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呆呆地半坐在床上,便见帘子一挑,一位三旬左右的妇人便自己走了进来。锦绣见她打扮得极为素雅,虽是在笑,却带着几分精明厉害,只是却并不叫人讨厌,反而心生亲近。见锦绣红玉两个只在床上不知所措,便挑眉指着二人笑道,“还不给我下来!”她虽第一次见锦绣,然而语气却极为亲近,待锦绣与红玉并无不同。
不知为何,锦绣面对她竟然也生出了怯怯的感觉,仿佛是偷懒儿时被长辈撞见了一般。见红玉在一旁也是同样的表情,二人便对视了一眼,乖乖地披上了衣服下地,并排站在这妇人的面前,低着头,红玉还在口中小声唤道,“娘啊。”
这妇人正是当年为了大太太嫁到了国公府中的那位心腹丫头,如今被府里称作齐元家的。自己姓宋,因此也有丫头喊她一声宋姐姐。此时见锦绣红玉很是胆怯,目中便生出几分温和来,每人轻轻点了一下额头,这才温声嗔道,“两个小懒丫头,仗着太太疼你们,越发地学着偷懒了,今日是我撞见了,来日若是被旁人看见,只怕又要说你们仗着主子肆意了。”
“芳芷兰芷姐姐也只放我们半日的。”锦绣小声道。
她在大太太房里时间久了,刚来的那点儿胆怯便慢慢地抛了。况且芳芷兰芷和气,红玉与她亲近,眼前这人对她也并无疏离,更是叫她大着胆子说道,“您不知道,我们平日里也很勤快的,今日,真的是凑巧。”
“正巧被我抓住?”宋氏将两个女孩儿看得头又低了下去,这才哼道,“就算太太疼你们,可是也不能这样轻省。”她挑眉道,“这一时半日的,便是给太太做些帕子荷包儿什么的,莫非就累着了?”她提点道,“太太从不穿外头做的的衣服,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太太屋里的尖儿,没了芳芷兰芷,太太怎么办?叫别的丫头做?”
她虽然嫁了府里的管家,然而二管家一家得了主姓跟着姓齐,自然是得宠的奴才,整日里巴结的小官不计其数,也十分风光。况她的才貌,当年亦是从小跟在大太太身边学出来的,自然与寻常丫头不同,又生得美貌,识文断字,二管家一家得了她如得了宝贝,一家子拿她当做宝贝一样拱着,因着与太太的主仆情,长兴与红玉也有了前程,更是在家中说一不二,因此训起锦绣与红玉,并没有什么压力。
训了片刻,见两个小丫头的头都要垂到地上了,她在心里也有几分心疼,只是她如今虽然风光,然而却始终牢记自己的本分,从不在大太太面前逾矩,如今也不愿自己的女儿生出骄狂之心,更因这两个女孩儿小小年纪便得了大太太的青眼,她唯恐二人轻狂了失了本分,因此便狠下了心道,“得了这半日假,也该去等着太太的召唤,怎么竟自己享受了起来。”她指使道,“半日里,也够绣个图样儿的了,还不快去。”
听了要绣东西,红玉小脸儿一白,顾不得害怕,只拉着宋氏的手晃道,“我不会啊。”她最不会干的就是绣东西了,如今宋氏的一句话,就跟要她的命也差不多了。
宋氏是晓得自己女儿的本事的,闻言也是有些发愁,听了这个,便向锦绣看去,却见她的脸上也生出了几分心虚,不由问道,“你也不会?”她看锦绣灵秀,不似一般的粗笨丫头,便有些诧异。
“锦绣绣的荷包可好看了。”红玉忙说道。一边说一边对着锦绣偷偷眨眼睛,显然是想叫她应下这苦差。
“只会绣那一个。”锦绣却心知不妙,鼓起勇气掀了自己的老底,到底有些羞惭。
她是穿越而来,自小在老姨娘身边被书画教导着长大,虽然字不过一般,然而与作画上倒也颇有天赋,也算是穿越人士的一点好处了,只在这绣活儿上栽了跟头,竟是怎么使劲儿都不成,绣朵花儿都能花上半个月,还分不清是什么花儿。最后老姨娘也觉得头疼,费尽了心思给她想了一种,便是绣竹。竹干都是笔直,竹叶不过寥寥几笔,省了许多的弯弯绕绕,简单却极为雅致,算是唬了不少的人,便是当日红玉,也被锦绣蒙住了,以为她竟是个绣活的高手。
不过真要见真章,锦绣那点子小手段自然是不够看的,眼看宋氏这是要将“重任”交到自己的身上,她便不敢再装什么高手了,免得日后更叫人失望。
见两个丫头此时如小狗一样眼巴巴湿漉漉的表情看了过来,宋氏真是想晕过去算了。然而绣活儿这样的活计,看看红玉这几年不成器就知道,真不是努力就能如何的,一时死了心,便摇手叹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只专心服侍太太吧。”碧梧院还有旁的小丫头,大太太素日里的要求也并不多,能给太太做衣裳,便是不能成为大太太身边的心腹,然而能在主子眼前露脸,得赏,大把的小丫头冲上来。
不过是多赏些银子罢了,说起来,宋氏这点倒是与大太太一样,生于富贵之家,对于银钱并不是多看重。
只是说到了这里,她便想到当年的种种,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究竟是怕吓到两个孩子,缓了脸色,将惴惴不安的两人一起拉到自己的面前,抚着锦绣与红玉的头发,慈爱地说道,“这些都是小道,也就算了。只是你们要明白,府里多少丫头,偏你们两个能得青眼留在太太身边,也是有福的。日后,也不要忘了太太对你们的一片心。且既然今生你们能在一起做姐妹,便是缘分,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守望互助,切不要生出嫌隙来。”
她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没有缘由。当年发生的一切,如今在她的心中叫她不能或忘,那种种的背叛□□,如今大太太心若槁木一般的冷情,便叫她突然厉声道,“若是日后为了自己的私心前程背叛了太太!头一个,我就撕了你们的皮!”
这一声简直就是雷霆一般,震得锦绣与红玉脸色苍白,然而见宋氏还在严厉看她二人,锦绣只强忍害怕道,“记得了,必不忘。”红玉也偷偷拉着锦绣的衣服飞快点头。
见了红玉与锦绣的情况,红玉年纪大,却不如锦绣有主见,宋氏便叹了一声,对锦绣道,“你这姐姐,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你且看着她些。”到底得了二人的话,脸上也温和了起来。
“娘,我是那样的人不是?”红玉便嘟着嘴跺脚道。
“姐姐心直口快,太太最喜欢呢。”锦绣便忍着还在狂跳的心抿嘴笑道。
“太太面前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府里可不止太太一个主子呢。”宋氏的目光,便投向窗外,冷笑连连,之后便转身,对着锦绣与红玉郑重道,“日后太太的衣裳做好,你们便不要先给太太,先自己查看,看看那衣裳里面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如粉末或是熏香。还有太太的小厨房,等着兰芷那两个丫头嫁出去,必不许给旁人,只你们两个看着。小厨房书房卧室,旁人都不许进知道了么?”
这简直就是在防贼了,哪怕是兰芷芳芷,也不过是在交代些太太的私库,并没有说及这样的事儿,便听得锦绣与红玉一愣一愣的,红玉还在迷茫时,锦绣脸色就是一白。
见锦绣脸上露出了惊容,宋氏便晓得她是明白了,心中便生出几分满意。她虽然疼女儿,然而却也是与大太太一同长大的情分,也不愿意日后太太身边都是红玉一般大大咧咧的丫头,更见锦绣虽然心思灵透,却并不是下作之人,更可在一旁提点约束女儿,十分难得,便有心叫她们知道些厉害,免得不将她今日的话放在心上,便坐在椅子上缓声道,“这些,也是当年之故。”
想到当年,宋氏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那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的畜生,一时竟红了眼圈,哑着嗓子道,“不是我们刻薄,实在是这府里不给我们活路。”
当年大太太刚刚嫁过来,也是想着与国公爷琴瑟和鸣,孝敬老太太的,可是如何?竟叫他们作践起侯府的千金来。刚成亲就给国公爷纳了几个通房姨娘,每月里大太太多和国公爷相处一个晚上老太太便在外头说大太太是妒妇霸着国公爷不放,还非要什么雨露均摊。
大太太叫人议论了多久,若国公爷是个有良心的那也就甘愿了,却没有想到,国公爷竟也只听老太太的话。
给丫头就收,从不给太太做脸。
从那个时候起,太太就和国公也情分淡了起来,觉得和那么多的女人用同一个男人恶心,只是到底膝下无子,也只好忍了。这一忍就是三年,太太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老太太就越发地上脸,指着说太太不能生便别拦着别人生,叫人停了姨娘们的药,大姑娘的亲娘就是那个时候得了便宜,抢在大太太之前有了身孕。
有了这个,老太太更闹腾了,将那姨娘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叫人都觉得大太太这是要谋害庶子一般,还和外头说大太太身子有毛病不能生孩子。婆婆都这么说,谁还能不信不成?竟是满城风雨,几乎将大太太逼死。
“后来呢?”锦绣与红玉哪里见识过这个,竟是听住了。
“后来?”宋氏只咬牙冷笑道,“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