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昏暗得让行人看不清前方究竟是通天大路,还是崎岖蜀道。但只要抬头仰望皎洁的圆月,以及那灿烂的星空,混沌不安的心便会豁然开朗,使人鼓起勇气去迎接未知的挑战。
织田信长换上睡袍,擦了擦充满睡意的双眼。“当真要把他们都带出去吗?”浓姬捶着丈夫那瘦骨伶仃的背脊,柔声问道。
“战场上像茶筅丸和三七丸这样大的孩子比比皆是,他们再待在岐阜就和废人无异。”
“男孩子是要成为英勇无畏的武士,臣妾也想看到茶筅丸和三七丸早日在战场上驰骋,可小冬是女孩子啊,为什么连她也要带走?难道她不是大人最为心爱的女儿吗?要知道,当初为了笼络与美浓相邻的甲斐战国大名武田信玄,大人是宁可把姑父远山景任与前任所生之女收为养女,嫁给信玄的四子诹访胜赖,也不舍得让小冬离开,可如今又为何……”
“你应该清楚,我织田信长从来都没有养在深闺里娇蛮放纵、勾心斗角的女儿,她们都必须经历风霜雪雨,和男人一样忍辱负重,承担起分内的责任。小冬也应该看看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明白世道的艰难,好好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可是…”还没等浓姬说完,信长便躺了下去,鼾声四起。
“唉。”浓姬叹了叹气,她深深地知道丈夫作出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她默默地起身,打开衣柜,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件小小的盔甲,再吃力地搬出一大叠铁片。一片紧跟着一片,她害怕铁片穿得太少,会被利器轻而易举地刺穿;穿得太多,会压垮那娇小的身躯;一结紧接着一结,还生怕接口系得不牢,会在骏马风驰电掣时散架……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轻抚着一草一木,也摇醒了在过道上熟睡的金森长进。这个在美浓豪族眼中颇具威望的人物惬意地伸了伸腰,手中的扇子便滑落到草丛中,不见了踪影。长进将自己的双腿缓缓地移入室内,取出一小壶,生起一小炉,不时添加几块木炭,悠哉悠哉地嗅着缕缕茶香。
“我的长进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伴随着一阵惊雷般的脚步,一位全副武装的汉子闯进来了。
“哦,是良通啊,有些日子不见了,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品尝品尝我刚沏好的宇治茶。”说罢,长进便将香气四溢地茶水递给稻叶良通,也给自己斟上一小杯。
“我说长进啊!你难道不知道主公就要辅助将军上洛了吗?”良通将茶甩在一边,没好气地问道。
“知道啊。”长进吹了吹茶杯上空盘旋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那你还有空在这里悠哉乐哉?要知道,跟随主公上洛可是立下万世之功的大好机会啊!家臣们一个个向主公请命,为争当先锋都打得头破血流了!可你倒好,还有心思在这喝茶!作为好友的我真替你着急万分!”
“多谢良通的美意,可我跟着主公上洛,能做些什么呢?”长进喝一口茶,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一阵又一阵的清香。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我拿起刀枪不是良通你的对手,又不如安藤守就大人足智多谋,让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上洛是大事,不容有失,主公定要选用能征善战的家臣出征。我金森长进既没有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本事;又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耐。如果上到战场,一溃千里,反而成为了织田家的千古罪人。”长进端着茶杯仔细地观赏,上面那纵横交错的花纹让他目不暇接。
“这……”
长进放下茶杯,静下心来道:“我在美浓好歹有些声望,豪强与商贾们还买我的面子,留下来,至少可以保证美浓的稳定,这样主公便可以安心上洛了。”
金森长进的一番话竟让稻叶良通哑口无言,“唉!”看着又在慢条斯理地喝着那一杯茶的好友,良通也抓起身旁的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后,“哇,烫死了!烫死了!”他张大嘴伸着舌头,痛苦不已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近畿的松永久秀并没有停止扩张势力的脚步。他乘着京都附近的大和国统治者筒井顺昭突然染病去世,其子筒井顺庆年幼之际,率领大军入侵,攻陷筒井氏的治所筒井城,顺庆及其家臣逃入东大寺避难。
松永久秀一点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他立即对东大寺展开强攻,打算斩草除根,但在筒井氏家臣的拼死抵抗下,竟无法踏入佛寺半步。恼羞成怒的久秀便下令向东大寺发射火箭,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倾盆大雨般落下,霎时间汇聚成火海吞噬了这座佛教圣地。精美的木雕,绚丽的壁画还有那传世的经书,在这一刻化成了灰烬,飘散在天际,成为让后世追悔莫及的烟云。
主殿内的佛像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脖子处刚出现一道裂缝,首级便坍塌下来,重重的摔在顺庆面前。筒井氏家臣们吓得面如土色,身体直哆嗦,生怕神佛降罪,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松永军便轻而易举地进入寺内,开始屠杀崩溃的筒井军。看着筒井家的家臣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随着东大寺的大殿一同消逝于熊熊烈火之中,松永久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情不自禁地放声狂笑。可是他并不知道,年幼的顺庆在这一刻却表现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在东大寺众僧的掩护下,他乔装打扮,带着亲信从密道逃脱。这一战后,久秀那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得罪神佛、摧毁一切的恶名传遍天下。
“那么。”听完堀久太郎述说的东大寺战况,信长便开始上洛前的最后一次军事部署。“由林通胜坐镇岐阜,金森长进等人负责美浓、尾张及伊势的防务。丹羽长秀、氏家直元率本部人马援助浅井长政进攻六角家。柴田胜家、森可成、佐久间信盛、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佐佐成政、木下秀吉、稻叶良通、安藤守就、明智光秀随我出兵近畿,征讨松永久秀!”
“领命!”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响彻整个岐阜城。
“切记!这次出征非同小可,不容有失!军队人数众多,号令必需要上传下达,规划统一;各部之间务必做到步伐协调,相互配合。我听说武田信玄和上衫谦信在川中岛激战时,母衣众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有必要建立两支专属于我的母衣众。其一为红母衣众,选五十名精锐武士担当,负责穿插于各部间,时刻掌握诸将的战况,汇报于我。其二为黑母衣众,也选五十名精锐武士担当,负责直接传达我的命令给各支队伍。记住,凡是黑母衣众所在之处,就是我织田信长所在之处,如有抗令不尊者,黑母衣众可当即斩下其首级!前田利家、佐佐成政!”
“在!”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同时出列。
池田恒兴悄悄指了指自己盔甲上的黑漆,冲着利家笑了笑,利家假装没看见,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激动万分。
“佐佐成政!命你为黑母衣众笔头!前田利家为红母衣众笔头!”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黑母衣众笔头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没有给予信长最为亲信的前田利家,而是给了曾今参与刺杀信长的佐佐成政!
众将很是不解,纷纷为前田利家鸣不平。信长看了看两人,只见利家和成政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就这么定了!”信长拍了拍大腿。木下秀吉想为好友前田利家说点什么,立马就被竹中重治狠狠地封住了嘴。
回到家后,利家一脚将卧室的房门踢了个打洞,气鼓鼓地钻了进来,在妻子阿松身旁一屁股坐下。
“大人今天好兴致啊!一回来就操练了!”阿松对着利家扑哧一笑。
“阿松,你来评评理!我前田利家究竟是不是无能之辈!”利家涨着脸道。
“大人一脚便把木匠几个月的功夫才做好的房子穿了一个大窟窿,怎么是无名之辈呢?”阿松笑得更厉害了。
“那你说说,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佐佐成政?”
“大人和成政大人都是织田家的栋梁之才,相比之下,大人还有比成政大人更为出众的地方。”
“哦,”利家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说来听听。”
“大人性情耿直,豁达开朗,重义气轻虚名。织田家上上下下的武士们哪个不视大人为挚友,哪个会对大人有所顾忌和隐瞒?”
“就是!就是!他佐佐成政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只会公事公办,对所有人都不近人情!哪比得上我的万分之一!”
“所以,像大人这样难得的人,不用来穿插于各家臣间,时刻掌握武士们的讯息,岂不可惜!”
“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利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主公真是知人善任啊!”
“利家哥哥……”阿松放下手中的撮箕,冲着丈夫甜甜地叫了一声。
“啊,阿松!”利家突然意识到惨不忍睹的房门,额头上都冒出了滴滴冷汗,“我这就叫木匠来!”说完便拔腿就跑。
“唉,看来我还是有一点不如佐佐成政啊!”利家心里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