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克的同情(1 / 1)

墙角的黑影嗬嗬地喘着粗气,他现在连出声回答张丰毅都做不到。他的生命之火在加速燃烧,恰似寒夜里摇曳不定的一束小火苗。

“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给我水。”趴在地上的他,拼尽全力地仰起脖子来。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

“没有名字,我该叫你什么。”张丰毅无奈地摊手。

“水,水。”他低声又嘶吼了两遍。

见他实在是难受,张丰毅于是退出窗台,回身为他寻找他所渴求的水。

他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些捏瘪的啤酒罐和矿泉水瓶。略微翻找了一通,张丰毅拿着一瓶尚有半瓶水的塑料瓶站起来,走到窗台边。

塑料瓶的水不是特别透明,有些浓稠,可能放置了有段日子了。不过张丰毅想屋里的人活不了多久了,即便给他纯净水,怕也撑不到一刻钟。

张丰毅把矿泉水瓶扔进空荡荡的窗口。伴随塑料水瓶落地的声音,阴暗里的嘶吼暂时停止了。

那个没有名字的人取走了矿泉水瓶。他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用青紫的嘴唇吮吸着涌出的水。

张丰毅不知道他喝的是水,还是手上的血,抑或两者都有。

他一手握枪,一手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蕾娜生前的连衣裙。如果蕾娜依旧活着,她想必是个美丽的姑娘。她的身材不会太性感,但是很苗条。她会像所有的法国淑女那样温柔体贴,是最理想的妻子。

正是乌普霍夫所期望的啊,张丰毅唏嘘不已。

“那好,水你也喝了。告诉我安德森是谁,他为什么要安排你到这里。”

“安德森,他,”说话的人不时停顿一下,仿佛在缓解身体的疼痛,“他是我的恩人,他给我吃的和水。”

“你和安德森什么关系,是他派你杀蕾娜的吗。”张丰毅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其实留给张丰毅的时间本不多,但是他不能让敌人发现他的急切。他必须始终处在审问的制高点上。

“这房子,这地,都是他的。”黑影疲惫不堪地说。

张丰毅略一思量,试探性地讲出他的猜测:“所以,他是这里的农场主。”

黑影猛地痛苦翻滚身体,仰面朝天。他夹带着身周被血液染红的棉被,动作幅度很大地痉挛起来。他拖长声调,仿佛即将死亡一般嚎叫着。

张丰毅的面色不由得为之一变,他不能再拖延了。看样子,屋里的人快撑不住了。张丰毅必须马上让他交代蕾娜的事。

张丰毅加重语气恐吓他:“我再问你一遍,三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到这里来。如果有,你是不是杀了她。”

张丰毅的问题如泥牛入海,消失无影。屋里的黑影仍在不断地扭曲着,间或传出几声微弱的哀号。

“你不要说谎。张丰毅厉声道。他知道阴影里的黑影听清了他的问话,黑影只是因为伤口的痛楚,不能立马作出回答而已。

“你刚刚说你没有见过她,可这是什么。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着,张丰毅便果决地抓起身旁的半筒靴,把它举到阳光下。他想要看看,证据面前,凶手有什么值得抵赖的。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的末梢越来越趋近于黑影所处的角落。太阳光照亮了地上的道道血河,照亮了屋内昏暗阴沉的空气,显露出阴暗空间模糊的样貌。

墙角满脸灰尘的他,费力地微抬起头。他望见了耀眼光芒中,原被他随手丢弃的靴子。

刚勉强扬起头,手臂肌肉和筋脉相互拉扯的剧痛又旋即产生。他疼得直咧嘴,再次低头栽在臂弯里。

窗台边的张丰毅忿忿然放下靴子,最后一次怒喝道:“你没有可以狡辩的了吧,还有没有和你一样的人。”

“是我杀的,但是求你让我多活一会儿。”屋里人竭力说出了他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的口气卑微得近乎哀求。

张丰毅本来也没有就地解决凶手的意思,他不会冲动到径直了结了凶手的性命。因为某些关键点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上。

张丰毅未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凶手很可能许多年没有和外界沟通交流过了,要他短时间内回答全部问题是很困难的。

“安德森参与了你的龌龊行径吗。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安德森他不知道,他是个好人,他给我吃的。”屋里的人虚弱异常,说话有气无力。

“临时起意,为钱为色。你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女孩。”

“我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他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喃喃低语。

“为色吧。”张丰毅看了看手边的连衣裙,平静地下结论。

他也不愿和凶手再多废话,既然没了用处,拖下去也只是给他徒增苦楚。他环视一圈,越过杂色的垃圾废墟,无边无垠的深褐土地向远方连绵不绝。

他暗自攥紧了手边的裙子,抿起嘴唇。冲着深处的阴暗,他毅然举枪射击。

震耳欲聋的枪响如鞭炮般,接连回荡在红房子阴湿、狭窄的空间里。闪耀的火光中,子弹一粒接一粒地从枪口飞进红房子里。

呛人的青烟从枪膛里吐出,由袭来的秋风吹散。

张丰毅仅需连续不断地开枪,直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用尽为止。总有一粒子弹会打中凶手的要害,使他当场结束生命。

他毫不犹豫,毫不后悔,毫不留情。稳稳站立于窗口外,他嗅见了屋内浓郁的尘土味,难闻的鲜血味和扑鼻的阵阵火药味。尘土是红房子经年累月陈积下的,鲜血是从黑影被打得

枪匣里的子弹比预想的要少,张丰毅扣动扳机,沙漠之鹰毫无动静,没有枪响。他垂下枪,温度能灼伤皮肤的枪端拉出一道青烟。子弹用光了,里面的人也死透了。

他收起手枪,犹豫片刻,仍是拿起了窗台上的裙子和半筒靴。

张丰毅抬头望向林肯车的方位,他望见了克鲁克。似乎是主人的命令,体型雄壮的克鲁克驻立在农田边的路上,正朝红房子的方向张望着。克鲁克和乌普霍夫在车上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难免要派人下来查看情况。

张丰毅抱着蕾娜的衣物,举手向克鲁克致意。他大步流星地朝林肯车停放的位置前进,由于天气的寒冷,农田的泥土已经冻得比较结实了。因此他走在上面,并不影响行进的速度。

怀中是柔软的连衣裙,和坚韧的皮革靴子。到垃圾堆里去了一趟,张丰毅遍身是尘土和细菌。

可相对于身体的肮脏,他反而更在意乌普霍夫的感受。当乌普霍夫听闻蕾娜的死讯时,一直对妻子念念不忘的他不知该有怎样的悲伤。

张丰毅不擅长劝解别人,要是面对乌普霍夫的哀痛,他必定会茫然无措。想安慰他的雇主一番,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所以越接近乌普霍夫的坐驾,张丰毅的步伐就越是缓慢。

但他最终仍旧没有任何意外地,到了克鲁克面前。张丰毅郑重地把蕾娜的裙子和半筒靴,交给一脸不明就里的克鲁克。

他贴近克鲁克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蕾娜遇害了,帮我安慰安慰你的主人。”

向来稳重的克鲁克听到蕾娜的死询,竟少见地表露出同情。以往他总是一幅威武如军人的神色与姿态。

遵命行事、坚决服丛命令,就是他的本职。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摘下墨镜,趁他的主人不在,摇头叹息了一阵。他冲张丰毅点点头,戴好墨镜,准备报告乌普霍夫。

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张丰毅突然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又叫住了他。

“我需要处理一下现场,这种善后工作我想就不必麻烦本部了。我们不能让来到这里的人,发现凶手的尸体。”

“凶手。”克鲁克疑惑重复道。

“死在那座红房子里了。”张丰毅对着克鲁克往红房子的方位指了指。

克鲁克愰然明悟,原来张丰毅是完成任务归来。身为多年保镖的他,也没有再问。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即便有些细节不清楚,但凶手是谁,杀人动机是什么,这些都是雇主乌普霍夫才有权提问的。

他只要按照张丰毅的指示,把该汇报的汇报完毕就可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分外之事,尽可能宽慰他的主人。

“后备箱里有备用汽油,可以把现场伪造成失火的场景。”克鲁克曾服务于多位富商和黑帮元老,自然明白此种状况应当怎样处理。

他走回车内,取下点烟器,意味深长地递给张丰毅。

克鲁克的建议很是实用,可行性非常强。张丰毅二话不说,马上跑去车身后面,拉开后备箱。

林肯的后备箱里,搁置着备用的橙红色小瓶灭火瓶、工具箱和数瓶清洁剂等物。张丰毅从里面搬出一大桶汽油。

汽油用备用油箱盛装,可能根本没有用过,分量极重。

当张丰毅提着油箱朝红房子走去时,克鲁克已然进了车内,并合上了车门。张丰毅望不见车内的景象。

也许乌普霍夫在痛哭,也许会迅速接受现实。不过雇主的秘密,他不应过多窥探。他只是负责杀人的,解决别人并做好收尾,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将刺鼻的汽油,通过窗口抛洒进屋内。抛洒时不断谨慎地旋转身体,以更换方向。他要确保屋里的每一处,都能被汽油洒到。

等油箱差不多倒光以后,张丰毅摸出了点烟器。视野里的红房子离他愈来愈远,他一边后退,一边摁亮点烟器。

扔出的圆柱状点烟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红热的电热丝立即浸没在液体汽油中。电热丝的高温,霎时间就点燃了汽油蒸气。

蓝色的火焰摇曳着火舌从点烟器的落地点蹿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妖异的蓝色火焰飘动着,由红房子的地面铺展,延伸到满是血污的墙面。

最后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整栋房子都燃着熊熊烈火。

张丰毅站立在林肯车边,望着仿佛从农田里生长出来,穿透苍穹的黑烟。

黑烟像是一株贯穿天地的巨大罂粟花。而张丰毅脚下的土地,便是黑色罂粟的埋根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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