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晋安元帝吕梁召见太师上官无妄,就定州陆零之子陆简逼婚,强取画圣之女阮青竹逼死阮羽飞一事咨询。上官无妄与张富贵叶道源等商量后,已经决意就此事逼迫向来不服自己的定州将军陆零就范,于是在圣上面前侃侃而谈,说陆零向来仗恃朝廷纵溺,恃宠而骄,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如今其子陆简亦如其父一般,目无法纪,仗势欺人,理应严惩。
听了上官无妄的建言,吕梁倒是老大踌躇,他一向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上官无妄倒也深知。见状并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微臣也知道此事可轻可重,毕竟那阮羽飞也不是被定州军马所杀害,只是他在逃亡中受了些伤,连气带病这才一命归天的,所以若皇上一心想要为陆零父子缓颊,也并无不可;只是微臣觉得,此风不可助长,那陆零父子二人本来就有些恃宠而骄,如今又闹出了这等人命案子,再不进行一些惩戒,只恐日后更是无法无天,再难控制。”
吕梁听罢,为之心动,问道:“那依太师之见,该如何处置为是?”
上官无妄正色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此次虽然惹出人命,但事出有因,陆简罪不至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陆简自幼被其父送往飞云谷学艺,如今已经学艺有成,回到军中,刚刚被其父纳入定州军中,为从九品的陪戎校尉。他乃军方注册在籍的军官,其父又是镇东大将,地方上不好惩处,或可将其押解京师,由兵部、刑部一起审讯,定其罪名;他既然罪不至死,想来其父虽然不舍,也只能放手;如果其父不肯放他来京,一意包庇,那就其心可诛了,皇上再追加审讯也不迟。如此一来,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谅那陆零也不能不服。”
吕梁嘴角抽动两下,欲言又止。
上官无妄知道他担心把陆零惹毛了,甚至会因此造反也说不定,毕竟他是统兵大将,坐拥二十余万兵马。不过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自己堂堂一个皇帝,还怕了臣子,总归有些说不出去;但上官无妄说的也是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也得给世人一个交代,于国于法,都得给陆简一个惩罚。既想惩戒定州,又担心激怒陆零,与朝廷反目,所以吕梁犹豫难决。
上官无妄微微一笑,继续道:“微臣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皇上需要再三思量也是情有可原,那么皇上再多思考数日,微臣先行告退了?”
若是换了以前的吕梁,说不定还真就此装了糊涂,放过陆零了,可他如今正刚刚下了决心,要做个有为的君主,正如他自己对那个小太监白异所说的那样,即使不能做个流芳百世的明君,至少不能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吧。如今这事确实闹得也有些不像话,太师说的合情合理,自己若是真的就这么轻轻放过陆氏父子,难免会令天下百姓心寒齿冷,罢了,谁叫陆零自己教子无方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地点了点头:“太师说的有理,就这么去办吧,待朕传达一声,召集吏部、兵部、刑部,一齐查办此案,并颁发谕旨,昭陆零携子入京受审,秉公办理,以儆效尤。”
上官无妄一听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恭声赞道:“皇上英明,微臣领旨。”
吕梁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上官无妄领命退下。
数日后,京师公布诏令,说定州将军陆零教子无方,其子陆简私自调动定州军马为自己强抢民女为妻,还引发人命,朝廷知悉此事后龙颜大怒,决意严惩,以警天下。
此诏令一出,立刻引发一片哗然,本来京城就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流言搞得有点人心惶惶,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普通百姓倒还好,只是随口夸赞朝廷圣明,大公无私,不愿意包庇那种地方高官;但有些深悉其中厉害的人,却是忧心忡忡,这陆零可不是好惹的,如今朝廷把他调来京城,他若从命也就罢了,那是虎落平阳,只好任人摆布;可是一旦他有个什么想法,可就难说得紧了。连这些围观者都能看出其中窍要,陆零又怎能看不出来,他又怎会束手待毙、任人摆布?这个事情可是麻烦大了。于是,本来已经因为上官无妄等人的刻意打压下,那些流言已有渐渐止息之状,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街头巷尾各种评论,也就在所难免了。
很快,消息已被传递出去,各州各府都听闻了此事。而西州,也由留在京师的马春,第一时间从同僚班饮那得到了此讯,大惊之下连忙派出一名侍从,快马加鞭往西州传递信息而去。
同样,宁州也有探子和内应留在京师,亦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消息,也深感此事大为不妙,立刻将消息传回了宁州,宁州距离京师的距离要比西州近上数百里,所以早西州两日已经得到了此信息。听闻京师探子传来的消息,那宁州将军叶云天也是浓眉紧锁。
和定州一般,这个宁州也是大将叶云天一人说了算,晋安朝政紊乱,朝廷控制力薄弱,像定州、宁州这样频繁战乱的地方,都是由武将统管,虽然这两州也有名义上的刺史,但这个宁州刺史朗杰也和定州刺史余建一般,差不多就是个摆设,或者说只是个跟班,在宁州百姓心目中,只有宁州大将叶云天,而无宁州刺史朗杰。不过叶云天虽然为人霸道,但在宁州官声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一手掌管军政大权,东边力拒倭夷之患,南边则力压水越,让这两个岛国上的蛮夷之邦都服服帖帖,轻易不敢造次;而叶云天也借口要对付倭夷和水越,不停招兵买马,在宁州的势力和控制力都是日益强大。
宁州叶云天,姓叶名雷字云天,今年三十八岁,他是世袭的宁州将军。其父叶缘十五年前在抵抗倭夷入侵的一次战役中不幸中了流矢身亡,他作为叶缘的长子就继承了父亲的宁州将军之位,时年刚满了二十三岁。他年岁虽轻,但是战功彪炳,比其父更是强悍了许多,所以在他接任以后,励精图治,让宁州上下面貌一新,他对百姓也算不错,所以官民都甚为服他。
叶云天和定州陆零倒是惺惺相惜,他两人也颇多相似之处,都是一般的强悍,而且也都对朝廷宠信上官无妄这样的文臣不满,他和陆零都有同样的看法,晋安自前朝起,就每况愈下,一来是因为前后两任皇帝,都荒废朝政,二来也是因为这两位皇帝都是一个风格,重文轻武。他们瞧不起武将,武将也同样瞧不起这两位皇帝,所以才有了之前的叶鹏之反,也有了现在的到处频发的各种小规模叛乱。
陆零和叶云天相识,源于十年前的一次联手抗倭之战。那时陆零接手定州将军之位不久,遭到倭夷大举进攻,陆零统领兵马,率罗彤等大举迎战,打得倭夷溃不成军;但倭夷并不死心,又联合水越来攻打宁州,希望攻破宁州后,再去定州报仇。但是叶云天那时虽然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八岁,但也熟知兵法,统领宁州军马,分头抗击倭夷和水越。定州将军陆零则率领定州兵马在宁州定州交界处继续追击逃遁的倭夷残兵。见到水越和倭夷援军来犯,两军也随之合为一处,共同对付倭夷和水越的联军。
这两人都十分的悍勇,加上有着地利之便,所以很快就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将水越和倭夷都赶回了各自的岛国,还了晋安东南的多年平和。
两人在此战中结下深厚友谊,所以在战后也时常往来,互通有无。这两位地方统兵大将,都对上官无妄甚为蔑视,因此在暗中都有些想法,准备联手做些大事,替朝廷诛除上官无妄,不过他们也深知朝廷宠信上官无妄,此人也手段高明,轻易难以得手,所以也只好在暗中布置,一边不断招兵买马,一边寻找和制造机会。甚至他们还想到过联手西州李罡,他们也知道李罡多年前参奏过上官无妄的亲信哲州江阳和莫就,与上官无妄仇隙甚深。只不过宁州和定州都距离西州太远,他们也找不到机会与西州搭上关系。西州一时联络不上,他们也只有自己暗暗发狠了,但没想到的是,这么一等就是十年,不但没找到动手的丝毫机会,反而被上官无妄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此次事件,虽然名义上是朝廷下的诏令,但叶云天对于当今皇上的德行也是清楚得很,他哪来的这个魄力,敢动陆零这样的实力派地方将领?很显然只有上官无妄在其中撺掇了。这些年来,当今皇上吕梁对于上官无妄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这也加剧了叶云天和陆零等人对于朝廷的不满和疏远。
但是不满归不满,暗中筹划大事也是事实,但毕竟诸事都未定妥,他们也知道,以如今这两州的实力,怕是仍然力有未逮,更何况他们还要受到身后倭夷和水越的掣肘,即使发动大军讨伐晋安罪臣,他们也不可能全力以赴,必须留下近半兵马防范这两个蛮夷之邦。
以自己对陆零的了解,他岂肯轻易就范。阮青竹这个案子一发生之后,陆零也有了心理准备,有预感朝廷会对付他,所以第一时间已派人通知叶云天,希望能和他做个会谈,商议此事。陆零派来的使者将此案前后经过详细说明了一下。张富贵告知当朝皇帝吕梁的信息是被他故意打过折扣的,虽然没有做什么修改,也没有添油加醋地夸大,但是却故意隐瞒了一些环节。陆简这次是有些莽撞,闯了大祸,但平心而论,他确实罪不至死,按照军规,顶多降级罚俸、杖责五十之类的。但如果真按照朝廷的旨意所说的那样,要陆零亲自押送自己的儿子去京师受审,这摆明了不仅仅是要拿问陆简,还要连同陆零一道问罪。不管怎么说,纵子行凶、御下无方这些罪名是逃不掉的。只怕那上官无妄还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给陆零多扣几个大帽子,安几个大罪名,轻的褫夺军权,削职处理,重的很有可能软禁京师,另行派人接管定州。不管是哪种处置,反正陆零如果真按照旨意,押解陆简去了,只怕大祸临头是避无可避了。
如果他不听旨意,那就只有谋反一途,可如今他们两州都是兵饬不齐,造反那也是九死一生的险路啊。
叶云天愁眉紧锁,不由仰天而叹,连忙命人请自己的军师来将军府一叙。
叶云天的军师叫亓新月,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才人。他乃是宁州一个著名武林门派“俦宁山庄”的庄主,俦宁山是宁州一处胜景,山势纵横,景色十分清幽,俦宁山庄就坐落俦宁山之下,占地方圆数里。俦宁山庄拥有武师数百人,而整个宁州更有他们的外传弟子逾千,是个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本来叶云天对身边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地方武装势力大为忌惮,有意剿灭。但却被亓新月自己找上门来,说愿意投效宁州。他们俦宁山庄人多势众,若得到这支武林势力的帮助,宁州军的声势无疑更壮。叶云天半信半疑,表示愿意接纳俦宁山庄的投诚。那亓新月大表衷心,不光在日后对水越和倭夷的一些局部战争中表现出众,带领庄众力抗强敌,还屡屡帮叶云天出谋划策。叶云天随后对其越来越信任,最后在数年前将其封为了首席军师。
亓新月虽是武林高手,但向来爱做文士打扮,他年在五十左右,面相清奇,长得高瘦,留有三绺花白胡须。这日听到叶云天命人来招,连忙从俦宁山庄赶了过来。他近日也得到了定州的一些风声,早知道叶云天必然会来找自己商量,多番思虑,已经打好了一些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