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刺史下令驱赶所有在城中居中的狄狨族人,命令一下,一片哗然。如今的江松袏居住地与慕华家有些距离,等他知道消息后,急匆匆赶到慕华府上时,已经晚了,慕华毕竟是狄狨族中高层,知道一些消息要比普通狄狨族人更早,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知道疾因可汗必然会与晋安反目,他们一族再难于此地安生,所以早早就做好了搬迁准备,等西州刺史军令一下,他们立刻启程上路。当然,一心想嫁给江松袏的慕玉容是不肯离去的,不过此际慕华早已想起了那些人不同意江松袏和慕玉容成婚的那些说辞,说什么两族迟早刀兵相向,到时慕玉容夹在两族中间,必然左右为难。如今慕华觉得这些人还真是有远见,为了女儿长久的幸福,还是忍心让她短时间痛苦吧。所以坚决反对慕玉容再去找江松袏,还命自己的两个儿子慕可、慕由管住这个妹妹,不准她趁乱逃走。
慕可、慕由二人孔武有力,慕玉容弱质纤纤,在这两个彪形大汉的密切监视下,毫无办法,只能空自垂泪了。很快,军令已下,慕华全家迅速离开,等到江松袏来到幕府门前,这里已是一片荒芜。
附近居民也大多是狄狨和其他一些族的胡人,如今也是人心惶惶,忙着逃亡,江松袏虽然有心找人询问,却哪有人顾得上理他,正当他忧心忡忡、焦急如焚时,狄狨大军已经攻了过来,而西州军马则针锋相对。两军交锋,自是一片大乱,被大军一冲,江松袏便在一片混乱之中,重伤倒地。不过总算命大,江松袏并没有死在这场战乱之中,而是被人救了。
等他伤势好转,立刻到处去寻找慕玉容的下落。但慕家离开西州后,就再无任何消息传出,有可能都尽数死在乱军之中了吧。
江松袏伤心欲绝,也是心灰意冷,登上了一艘客船,一路东行,到处飘荡。直到过了好些年,才传出西州狄狨之乱平息。虽然战事已息,但江松袏也失去了再寻找慕玉容的信心,漂泊数年之后也觉得有些心凉了,就回转了故里陈州。
在这些年漂泊的过程中,他也曾找过正在仕途路上打拼的赵因数次,谈过一些心事,在一次酒醉后,将这段深藏心中的伤心往事也说了出来。然后告知自己要留在陈州,收徒授课,度过余生。而他之所以后来只收女徒,一来是为了故作风流,佯狂避世;二来也是对慕玉容的一个纪念。因此,后来他既不娶妻,收了一堆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却又深锁心门,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这个时候的赵因,已经投效了李罡,准备赶赴西州效力,想劝说江松袏与他一道出仕,但被江松袏婉拒,赵因知道他的心结,也有些无奈,只能作罢。
旁人自是不知道其中缘故,所以都觉得此人性情怪癖;只有听过这段故事的赵因,倒能明白他的一些心境。这也是为什么他认为红梅有可能能说服江松袏出山的根本原因。但这事涉及到江松袏的隐私,他也不便于对红梅直言,所以把话题引开了去。
这么多的往事,怎不令江松袏感慨。于是,一登陆西州境内,江松袏就变得有些沉默,任红梅和枫雪二女说笑谈天,指点风物,却不太置评。
两女自然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们毕竟年轻,哪想得到这许多。
再骑行说笑一阵,云阳城已是不远,红梅高踞马上,将马鞭往前一指,笑道:“江叔父,枫姐,看到前方的城池了吗,那就是云阳城了。”
两人也已看到前方,耸立着一座气势雄浑的石城,城池依河而建,城墙离地十丈,巍峨耸峙,霸气十足。
江松袏见多识广,但见到这城墙,亦不由得暗暗点了下头,看这气势,就知道此城之主李罡确有过人气魄;二十余年前他也曾来过云阳城,一副衰败破落之气,哪及得上今日之气象。
欧阳枫雪与薛红梅一左一右,跟随在江松袏身侧骑行,见师傅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似是颇有感悟,问道:“师傅,怎么一路上话忽然少了许多,如今来到这云阳城,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师傅却像是有点心思的样子?”
江松袏微微一笑:“没什么,只不过这云阳城为师二十多年前曾来此游历过,那时云阳城一副落败气象,比起今日之雄浑气势,那是差得太远了,由此可见这李将军为此城建设花了不少心思啊。”
枫雪没想到师傅居然在二十多年前就来过此地,不由得惊噫了一声;红梅倒是没有察觉异常,听江松袏夸奖此城气势,笑着介绍道:“江前辈,此城曾被狄狨族攻陷,还占据了一些年头;十余年前才被晋安军收复,却已破落得不成模样。李将军率军接管此城后,广招能人,重建了此城,我师傅也在重建过程中花了无数心血,十余年的不懈治理,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哦?原来此城乃重建而来,怪不得迥异从前。子由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山川走向、星相风水之术也曾有过涉猎,对于建城之道确实能发挥出他的独特作用。红梅,你跟随子由多年,应该也跟他学过一些城池管建之道吧。”
红梅道:“义父确曾点拨过红梅一二。”
“那给咱说说,看看子由为这城池的重建都做了哪些功夫?”江松袏饶有兴趣地问道。
欧阳枫雪则是抿嘴一笑:“红梅妹妹,师傅考校你呢。”
红梅也是嘿嘿一笑:“前辈既然垂问,那红梅就献丑了。如今离入城,正好还有一段路程,红梅就给前辈和枫姐介绍介绍这城的重建过程吧。”说完,开口说了起来。
此城大规模重建,是从十年前李罡将军接任西州刺史,军政大权一手统抓开始的。当时赵子由已跟随李罡将军多年,其才华已得到李罡赏识,并委以重任。当时李罡觉得此城破落不堪,有必要重建一下,以起到震慑周边部族的效果,就召集帐下幕僚、将领等,一同参议此事。
当时有多人都提出,西州地处西陲,周边军事力量林立,狄狨族更是屡屡相犯西州乃至云阳,此城若要重建,一定要加强军务,将百姓迁往相对内陆的一些地方,以便应战。
但赵因却力排众议,他认为狄狨族之所以先顺后反,是前任对于狄狨族的管辖方法有误,对于这样的偏远地方人来说,既要武力震慑,也要以经济繁荣手段来诱引他们臣服,毕竟一个百业兴旺、繁华无限的大城,一定要比一个刁禁森严、官民分明的城市更具有吸引力些。西州虽然地处偏远西部,但也有其独特优势,四水环绕,风物不让江南。
而且,自晋安建国两百余年来,虽然与狄狨摩擦不断,但和平时日也并非甚少,否则当年慕华等人也不会举家居住西州了。若不是当年睿帝处置不公,激怒了疾因可汗,也许两族至今仍然交好了。从长远历史来看,两族交好也是大有可能的,关键还看如何处置。狄狨乃是西疆大族,声势并不弱于晋安多少,若是长期与之敌对,对我晋安百姓来说,也是堪虞。
所以于情于理,都应慎重处置与狄狨的关系;而西州既然有此宜居条件,何不将这个优势无限放大呢?到时让周边蛮夷看到中华文化如此大气磅礴,官威民敬,自然慑服。要比一味示以武力好得多了。
李罡深思之后,大觉有理,便请赵因说清构想。
赵因这人性格也略有奇怪,平日里不太爱说话,能躲就躲,不爱出风头,但是每每一出声,必然会一语中的,发其他人所未想之言论。李罡知道他的性格,必须要把他摆在一个推无可推的位置上时,才能让他充分发挥出来。果然,赵因见将军已经把自己摆在台上了,不说话也不行了,于是就在一众人的眼光之中,侃侃而谈,将自己对于新城之规划细细说了出来,满座皆惊。
赵因的布局是,全城军事和民生并重。
官衙居中而建,围绕官衙,引水穿行官衙四周,形成居中而立的宏伟气势。左右为东西方向,各设一坊市,东市以西州百姓交易为主,西式则兼顾周边民族风情,通过种种手段,将原本被驱走的各种民族重新请回,实现民族融合之策。居民区则集中规划于南北两处,中间设置各种园林、及各种附属设施,方便市民生活。
官衙、坊市、居民区合成内城,占据云阳大部分土地。稍外一圈,则是驻军之地,城池规划为正门四座,偏门八座,十二座城门环绕四周,驻军分成八营,各自据守。
如此一来,气势焕然一新,原本显得衰败的城池,必然重新散发活力。建城规划中,更强调此城的交通便捷性,将丝绸之路引往西州,成为晋安和西域地区的经济、交通枢纽。
众人听罢,都鼓掌赞好。于是李罡就当场拍板,由赵因主管城市重建之事,并要给当时还是主簿的赵因一个大点的官衔,以表彰他的功劳贡献。但赵因素来低调,坚拒不从,只愿意在幕后帮手,策划规划之事。主簿此职原本是县衙所属,为从九品;但是李罡觉得此职也太低了,所以秉承上头,给了一个特批,让赵因仍然当他的主簿,却以州府为名,享受从六品的待遇。
赵因帮助李罡召集人才,广募工匠,花了三年时间,将云阳修缮建设一新;随后数年间,恩威并施,既展军威,又施仁政,不断完善城池规划,终于有了今日的面貌。
听罢红梅这一番介绍,欧阳枫雪不由赞叹:“赵叔父真个才气过人!”口中赞叹,心中亦是叹服:难怪师傅这么看得起这位老友,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江松袏对这个老友的能耐自然是非常清楚,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子由才华横溢,却又如此甘于幕后,不求名利,这真是非常人能做到这事。这也是为何今日李罡将军出征水蛮,却放心将整个城市乃至西州都交给子由管辖的缘故啊。将军托信,子由尽忠,了不起,了不起!”
枫雪听了师傅的感慨之辞,却嘻嘻一笑:“师傅,是不是忽然有了没早来此地的感触啊。”
江松袏喝道:“你这妮子,咋取笑起师傅来了呢?”
枫雪又是嘻嘻一笑,朝红梅做了个鬼脸。
红梅也是呵呵而笑,却道:“好,这一大篇往事说完,我们也正好到了。”原来他们三人,已到了城池南门处。门口悬挂着南勋门三字,一条护城河从门前流过,门口铺着吊桥。
由于正值南疆水蛮叛乱之际,为防有人混入城中捣乱,云阳城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戒严之意。红梅上前,按照规定缴了入城门牌,引领江松袏和欧阳枫雪步入城中。
那城墙外看时威严万分,但行入内城后,却发现却是出奇的和谐,百姓熙来攘往,一片安宁祥和,似是完全不知道就在离此也不算太远的哲州,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
一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欧阳枫雪固是欣喜不已,就连江松袏原本因为牵动回忆而略显沉重的脸色,也变得舒缓了起来。
再行一阵,已到了府衙门口。红梅常在此处进出,看守门卫自然都认得她,知道她是代理城守主簿赵因大人的心腹,和她笑着打声招呼,入内帮她禀告。红梅笑着称谢一声,等门卫示意可以进入后,便领着二人往里走去。
刚走两步,已听到赵因爽朗的笑声:“哈,松袏兄,你终于舍得来了啊。”笑声响处,赵因走了出来,虽是十余年未见,但他的模样倒没什么改变,只是发际略添了一些灰白,颔下留了几缕细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