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怡静静地立站在人群中,那略显陈旧的素衣,却在她的身上飘逸出让人倾醉的奢华感。而在此时的平静前那像是风一般涨满衣襟的紧张感,让她呼吸都极不顺畅。
她至今为止对无双的印象仍是不佳,她承认无双是个出色的将领,算是她见过的人中最有魄力的人,可是她还是对无双没有太多的好感。
在秦君怡眼中,无双是个行事总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东西对他是有约束力的,这种人是很危险的,随时随地都会处在失控的边缘。
而且她认为他太过暴力,太过血腥,动不动就杀人,现在地上躺着的那两具尸体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秦君怡是个温和的人,像无双给她这般印象的人,她又怎会喜欢。
可是她还是在为他紧张,紧张得全心都撩乱得毫无止境。
她虽然不喜欢他,可是她还是不希望他出事,她还是期望他能安然无恙,或许是因为他帮助过她,救过她,如果不是他,她早就被那些暴民给玷污了。
如果不是他,她和她弟弟现在只怕已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了。
她为自己的紧张和担忧寻找这样理由充分的借口。
看到他渡过了这道大劫,她的心顿时为之一松,那悬在心口上的巨大重石霍然落地。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本已回落平静,可是看到他慢慢地向她走来时,她的心又莫名地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狂跳了起来。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这个有些嗜血的沙场之将,站在了她的面前,完全褪去了满身的血气。他不再是一个狂悍的沙场之士,只是一个有些腼腆的而不喑世事的少年。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他那在深深深,深不见底地望着她的眼神,她的话就全都被打散了,无从说起。
他还是先开了口,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凝望她了:“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她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怪异,她跟他没有熟稔到这地步。
这话像是情侣间离别时的对话。
她的脸有些微红,可是这话,她怎么都接不下去,所以她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无双也没有与她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过头跟隆英道:“隆少监,在下想拜托你件事。”。
隆英也不是做作之人:“千户客气了,有什么话只管说,能做到,在下当是尽力。”。
无双两手一拱:“麻烦在辙往浮云城的时候,帮我照应下这姐弟俩,在下感激不尽。”。
隆英也同样回手铁说道:“千户放心,在下定不会枉你所托,会全力护他们周全。”。
听到无双对隆英话之后,秦君怡的心里突地是一阵仿似雷击电闪般感动,千种万种情绪涌向胸口,让她无声而咽。
秦君望也是惊讶着沉静了起来,看来这个无双还真是想当他姐夫了呀。
无双走了,带着他的甲士,跟在了同赞的身后,走上了一条怎么看都是不归路的路。秦百川他们那几百残将也同样被编入了无双军里,由无双来指挥。
这是同赞的命令。
秦百川和余下的几个百户不见任何表情,只是拱手听令。
秦君怡也离开了,她与无双他们背驰而去,她手中牵着那匹黑马的缰绳,边走边回头去望了一眼无双那远去的背影,在离去之前,她要再看他一眼,因为有可能这是最后一眼了,她虽然不在沙场,但她却看得出他现在走过去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不然七皇子和城主又怎会惶然遁走。
活下来!
她在心里对无双的方向默然道。
无双在同赞的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了主街上,此处氛围与刚才城门前的安静肃立完全是两个独立而不同的世界。
血腥与杂乱轰鸣咆哮的嘶喊声充沛着整个天地。
如果说之前在城墙上的拼杀是一种不可感观的悲壮,那现在的撕杀便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灾难。
在城防军与蛮人相碰撞的那一道人墙上,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倒下,残肢乱飞,血浆喷飞,那闪着寒光的冷兵器铮鸣着收割一条一条人命。整条主街的青石板缝里都已经是淌满了艳红的血液,那样的触目,那样的迫人心魂。
当无双领着他的甲士出现在城防军节节后退的后防线中的时候,看着这惨烈无比的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说实在的,城防军到现在都还没有崩散,只怕也只是因还有一股气在支撑着他们。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都指挥使死了,而他的尸身竟然被蛮人抢了去。
这是一种奇大耻辱。
他们正在拼尽全力,霍尽所有,包括他们的性命。
可是双方之间的实力实在是太悬殊了,尽管他们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可是蛮人的攻击却是凶狠得难以抵抗。他们那单薄的身躯根本不足以抵挡住蛮人那力可破石的巨斧的轰劈。
蛮人正用着一种野蛮似是狂兽的悍力在涌推着城防军在一步步地退后,每一步的后退,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此倒下。他们睁目地发着狠,踩着城防军同僚的尸体在前进。
所有的怒吼都无用,所有的悲愤都无用,所有的仇恨亦无用。
这是一场注定用热血用性命填埋的败战。
不甘只能是无法瞑目的一种悠悠长恨。
如此惨烈的场景,颤撼着无双军的每一个人心灵。两万多人马与蛮人撕杀不到两三个时辰,现在也只剩过半余人而已,尸体已经是把长长的主街都厚厚的铺了一层。
那些蛮人为了增加推进的速度,也根本不去理会那些叠铺在地上的血浆横流的尸体,只是踏着那些尸体凶猛地斩杀而进。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任谁多看一眼,又怎会不有种胆寒的感觉。
看着那正不断后退的城防军,无双已是明白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全然崩溃而逃,因为那支撑在他们心里的那股因仇怨而腾升的勇气已经快要被蛮人的凶悍给击溃了。即便这些是久战沙场的将士,撕杀了一夜,身心的疲累和饥饿让他们的战力都在直线退却。
“必须要尽快想办法止住蛮人凶猛的进攻,不然别说想要抢回都指挥使的尸身,只怕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无双有些脸色铁青毫无多余的表情僵硬地对同赞说道。
同赞的脸就跟被人踹了两脚般地更加难看,深深地透着无可奈何。
“在这狭窄的大街上,每一寸空隙都挤满了人,便有是通天之术也难以施展出来,又有何法子能止住这颓势,又能怎样去遏制住蛮人的凶悍。”。
同赞的语气中已是渗漏出绝望。
确实,无论是谁看到此情此景,都难以再生出希望或是看到生机。
事在人为,无双想对同赞说道,可是想想,以同赞这种血战沙场经年的将领又何需他这种只算初生牛犊的劝说。
“总要做点什么。”,无双似是喃语,又似是在告诫同赞。
同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无双,这一眼,意味深长,长到基本已不用言语来道出,然后他只是简短而又坚定地说:“需要我做点什么。”。
这话,不是上官对下属所说的,而是同一战壕里对同僚而说的。没有威严,也没有属令,有的是如此大尺度的委婉和直言不讳的信任。
无双不懂官场里的弯道,也不是矫情之人,所以他无需对同赞恭谦,他做事一直如此,简单、直白、通达、效率。
“稳住军心,别让他们太快溃逃。”,无双说着的时候,与同赞对视了一眼,那一眼里暗含着某种厚重的蕴意,是叮嘱,也是哀恳。
这是生死之大事,无双无法不慎重,可是他又知道他无需说太多少,同赞不是岳勋之流,他甚至比成旭更坚定,更硬倔,是那种能一语定命的人。
同赞的回应更直白更简短:“好!”。
话音虽短,可是语气里充满着不用深思,不可质疑的强硬。
有这话足矣。
话音一落,同赞便和无双分向而走,同赞向前,无双向后。
同赞的能力确实是无需质疑,他的出现很快就止住了城防军狂退的步代。他无需督战队,也不需要斩杀退却的将士来逼迫将士们将战力提升。
他站在了阵中用他的生命在狂吼道:“将士们,我们败了,确实败了,可是我们都还没有死绝,我们都还能战斗,我们可以死,但是我们不能怂,我们的都指挥使的尸身都还在敌人手里,我们能就这样逃吗?不能,我同赞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苟且而逃。我不想死后还被人骂作是怂包,我想你们也一样不想,既然这样我们就与蛮人撕杀到底,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勇气,让他们看看我们的血气,血战到底,杀!杀!杀……。”。
本以同赞的肚子里的那点墨汁很难喊出这般如此煽情的话来,但到了这种艰难的局面,他突然是超然发挥,喊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为壮烈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