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了一惊,心生希望,却一时难以置信,那先锋鬼官道:“你怎知陈少侠不在镇上?”
苍狐道:“他这般好汉,若知朋友有难,岂能不在援军之中?”说罢洒脱而去。
刚走不远,那先锋鬼官突然赶了上来,苍狐回望道:“你还有何事?”
先锋鬼官颇为犹豫,但总算决断,说道:“你答应绝不害他,我便告诉你他去了哪儿。”
苍狐笑道:“好,我答应你。”
先锋鬼官不料他如此干脆,猜疑凝视半晌,答道:“你饶过咱们许多人不杀,哼,旁人倒也罢了,我总算欠你一条命,何况陈小弟听说你的为人,也一直很想见你。”
苍狐喜出望外,道:“真的?”
先锋鬼官道:“他奉泰家之命,去了穆青谷,找一件极要紧的事物。”
苍狐也不管那是甚么“要紧事物”,更不知那穆青谷在哪儿,向他感激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霎时消失不见。
他回到韩通镇时,战事已停,叛军措手不及,加上万鬼高手众多,谋划周全,已然大败,死伤固然惨烈,但被俘虏者更有万人。
舍丰荣道:“将军,你那边怎样?”
苍狐轻淡说道:“来了不少人,但被我吓阻回去了。舍老哥,你此次平叛战功可不小啊。”
舍丰荣又哈哈大笑,正要恭维,苍狐低声道:“你找一人,体貌与我相似,扮成我的模样,以震慑敌人,否则楚小陵伤势一愈,见我不在,没准会回来捣乱。”
舍丰荣奇道:“将军要去哪儿?”
苍狐道:“你知道穆青谷在哪儿么?”
舍丰荣乃是地头蛇,活了好几百年,对方圆千里之地滚瓜烂熟,当即告知所在,又说道:“那地方可凶险至极,听说又古时妖兽出没,且近来黑蛇灾祸频繁,将军可千万小心。”
苍狐点头道:“我领会得,你先将那替身找来让我瞧瞧。”
舍丰荣立即照办,稍后找来一人,苍狐见容貌也不太像,但穿上头盔龙甲,谁也分辨不出来,夸道:“老哥当真能干。”遂放心远行。
离了韩通镇,照舍丰荣所说路标奔行,百里之遥,少时而过。他天生是寻路找人的行家,即便一时迷路,凭灵感激发,总能回到正道上,走了一天一夜,至次日晚上,找到一处小镇,唤作明金,甚是宁静清幽,烟云浮动,好一处世外之地。
他到镇上客栈中,说要入住,他一人独行,腰悬长剑,脱了军装,衣着朴素,正是随处可见的江湖少年模样。那掌柜的不冷不热,命人替他安排一间客房。
苍狐要了坛酒,五斤牛肉,小碗花生,在楼下自饮自酌。
窗外乃是山景,从这儿可望见远处丛林,林中松树青青,夜色之中,萤火虫在树叶间躲躲藏藏,飘飘荡荡。
他记忆不禁飘向远方,沉浸入十多年前,他仍是异世武林中一位江湖游侠儿,仗剑带玉,牵马观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一身所拥有的,是对爱情的向往,对世界的好奇,对音律的沉醉,与满腔的热血豪情。
但十多年后,他已完全变了模样。他的笑容不再毫无烦恼,而苦涩虚伪居多;他的剑不再青白闪耀,漆黑中染上了鲜血;他的心不再了无牵挂,无数人在他心上留下烙印;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但却越来越畏惧这世道间的强者。
他已难分辨恩与仇,是与非,善与恶,感恩与忌惮。他不再为自己而活着。
师父,叔叔,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青斩、楚小陵,她们都被你害的如此凄惨,你又会如何辩解?
你为何逃避城主权责?是因为你怕了么?还是因为你愧疚了?疲累了?
不知想了多久,他才回过神,发觉邻桌坐着三人,他一眼就认出陈灵虚来,因为在这反复无常、浑浊污秽的世道中,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陈灵虚很瘦,但年纪太轻,身材未长成,也不算得高,一张脸五官端正,可谓清秀。他鼻子不挺,却也不扁,嘴不大,却也不小。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那双清澈而充满光辉的大眼睛,那眼珠黑漆漆的,但映射着正直的光芒,直叫人从中收获希望与勇气。
他转过头,与苍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那笑容全无提防,毫无敌意,恰似苍狐年轻时一样,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是将来的朋友。
苍狐随意举起酒碗,向他一敬,一饮而尽,陈灵虚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也学他模样大口喝酒,但喝了一半,大叫一声,低喊道:“好辣,好辣,这酒当真好辣!”
他身边有一绝丽的少女,似是他的同伴,穿着裁剪怪异的蓝色长袍,肤色微蓝,与道儿师娘一般,是极罕见的神裔族人。那少女格格娇笑,嗔道:“说了多少次,别和旁人比喝酒,你内功虽高,可酒量差劲极啦。”
陈灵虚又朝苍狐低头,示意认输,模样有些顽皮,却又好生稳重,似是生性活泼,却又门规森严的名家子弟。
苍狐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交谈,索性不理,暂且自顾自饮酒。
陈灵虚右边仍坐着一人,那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雪白长发,脸色黄恹恹、病怏怏,双目紧闭,坐的趣÷阁直,一动不动,苍狐仔细观察,此人只有极微弱的呼吸,除此之外,连毛发动不曾颤动。此人穿着泰家的服饰,瞧饰品徽记,应当身份不低。
陈灵虚对那少女说道:“傅瑶儿,你说曲封哥哥爱不爱喝这儿的酒?”
傅瑶儿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喂他喝几口?”
陈灵虚仔仔细细将坛中酒倒入一小口的酒葫芦,坛口大而葫芦口小,但酒水一滴都不曾洒到外头,这手法虽然高明,但苍狐并不以为奇。
酒葫芦灌满后,陈灵虚轻轻喂曲封喝了几口,那曲封喝酒时,身子仍僵硬不动,陈灵虚也闭上眼,过了片刻,笑道:“他说这酒不好喝,唉,荒山野地,也只有这样了。”
恍惚间,苍狐想起沙漠中曾喝过的那甜蜜美酒,又想起死去的缚秀銮,凄苦的笑了起来。
傅瑶儿忽然说道:“喂!你这长耳朵的坏蛋,为何偷听咱们说话?”
苍狐见她指着自己,愕然道:“姑娘,你们说话声音太响,我又并非聋子,怎能听不见?”
陈灵虚劝道:“傅瑶儿,你别招惹这位大哥。”
傅瑶儿眯起眼,打量苍狐,冷笑道:“你这人心肠太好太实,不知人心险恶,这人没准是涉末城派来的刺客杀手呢?”
陈灵虚道:“他怎会是杀手?你可别疑神疑鬼的,人家好端端的喝酒,你别冤枉人家。”
傅瑶儿大声道:“灵虚哥哥,你是我看上的男人,我绝不容你遇上半点凶险,你眼下武功高了,但我仍要罩着你!他刚刚害你险些呛死,我就琢磨不对劲儿了。”
苍狐哑然失笑,暗想:“有这小丫头在此,陈小弟也甭想藏头露尾,隐姓埋名了。”
傅瑶儿怒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
苍狐道:“姑娘说得好,我无意间害你这位灵虚哥哥’呛了酒‘,正当赔罪才是。”又对掌柜的说道:“给他们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全都由我请了。”说罢抛出一两翡翠金子,那掌柜的又惊又喜,道:“这位小爷,这可找不开。”
苍狐道:“先上菜吧,不用找了。”
傅瑶儿非但不喜,反而更怒,也抛给你掌柜的一两翡翠,道:“你给咱们上什么菜,给这位爷也照着整治!他想在本姑娘面前摆阔,那是痴心妄想!”
陈灵虚苦笑道:“那是泰家给我的盘缠,你怎地全给了人?”
傅瑶儿道:“钱没了可以再挣,这口气却不能输了。”
陈灵虚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位大哥一看便了不起极了,能请他喝酒,这钱花的可不冤枉。”
苍狐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他们身边,傅瑶儿立时警觉,拔出两根玉钗,对准苍狐,却听苍狐说道:“姑娘豪迈爽直,公子随和侠气,两位真是一对璧人,在下此次外出,得见两位仙侣,真乃三生有幸。”
傅瑶儿顷刻间心花怒放,只觉苍狐是天下最好的人,捏紧小手,羞道:“人家...今年才十六岁,总要再过两年,才与他...做什么..仙侣。”陈灵虚则抓耳挠腮,满脸通红,汗水涔涔,不知所措。
苍狐不愿隐瞒,说道:“在下涉末城苍狐,这位可是陈灵虚陈兄弟么?”
陈灵虚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惊异的望着苍狐。傅瑶儿陷入沉思,奇道:“苍狐?苍狐?你这名字可有些古怪....”顷刻之间,她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将一坛子酒往苍狐脸上泼了过去,哗啦声响,苍狐被淋的满头烈酒。
苍狐轻笑道:“多谢姑娘敬酒,在下却之不恭,照单全收了。”
傅瑶儿指着苍狐,结结巴巴的说道:“他是苍狐啊!是涉末城的大将军苍狐!”
陈灵虚与苍狐对视,眼神依旧清澈,露出敬佩与真诚的笑意,他笑道:“原来是苍狐大哥,我听说你的事迹,早就想与你相见了。”
苍狐伸出手,陈灵虚当即与他相握,两人皆不运半分内力,稍稍一摇,旋即松开,更无敌意。
苍狐叹道:“我从你部下口中得知你行踪,特意前来找你。”
陈灵虚终于露出惊慌之色,道:“他们没受伤么?”
苍狐见他毫不挂怀自己安危,反而先问部下伤势,点了点头,道:“我迫不得已,杀了不少人,但其余人全都放了。”
陈灵虚咬紧牙关,但立即如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倒,说道:“我与楚公子讲和,便是为了...为了少些争端,可不料...大伙儿还是得打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