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的正堂,慎太后居中正座,兆惠帝陪伴在侧,淑妃、丽妃两位各坐左右。这座皇苑中的最高位人物悉数在场,为得是一桩昨夜新鲜出炉的命案。
新承恩泽圣眷正浓的杜美人,八年华猝然香消玉殒。个中种种迹象,凶手呼之欲出,即昨日与杜美人路遇龃龉的容妃薄年。
宗正寺受淑妃、丽妃之命,到德馨宫提人,正巧太后宫里的大宫女宝怜前来送太后赐容妃娘娘的素膳,如此惊动了太后,自然也惊动了天子。
太医院院使江斌是在场惟一的宫外人,受太后懿旨,替代宗正寺忤作验看杜美人尸身。
丽妃小有异议:“皇上,杜美人怎么说都是侍奉皇上的人,明明有宗正寺的女忤作在,为何改用身为男子的御医来为她验尸?这……”
“请江院使来是哀家的主意。”慎太后道,“江院使早年曾在刑部做了五年的忤作,加之他贵重仁厚的品性,最适合给出公正无欺的判断。常言病不讳医,今日就当杜美人最后一次接受江院使的诊治罢。”
“可这毕竟不是一回事,常言说术有专攻……”
兆惠帝眸线徐徐睇去,道:“太后决定的事,你只管遵从就好。”
“臣妾……明白。”丽妃螓首低垂,眉眼间不无委屈。
慎太后凤颜端肃,问:“江院使,你可检验过杜美人的尸身了?”
“是,微臣初步验定杜美人乃中毒身亡。”
“何以下此断定?”
“杜美人唇色、指尖皆是乌黑之色,鼻唇间透有异臭,此乃典型中毒症状。”
“所中何毒?”
“目前尚不能验出。”
“何时能有结果?”
“至少三日……”
“太后,皇上,杜美人是被人害死的,请太后、皇上为杜美人申冤啊!”堂下跪等的诸多宫女太监中,忽爆出哭诉喊叫。
慎太后锁眉扬声:“是谁在说话?”
王顺掉头命身后的两名小太监将人押到堂上。
“太后,皇上,奴婢是杜美人的贴身宫女锦叶。”那宫女两膝才一沾地,即展开悲重控诉,“昨儿美人去冯充媛处走动,奴婢随行,走到德馨宫外,正巧容妃娘娘回来。美人上前向娘娘请安,竟无缘无故被掴了一记耳光。冯充媛和几位娘娘为美人不平,容妃娘娘的妹妹便恐吓娘娘们要以毒药毁了她们的花容月貌。美人最是善良胆小,吓得回到宫里后连晚膳也没用,还说明日一早去向容妃娘娘请罪,谁能想到等不到一早,美人就被人害了,呜呜……美人死得好冤,请太后做主,请皇上做主啊……”
毕竟是经过了精心指点的,一番话颠三倒四却条理分明,哭得更是情真意切情景交融,可信度倍增。慎太后沉声道:“听你这么说,你怀疑是容妃害死了你的主子?”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所想只是为主子申冤……”
“你可知诋毁娘娘,中伤嫔妃,是怎样的罪过?”
毕竟是卑从习惯了的人,被此话骇得一栗,突然不敢妄语。
“太后,臣妾愿意作证!”不经传唤,冯充媛颠踬扑跪到堂央,“臣妾昨日在场亲眼见着,这个奴婢没讲一句的虚话,薄四小姐那十根被毒药染成黑色的手指到现在还在臣妾眼前晃来晃去,令臣妾寝食难安。可怜杜美人年纪轻轻便遭此横祸,请太后洞察秋毫毫,严惩凶犯,莫让这歹毒的人扰了后宫的高贵安宁。”
“你说得很好。”慎太后目扫全场,“还有谁能做证?一并站出来罢,也省得哀家一一传召。”
堂上,又有两位跪到堂上,所讲所述与冯充媛几无二致。
“太后,除了臣妾姐妹几人,当时容妃娘娘的两个贴身宫女也在,料得这人命关天,她们不敢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为主子打诓语做伪证,不妨也问问她们。”冯充媛的信心越发充沛。
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了么?慎太后叹一声:“传容妃姐妹。”
薄年、薄光一直坐在侧堂候召。虽然此间对堂上各种情形懵然不知,但及至走上堂与那几位打过照面后,也便晓得了七七八八的大概。
“臣妾薄年携幼妹薄光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这是两人时隔三年的重逢,兆惠帝清俊瘦癯的颜面,一如月光下天池的水波,镜平无澜。
“容妃,这些人均是目睹你昨日掌掴杜美人的人证,你可承认?”慎太后也不指望他们能天雷勾动地火,先将眼前难关渡了要紧。
薄年覆眸,道:“禀太后,众所周知,臣妾的右手手腕曾在三年前受过重伤,至今绣花弹琴这等轻便活动都不能做得过久。打人这件事,姑且不说臣妾从无此心,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慎太后嘴角微扬,道:“薄光,这些人皆证你昨日以染了毒的手指恐吓嫔妃,是真是假?”
薄光茫然举起两手,道:“民女为了扶住险些跌倒的二姐,的确伸出手没错,但民女手上染得是一味新发现的可祛毒杀菌的药草汁液。倘若有毒,怎敢去搀扶二姐?”
冯充媛凝颜娇叱:“你这贱人竟敢蒙骗太后和皇上!你明明说……”
“冯充媛。”慎太后面色一沉,“你好歹是封了充媛的人,品舌如此不逊,吐语如此粗俗,不怕失了身份么?”
“臣妾失仪,臣妾想到惨死的杜美人一时情急,请太后恕罪。您看她两手乌黑,谁知是什么腌臜的劳什子?不如请宗正寺的忤作当堂检验,说不定与毒死杜美人的剧毒正能吻合。”
想不到这冯充媛竟是一员干将,看来今日请江斌过来坐阵不是画蛇添足,连宗政寺的忤作居然也成了人家信手拈来的道具。慎太后才想吩咐江斌过去检验,谁知薄光探出舌尖舔过自己指头,眯眸笑道:“稍顷薄光若毒发身亡,还请充媛娘娘赏一出风光大葬。”
冯充媛怒目娇横:“毒是你配的,你事先服过解药有什么稀奇?”
“这么说,充媛娘娘执意要将毒杀杜美人的罪过放到民女头上了?”
“你前时才恐吓完了她,她当夜便死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虽然民女很想请教民女夜潜杜美人寝宫的详尽计划,但民女更想找到事情的源头。杜美人被人毒杀,恰巧这鉴别毒物是民女的擅长,不如在太后、皇上面前,在江大人监督之下,民女为杜美人验尸鉴毒,以证自己的清白如何?”
冯充媛嗤之以鼻:“江院使堂堂国医,已经说过三日后方能验证毒物种类,你……”
“充媛娘娘有所不知。”江斌拱手搭话,“茯苓山庄有一种祖传的开腹验尸法,可在人的食道里寻出残留的余毒,薄四小姐身为山庄传人,倘若为杜美人开腹验尸,兴许便可最快寻到致死之物。”
冯充媛悲呼道:“太后,皇上,杜美人盛年横死已经是万分可怜,现下竟还要使她死无全尸,这令她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薄光柔声宽慰道:“充媛娘娘放心,民女的缝合之术还算不坏,验尸完毕后,必将五脏六腑回归原位,还杜美人一副完整躯体。”
冯充媛针锋相对:“这自古以来,几时有过凶犯验尸的先例?你如此行止,无非为了灭除罪证!”
慎太后寒颜凝声道:“哀家认为此法颇妙。有公正无私的江院使从旁不眨眼的看着,再派王顺和伍福全各做皇上和哀家的眼睛,谅这薄光也不敢卖弄聪明耍花样。皇帝认为如何?”
兆惠帝颔首:“母后做事由来清晰公正,朕自然赞同。”
丽妃颦起柳叶眉:“皇……”
慎太后凛声:“速速准备,哀家下午要见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