来电报,电文是:家有急事,速回。看着电报,他发愁,走吧,跟小丽的事肯定没戏了;不从吧,又放不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急事,若有孙猴王的分身术多好。权衡再三,他决定不回,即使急事,不是还有两位兄长。他把电报揣进衣袋,依然上绣庄去了。
中午吃饭时,邮差又送来电报,阿才拿了进来。这下瞒不住了,电文说将于九日到东洲,婚事面议。
“令尊要来,太好了。张老先生可是贵客,你赶快收拾一间上房接待张老先生。”白老爷吩咐儿媳。
文斌说:“不必麻烦,家父就住在我那一间,我挪到后房便行了。”
白老爷沉吟片刻说:“也行,你们父子俩说话方便,看需要什么,叫人买去。”他对慧芬讲道。
“家父怎么突然要来呢?”文斌喃喃自语。
“有人通风报信呗。”慧芬睨了丈夫一眼,修瑞佯装未见,埋头吃饭,慧芬与文斌交流一眼,不再吭声。振兴振华哥俩觉察到父母之间的微妙,对视一眼知趣地关上话匣子。这顿饭气氛很是沉闷,白甫仁老俩口也觉得奇怪,饭后把儿子叫到房里查问,修瑞一五一十说了,老俩口惊讶得半天闭不上嘴。
“文斌荒唐,慧芬也跟着糊涂,幸亏珠姨尚有自知之明。”白老爷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说出两句话。
“凭良心说小丽是个好姑娘,可惜门第寒酸,又不能出声说话。”白太太说,顿了一下又说:“父子意见相左,难免争执,我们也为难。”
“百善孝为先,当儿子的当然得以父母的话为重。”白老爷正色说,“现在年轻人对国学不感兴趣,他在国外出生,在国外长大,对忠、孝、仁、义更是不知。”白老爷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