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故作惊讶,问道:“姑娘原来是内人朋友?这段往事,她从未向我提起过。”
东采奇喜道:“你怎地认识她的?她现在还好么?我当年....伤了她,好生过意不去..”
盘蜒叹道:“我遇上内人时,她气息微弱,濒临死地,我求一位神医救活了她,不曾想因此喜结良缘。难道伤她之人,竟是姑娘你么?”
东采奇羞愧难当,道:“她一定恨透了我。”看盘蜒脸色,却难知他心情,暗忖:“我若承认是我险些害死阿道,他只怕非但不会再帮我,更要替阿道复仇。可人生在世,恩怨分明,敢作敢当,我岂能撒谎骗他?更何况他于我有恩?”
想到此,于是将盘蜒拉至一旁,把自己头一回远征蛇伯遭际全数说了,尤其是她、阿道、盘蜒恩怨,更是仔仔细细,全无隐瞒。
盘蜒低头斟酌,东采奇心下不安,过了半晌,盘蜒道:“都是你那盘蜒师兄可恨,累你二人反目成仇。内人意欲杀你,你岂能不还手?更何况当时情势危急,你更不能手下留情。他妈的,盘蜒这混账东西,我若能亲手逮住他,非要他吃尽苦头不可。”
东采奇见他不怨,反而发盘蜒脾气,喜忧参半,忙道:“师兄他也是....迫不得已,唉,他眼下也不知在哪儿。”如今她得知阿道有了极佳的归宿,由衷替她高兴。这是她与盘蜒分别二十多年后所获最好的消息,她苦寻盘蜒不得,心底绝望凄惨,积累已久,直至此刻,才觉得有阳光照进内心深渊,如盲人得见光明。
盘蜒又抬头思索,道:“我确实常常听内人提及一位‘姐姐’,每到那时,她必泪眼婆娑,唉声叹气,说她当年神智错乱,鲁莽凶狠,好生对不起那位亲如姐妹的朋友,若能与那位姐姐重逢,她不计代价,也要与她重修旧好。如此说来,那位姐姐自然是你了?”
东采奇感动至极,含泪而笑,道:“她不怪我,反而...反而念着我?她心肠最好,我只盼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好人有好报,城主,你定要好好对她。”
盘蜒哈哈笑道:“姑娘若有心,待此事了结,我领姑娘去我涉末城久居,与阿道姐妹团聚如何?”
东采奇忙道:“不,不,我这辈子绝无颜再见她。”她眼下面目全非,似中了诅咒,虽不算丑陋,听到要见故人,纵然想念,心里一万个不愿。
盘蜒叹了口气,也不勉强。东采奇又问他与阿道婚姻状况,盘蜒其实与道儿日渐疏远,却只说些场面话。
东采奇何等聪慧,立时察觉,心想:“这位城主武功卓绝,智计不凡,可谓才貌双全的奇男子,确是阿道极佳归宿,只是这些时日来,他对我言语上颇为依恋,虽未必是真情实意,但终究极为不妥。他若与阿道和睦,我决不能涉足其中,他若与阿道不和,我更当劝两人和好才是。”
她心意已定,眉头扬起,不由得离盘蜒远了些。
盘蜒微微一笑,吩咐皮特古尔去外头统兵,再命人将那四大帐王押了过来,审问道:“杭金大汗为何派尔等攻打遗落民?”
大蜂王喊道:“大汗要杀谁,难道还需理由么?”
盘蜒一掌将她震的七荤八素,望向大狼王,说道:“老兄曾言那大汗病重,你想趁机壮大势力,夺大汗之位,眼下为何又改变心意了?”
大狼王连吃盘蜒两次苦头,心下畏惧,不敢隐瞒,道:“我后来得大汗传书,已....已打消了那念头,他说遗落民信奉异教的蛇帝共工,违背异兽阎王心意,不可...不可饶恕,还说....”
盘蜒道:“还说什么?”
大虎王喊道:“对这软骨头的小白脸多说什么?大汗若亲自到来,这小子必死无疑...”
盘蜒轻轻一掌,大虎王浑身麻痒,直钻心中,满地打滚,喊声有如杀猪一般,众人见这凶悍绝伦的勇士被折磨的痛哭流涕,苦不堪言,脸上无不变色。
盘蜒冷冷说道:“在下虽是小白脸,但最是心狠手辣,你三位可想领教?”
大狼王抢着喊道:“我说,我说,大汗他....要咱们征服遗落民,杀死那位蛇帝共工,抢夺她手中....那件太极烟铁,几天前又传来书信,提及还有一件深伊头冠....”
东采奇与盘蜒心中同时喊道:“果然如此!这杭金大汗对这宝物下落了如指掌,他确与那异兽会三大弟子勾结,更可能受那三人掌控。”
盘蜒问道:“那位袭击元八前辈的高手,你们可曾见到?”
大猿王嚷道:“那人是送信来的信使,他身子很高大,用头盔遮住脸,着急的很,似乎一刻也不能停留。刚送完信,就飘入遗落民帐中了。”
盘蜒寻思:此人无法长久在凡间逗留,需尽快行事,确与那黑胡子老者颇为相像。杭金大汗宫殿中,必有徘徊之沙的重大隐秘,非去走一遭不可。
东采奇与他心思相似:那最后一件阵法宝物就在杭金大汗宫中,不知为何,竟至今未被去除。那大汗与异兽会三大弟子牵连极深,此刻必然正想方设法破阵,我不能耽搁,需尽快赶去。
她望盘蜒一眼,又想:“为了阿道,我当尽量避嫌,不与他同路,他帮我至今,已仁至义尽,我单凭一己之力,暗中入宫,未必不能成事。”于是露出疲倦神色,打了个呵欠,道:“线索太多,事情太乱,我累得很,先入帐小睡一会儿。”
盘蜒笑道:“姑娘不看管在下了?”
东采奇道:“城主是阿道妹妹的夫婿,我岂敢再有轻慢?”她话里有话,语气有些严厉,似在劝盘蜒莫要纠缠。但盘蜒只是一笑,置若网闻。
东采奇旋即告辞而别。
至高先知率众朝盘蜒行大礼,盘蜒连忙挥止,至高先知诚恳说道:“若非城主神勇,外加涉末城大军赶到,我遗落民已遭重创,城主恩德,我等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盘蜒点头道:“先知婆婆,这杭金大汗多年来寻衅滋事,挑起无穷战乱,绝非善类,而大漠凶险,青族险恶,与之相比,北妖其余各族人已算得良民。待我除去那大汗之后,不如率遗落民归于我万鬼,我吴奇以性命担保,你们以后处境,必远胜过今日百倍。”
这遗落民数百年来定居于此,早已根深蒂固,若要大举迁徙,难处委实极多,但如今确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不答应涉末城主所言,真不知该何去何从。至高先知左思右想,打定主意,答应道:“我需与族中其余长老商议,竭力劝服他们。”
盘蜒大喜,又找来皮特古尔,要他以四大帐王名义,去向他们部族索要粮草补给。皮特古尔笑道:“他们还想捉城主,想不到却给城主兜底拿了,这叫....偷...龙...不成蚀把米。”
盘蜒笑骂道:“龙又不吃米,只吃海中大鱼。”
皮特古尔立时改口道:“那是偷龙不成...蚀四条大鱼....”
盘蜒唉声叹气,大摇其头,皮特古尔老脸一红,忙入军中,派人招摇撞骗去了。
盘蜒再找元八,替他疗伤,元八虽然年老,可体格强壮的匪夷所思,正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与其余遗落民大不相同,而盘蜒内力深厚,稍加医治,已然痊愈大半,即便其余帐王再率军偷袭,也绝不是涉末大军与遗落民联手之敌。
待他忙完杂事,回东采奇帐中找她,忽见她已不在。盘蜒一愣,立时想道:“这丫头太过好强,不愿劳烦我,自己去那皇宫了?”
他稍稍一想,苦笑不已,外出入军,对皮特古尔嘱咐几句,随后施展身法,顺东采奇踪迹追去。
行了大半夜,大漠中寒风突降,这剧变极为凌厉,非常人所能承受,盘蜒冒风雪又走了数里,见一废弃破屋中有火光,而东采奇踪迹也至其内,遂跟了进去。
火光映红了东采奇的脸,她见到盘蜒,吃了一惊,想说些什么,又闭口不言,神色冷漠,朝盘蜒点了点头。
盘蜒走到火堆旁,伸手烤了烤火,东采奇道:“城主,此去我一人足够了。”
盘蜒忽然手臂探出,摸她额头,又捏她手心,东采奇低呼一声,朝后躲开,盘蜒已缩回了手,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已好了许多,但仍需修养,若要出来,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东采奇道:“因为....我料定城主必会跟着我。”
盘蜒毫不隐瞒,说道:“你猜的半点不错。”
东采奇身子开始发颤,犹豫片刻,道:“城主,莫说你是阿道的丈夫,就算我与你妻子素不相识,你也不该...再如此待我。”
盘蜒道:“你是阿道的至交好友,我更该对你好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东采奇坚定摇头,道:“并非天经地义,你...这是男人对女人的好,并非...朋友对朋友的好。城主,我东采奇并非自尊自大、盲目自信之辈,但恕我直言,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盘蜒笑道:“姑娘快人快语,好生爽直。”
东采奇道:“多谢城主夸赞,而非笑我不自量力。”
盘蜒道:“你所说不错,我岂会笑你?”
东采奇表情愈发不自在,她低声道:“我心有所属,你也有了家室,城主,我实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般纠缠?难道你看上的女人,便非要得手不可?”
盘蜒道:“非但你不明白我,我也不明白我自己。世上能自知之人,又有几何?但我此刻追你,倒并非因为情之一字,而是正事要紧,姑娘言语,倒把我瞧得小了。”
东采奇叹了口气,知道赶不走他,也知道他不会做出格之事,只望着那火堆,眼中无尽忧愁。
盘蜒仍记得她是少女时,眼神明亮,调皮可爱,整个人心思宛若透明,若想鬼主意时,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盘蜒轻易就能将她看穿。昔日蛇伯城比武招亲的东采奇,何曾有这样复杂的目光?
岁月改变了她,也改变了我。
所以,我别无所求,只盼抹去你眼中的忧伤,一点点,一滴滴,令你回到往昔单纯快活的你。
那雪中打擂,思念情郎,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