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下了一夜的大雪。天空是苍灰的颜色,又冷又湿,这样气氛很适合葬礼,加上北方农村大片大片的枯黄色,死亡冰冷的消沉让来自南方的赵南感到窒息,他还是不能相信,几个月前还红润饱满充满了热情和热爱的二姨,真的就这么走了,死了,变成了一堆灰烬,埋在这了荒凉冰冻的黄土下面了。
因为二姨的二个孩子都还小,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二姨的后事主要还是由亲戚办理,其中主要办事的还是王伟钢的父亲,二姨的姐夫,两个孩子的姨父,他遵照二姨的遗嘱,丧事从简,尽量早些入土,尽量少花钱,不请客不摆酒席——二姨属于壮年去逝,家中无主,简易办丧事也很正常,而且在东里村,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几乎每月都有的丧事,把村子折腾的元气大伤,现在人气一片凋零,也办不了隆重的丧礼,只有家属和几个邻居过来祭拜逝者,灵堂只摆放了五天,就出殡下葬,队伍只有十几个人,没有嚎啕哭声,从家里走到村外的集体墓地,步行不过十分钟路程,队伍走的很慢,二姨的大儿子抱着母亲的骨灰盒,披一身白孝衣,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眼睛红肿已经哭不出声来,每走一都似乎耗费他全身的力气,他不舍得怀里的母亲就此彻底的离开他们,而每走一步就是分开的距离,要不是身边表哥王伟钢的搀扶,他会心力憔悴跪在地上。
王伟钢生平第一次担负起家族的义务,他感到血脉联系的热度和压力,平时与表弟亲戚们走动也不多,除了过年过节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可关键的时候,家族凝成一股力量对抗灾祸和悲伤,也是瞬间成型的事情,王伟钢一家人已经考虑好两个弟弟的日后的抚养,决定接两个孩子到池县王伟钢家里去住,不仅是因为他们一个未独立,一个未成年,而且东里村局势太危险,瘟疫一样蔓延的死亡,必须让两个孩子离开。
还有一件事情,王伟钢托付给赵南去做。他从县里请来五个泥瓦工,让赵南负责监工,把月然家的白屋修好。
还是回池县东里村前,赵南把上次在月然家发生的怪事告诉了王伟钢,说他和三个中医的朋友一起去看望二姨,顺便去看了月然的的家,没想到……房子就塌了。王伟刚不相信,追问他们到底做什么了?赵南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说的太多,于是把月然母亲坟墓的事告诉了王伟刚,说那三个医生懂懂些法术,稍微做了个小小的法事……房子就塌了一半。
王伟刚狐疑的看了赵南半天,看的赵南心里发毛,必竟还隐瞒了他大部分的事情。幸好王伟刚没再多问,二姨的丧事让他无力分心其他,到了县城王伟刚打了电话,约好时间谈好价格,正好是办丧事那二天,泥瓦工来东里村修房子。
赵南很担心这五个泥瓦工人发现地下室有坟墓,所以与他们讲好,只修理破损的屋顶。房间内什么情况都不用管。到了现场几人查看了下,赵南略微放心:房屋内部的地板上堆满了破碎的瓦砾砖块,看不出有裂开的洞口,赵南还找了木棍戳了几下,确定了不会再次塌陷,叮嘱工人千万不能进入屋内,才放心让他们开始活水泥,支起梯架,搬砖瓦进场,开始动工。
融雪的天气非常冷。工人们干活还好,赵南在白屋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冷的直打哆嗦。他特意去后院看了那几棵果树,那棵变黑变秃的苹果树——没有人能认出这根短黑的木棍曾经是树——还竖立在雪地里,棍子上结了层薄薄的冰,显得有些古怪。其他树上堆着积雪,看不出异样。
赵南回到前院。冷的直跺脚,他一会儿看着工人们在屋顶砌砖,一会儿躲进门廊的房间里,或是爬上门廊看看远处的雪景,这些全都不能挽救他的寒冷,最后终于忍不住,真着没人注意,他偷偷的溜进了地下室。
果然下到地面以下,寒冷消失了。赵南担心的是整个地下室全部毁坏,进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向下的楼梯,和月然居住的厅室都没有变化,依旧温暖干爽,只是多一了层尘土,甚至电灯还能点亮。赵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开始回暖,想着上次和冯峰、石星一起来的场面。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晕厥的自己抬出地下室,怎么运到县医院内的。赵南不禁苦笑。他壮起胆,走出客厅来到楼梯间门口——这里就是去墓室的入口,上次几人离开时,没来的及反手将门关好,现在门开着:里面黑洞洞冒着寒气,赵南心中恐惶,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想起那天月然惊惧的脸。他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满脸泪水受到极度惊吓的表情,她雪白的头发散乱着,灰色的眼睛睁的很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冲出来,紧紧的盯着他,那是什么?
赵南用手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了灯。关于月然的一切,他都忍不住的想知道,即使冒着危险。楼梯间内依旧是杂物陈设,赵南只看向那扇雕花的石门。
石门合拢。赵南知道怎么打开。他还知道石门后的坟墓已经爆炸,如果进去会看到什么?会发生什么?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担忧,他双手并用,用力摁住石门上的五朵芙蓉花,结果石门纹丝不动。他又试了几下,加大了力度,还是没能启动石门。
肯定是爆炸让墓室塌方,石门被堵死了。赵南心想。他放弃了企图,转身离开。就在他离开楼梯间半步远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阴恻恻就在赵南耳边响起。他猛的回头。身后没有人。可刚才忘记关的灯,却灭掉了。赵南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被吓的胆寒,加快脚步向外面走去,他不敢再回客厅,而是上楼梯准备出地面。
地下室的灯光全灭了。在黑暗当中,那笑声一直持续着。赵南跑着上楼,那只是区区数十级的台阶,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刚才为了不被工人发现,赵南把入口的木板合拢了,此时没有天光指出尽头。赵南跑了一身汗,估计有五分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