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瑞巧搀扶下起身,眸光淡淡,瞥向那位避在角落的齐大人。
这世上有语,空穴不来风。在晓得爹爹的死起源于一道子虚乌有的诏书后,她无数次的想,如若爹爹对自己的儿女连带最信任的良叔也从未透露过,无论这样东西存不存在,也决计不曾出现在爹爹手中。
那么,这个传闻是如何形成?
猜测其一:先帝在临终之前,对朝廷第一重臣暗起杀心。
然而,捏造一道袭位于善亲王的诏书,未免为自己儿子的江山埋下太大隐患。即便那时先帝以为薄相已然位高权重到前朝后宫尽是耳目眼线,除了禅位诏书这个梗想不到更能为对方招去杀身之祸的法子,但他更该惧怕爹爹挟旨拥王自立,尚不必承担乱臣贼子的罪名。
猜测其二:先帝从不曾写过这道诏书,从头到尾,不过是皇家母子为了除去太过耀眼的第一重臣的设计。
不过,倘使如此,太后大可不必处心积虑地寻找那样物什,更不必命绯冉一再明察暗访,旁敲侧击。是以此项猜测在成型之初即遭抹杀。
猜测其三:先帝的确拟定了诏书,有人从中阻截,不曾送抵爹爹手上。之后,却不知为何,此人将消息散布出去,令当朝首臣成为皇家母子除之不可的目标。。
这个想法在脑中盘旋最久。她一直无法确定的原因,是那位最可能代笔行旨的人与爹爹素无怨隙,且为人口碑不弱,并以耿正闻名,有何理由成为那场杀戮的参与者?
直到白果问到了答案。
“齐大人。”杨慨之敛袖拱手,“阁下身为内阁大学士,写得一手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的好字,听闻当年先帝几度病重,皆是齐大人奉命御前代书拟旨,可有此事?”
齐道统稍作沉默,道:“各位大人,此事攸关国本,我等身为人臣者,岂可妄议天家?以本官之见,当请太后到此主持大局,我等方可一辩是非对错。”
“齐大人说得有理。”谢鸣歧力赞。
薄光叹息:“太后病上加病,连商相也见不得,着实不宜劳神。”
杨慨之容色复杂莫名:“皇上病,太后也病,这时机未免赶得太巧。贤妃娘娘,您是薄家人,这事应该避嫌才对。”
“杨大人误会。”她面相凄楚,“此刻的本宫绝非审判者,而是一名投诉无名的原告。世上所有案件,可有原告回避的道理?”
谢鸣歧扬眉:“不知娘娘告得是谁?”
她以袖拭泪,凄而不怨:“本宫告造化弄人。。吾父千古之冤,可惊天地,无奈阴错阳差,遗骨荒野,本宫……”
她哽咽难言。
杨慨之往康宁殿方向拱手为礼,道:“太后病重,不可劳神伤形移驾于此,我们难道不能到康宁殿?只须太后坐在当堂,咱们便可细论曲直。至少以太后之尊,足以命商相开口,咱们也好听个分明。贤妃娘娘以为如何?”
“如若诸位大人没有意见,本宫自然赞成。”几位大人,薄光明明为你们的太后娘娘留足了体面,为何无人领这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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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光乘四抬小舆,尚特地为商相传了一顶小轿,诸人随后安步当车,摆驾康宁殿。
魏昭仪迎出殿外。
诸人止步廊下。
“魏昭仪,太后娘娘能否接见诸位大人?”薄光轻诘。
魏昭仪福礼:“禀贤妃娘娘,太后病了多日,气色欠佳,是以不宜接见外臣,特命臣妾在此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去,无论何要务,请改日再作道理。”
“昭仪娘娘。”杨慨之揖首,“请禀告太后娘娘,臣等今日前来,实在万不得已,请太后娘娘为了大燕的江山……”
“这位大人是什么话?”魏昭仪玉容一沉,“听你的话声里,似乎暗指太后托病不出,刻意回避不成?”
“……臣不敢。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这魏家的女儿,为何还在后宫嚣张?
魏昭仪焉看不出对方眉眼间的不屑?冷冷道:“本宫奉皇后懿旨长住康宁殿侍奉太后,太后凤体的安康为本宫惟一在意之事。各位大人若执意要见太后,请前去向皇后娘娘请旨,本宫自然不敢阻拦。但本宫话说在前头,几位大人若是因此被皇后问大不敬之罪,莫怪本宫没有事先提醒。”
谢鸣歧不想如此徒劳往返,错失战机,遂道:“昭仪娘娘,臣等深知太后凤体不虞,但为大燕百年安宁,不得不执求一见。为防臣等冒犯凤颜,何妨请太后隔帘垂询?只须太后娘娘帘后坐阵,臣等便有了主心骨,方可放手一搏。”
魏昭仪颦眉稍作思忖,道:“贤妃娘稍等,待臣妾请示太后。”
薄光颔首。
被忽略过去的诸臣面面相觑:这位昭仪恁大的架子,难道不知自己今非昔比?
一刻钟后,魏昭仪款款而出,道:“太后应了,请贤妃娘妨与各位大人移步东便殿,奴才们已经挂起纱缦,。”
东便殿与寝殿有门相通,不须劳烦太后挪动过多。待诸人踏进去时,殿内药气弥漫,诸臣以眼角余光瞥见缦后影影绰绰,有人半躺榻上。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杨慨之特意略提声嗓,支耳聆听回音。
“……免礼。”幔后人声稍沉,当应属太后无疑。
“各位大人。”宝怜踏前一步,“太后午睡才罢,虽稍有精神,也不宜过久劳损,请各位大人长话短说。”
谢鸣歧精神大振:“商相,太后跟前,您还打算禁声不语么?”
但见后者面上困迫至极,双手指喉,连连摇首。
“你这是何意?不想说,还是不能说?给你笔写如何?”
“各位大人。”魏昭仪在幔后发声,“请莫耽搁时间。”
杨慨之叩首道:“太后,请您命商相开口说话。”
“商相?”太后声嗓微哑,略见颤弱,“商相也来了?赐座。”
王运当即将一把方椅塞到商相臀下,后者却“卟嗵”跪倒在幔前,老泪纵横。。
“商相还不准备畅所欲言么?不准备为我九泉之下的爹爹鸣屈申冤?”薄光泪光盈盈,“如此,本宫有几句话求证齐大人。”
齐道统拱袖:“娘娘请讲。”
“当年先帝病重,大人可是代拟要旨的第一人选?”
“正是。娘娘曾任三品御诏,当知此事有档可查。”
“大人可曾为先帝拟过一道禅位于善亲王的诏书?”
齐道统未料她如此直截了当,怔道:“娘娘,臣……”
“请大人直白、坦诚、毫无隐讳地,当着过往神灵,当着太后、诸位臣工的面,回答本宫,您有没有为先帝代拟禅位于善亲王的诏书?”
齐道统面相板谨:“臣从……”
真敢否认么?她颜色一寒:“除了阁下,当年还有侍奉在先帝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位跟随先帝几十载的梁公公,他在先帝驾崩后即致休归乡,如今虽有七十高龄,仍耳聪目明,对先帝音容笑貌记忆犹新。本宫正巧在昨日将他请到了天都城,算时辰,此刻也该到了宫里,不妨和齐大人当面对质。”
“慢着!”杨慨之疾喝,“贤妃娘娘不是说是因为商相进宫,您方得知遗诏之事?如今为何提到先帝身边的梁公公?莫非娘娘早有安排?”
薄光美眸冷横:“是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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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未予多言诉司勤学不由愕住。
谢鸣歧遽然上前:“娘娘,依臣之见,商相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罢?这份所谓的遗诏……”
“大胆!”她粉面凛然,“陈大人用‘所谓’两字,是在藐视先帝么?太后,如此逆臣,该如何论处?”
“这……”谢鸣歧双膝仓惶落地,“太后明鉴,微臣绝不敢有藐视先帝之心。实乃兹事体大,不可轻信,请太后亲自验证遗诏真伪!”
薄光轻移莲步:“臣妾也愿亲手将这份遗诏交予太后甄别。”
幔后,忽起一阵急促喘息声,继而是绵延不绝的剧咳,一声紧似一声,直教幔外人不忍卒闻。
“快宣太医,宣太医!”宝怜、伍福全惶道。
“请太后保重凤体!请太后保重凤体!”幔外群臣叩首呼应。
“够了。”魏昭仪推幔步出,“本宫一再说太后凤体不佳,不宜劳神,你们非但不知避讳,执意不去,还拿这等大事烦扰,致使太后不得安养,你们为人臣者,是何居心?”
“魏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