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來到已经倒地的雪瑶身边。
“雪瑶。。”慕容谦俯下身抱住雪瑶。连点心口几处命脉穴道。看着她眉头紧锁的痛苦神情。他轻轻为她抚去嘴角血迹。如海的眸光。是爱惜。是无奈。也是自责。“傻丫头。”
“快走。你快走啊。”虚弱的声音。勉强撑住气势。雪瑶焦急地催促他。
抱着雪瑶起身。慕容谦扫视四周。最终停在已经呆若木鸡的韩礼面上。温雅邪逸的面容之后散发出凛冽杀气。
“带主上去罗家医馆。不然就來不及了。这里交给我处理。”沉着冷静。冷月在身后提醒。
微微侧头。再看一眼怀里奄奄一息的雪瑶。慕容谦再无异议。昂首疾步。直向罗府。
“放下我。我不去罗府。”靠在慕容谦肩头。雪瑶挣扎着说道。“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你走吧。不。不要管我。”
随着他的步子。她的伤口阵阵刺痛。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刺骨。
与其折磨。不如放手。
况且罗府。前代宿怨未了。后者新愁又添。她害得罗阳自断右臂经脉。罗家医术失传。此时此刻。还有什么面目再度登门。
“事关两国邦交。本王不想陷两国于不义。”垂眸看她一眼。慕容谦继续快行。
“好。那我告诉你。当初南楚宫内。我曾刺你一剑。这一箭不过是还你的。如今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你快走吧。”面如素縞。额头隐隐渗出汗珠。那一弯俏眉明目。带着迷蒙的色彩。还有最深的痛楚。
“你要是真觉得不行了。就安静点。”幽淡的声音传來。他想要自己看起來若无其事。可看着怀里的她。那个明明心狠手辣的女人。却可以义无反顾为他挡住死神的箭羽。心上不觉哽塞了。
“呵。可惜我不喜欢安静。从來都不喜欢。”苍白空虚的声音。冰凉无奈的自嘲。雪瑶眨眨美目。修长的睫毛似挂有水雾。“若我死了。就葬在洛阳东街。从哪里來。就回哪里去。争來的这一切。本就不是我的。。”眼前的迷蒙更重了。雪瑶紧抓着慕容谦的衣襟。说了想要放下。却是满眼不甘。“还有。帮我告诉十九哥一声。希望他和韩若兮白头偕老。至于我。就当他从來沒有过这样一个忤逆的妹妹。”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唐雪瑶。我告诉你。无论是墓地还是情郎。本王一概不管。你撑住了。罗府马上就到。”英朗的眉宇终于无可奈何地皱起。目睹她的痛。他宁愿那一箭。伤的是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个女人。无论是好是坏。无论爱或不爱。他都无法放手。
“是啊。我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你们都是好人。错的永远是我。可是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声音愈发柔弱。意识也渐渐模糊。即便那双眼眸留恋世间繁华。也不得不收束其光芒潋滟。
痛到心肺。深入骨髓。这就是生命尽头的感觉吗。
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怀里。也算死得其所。
朦朦胧胧见似又看到了娘亲。那是世上唯一对她无私付出的人。好近。也好远。
这一世。一块香菱美玉。缠绕纠葛。
此玉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寻着玉香追逐权力。成也此。败也此。
可若从新來过。她愿重蹈覆辙。
罗府。明媚的春光打在“在世华佗”四个大字上。过往哀伤。能否就此埋葬。
“罗公子。一定要救救她。”望着榻上那一袭红衣。慕容谦言辞恳切。
罗阳垂眸看看自己的右臂。如风清朗的声音中一丝惋惜。“我已无能为力。不过请等一等。家父医术高明。应该可救公主性命。”说着。便打发下人去请罗老太医。
“多谢。”慕容谦一拱手。带着沉重。亦有忐忑。“她。不会有事吧。”
“公主已服下保元丹。只是箭锋正中心房右翼。不可掉以轻心。能否安然。还需拔箭后再有定论。”温淡如玉。温暖如阳。罗阳询问道。“不知。公主何以至此。”
“我的错。”慕容谦简短言说。深黯阴霾。
他是同她一般高傲的人。但此刻。只为懊悔湮沒。
也许他根本不该來这趟杭州。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因为他的出现。她血染红衣。
可难道就眼睁睁看她嫁与旁人吗。
他试过置身事外。但做不到。
他的心。为她牵动;她的情。为他摇曳。只是还未來得及看清。便要经受生离死别的磨砺。
不多时。罗素忠进來房内。同数日前相比。鬓角原本稀疏的白发。洋洋洒洒铺覆盖了满头。
“罗老太医。请救救她。”慕容谦近前一步。彬彬有礼。也低沉凝重。
“待老夫看看。”祥和的声音似能拂去焦虑忧心。罗素忠來到榻前。柔和的目光停在雪瑶面上时。思虑片刻。对罗阳道。“拿药箱來。”
打开药箱。各式小刀。针镊出现在眼前。罗素忠取出剪刀。小心翼翼剪开伤口处的衣衫。若雪的肌肤上。箭尖插入皮肉。鲜红印染。罗素忠以手指测量伤距。摇头叹息道。“沒在心脏上。但伤得太深了。拔箭可能大出血。”
床榻上那扭曲的倾俏面容。已然合上双眸。却止不住痛苦余味。
“那怎么办。”手指不由紧握成拳。心乱如麻。似有百蚁噬咬。原來。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慕容谦满怀期冀地看着罗素忠。声音更低下几分。却极是殷切。“求您了。她千万不能有事。”沒想到此生。他第一次求人。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唉。红颜祸水啊。”罗素忠拿起一手持小刀。一手握银针。“老夫尽力而为。”
先将银针插在伤口周围。减缓血脉压力。如此。即使出血。也不致瞬间丧命。而后。罗素忠左手握着镊子抵住伤口与箭柄的交接处。右手抓住露出体外的箭羽部分。停顿少许。突然用力上拉。带着点滴血雨。箭身抽离出她体内。
“啊。。”惨烈的叫声传遍整个府邸。剧烈的疼痛使她忽地睁眼。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上倾。雾般迷离的眼眸张开成不可思议的圆弧。“我要离开。我要回家。。”颤栗虚弱的声音不甚清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动身体。修长苍白的五指上扬。想要抓住。又无可奈何地跌落。
她是因他而伤。可此时此刻。除了眼睁睁看她痛苦。他什么也不能做。这样的情景。深深刺痛着心。慕容谦望着她。轻柔中带着痛惜无措。“雪瑶。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我们马上就回去。”
罗素忠还在用草药。纱布继续处理伤口。
伤痛好像麻木了不少。泪水却不由自主从眼角流落。润湿了散落的黑发。她向慕容谦微微摇头。气若游丝。只重复那一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漂泊了多久的人啊。
只渴望那样一个家。
三千里征程。三千丈悬崖。
曾经得到。不就是爱吗。
**中挣扎。谁又能守住它。
看着她的挣扎。他不知作何言说。因为痛苦面前。再多的安慰。皆虚妄。
时间的洪流中。此时此刻。一分一秒堪比岁月煎熬。哭泣渐渐息声。收回目光。雪瑶注视着一丝不苟的罗素忠。这样一个白发苍颜。一个有足够理由來恨她的老人。本可以见死不救。以报她对罗家的心狠手辣。可是他沒有。他选择了救她。不遗余力地救她。
从丧母之时。她便懂得。这个世界。人人为己。自私自利。有仇当报。有恨当还。所以她从來不懂得宽容。也自认不需要懂。可时至今日。亲身经历着眼前的一幕。她的信条动摇了。
难道这个世间真的存在以德报怨。心善如仙吗。
将最后一块纱布放好。扎紧绷带。罗素忠起身。却听得雪瑶的弱音。“我图谋皇位。陷害忠良。无视伦常。败坏纲纪。还害了你唯一的儿子。你为何救我。”
“国法家法皆在。自有人惩戒你。我是医者。只懂得救人。”苍老的声音里。高华不减。说罢。罗素忠大步离开。
其子如此。其父亦如此。
原來。残忍的不是天道人心。而是她唐雪瑶自己。
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人若犯我。还以颜色;什么扶顶天下。还女子以艳阳。统统不过是**找來的借口。自欺欺人。
看清内心的瞬间。她忽然觉得黑云压顶。方才止住的泪水。流溢得更凶猛了。似决堤的冰河。难以抑制。“罗阳。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喊着。悔过。也带着委屈。
“请公主珍重身体。”行云流水一般。罗阳好像从來沒计较过这些凡俗。哪怕牵扯了己身。也能飘然出尘。
慕容谦來到榻边坐下。一手挽住那湿凉的玉指。一手用汗巾拭去她眼角的泪和哭花的妆。眼里的柔情此生无二。他轻言道。“都会过去的。”
“可许多事已经发生了。永远无可挽回。”目光看向罗阳。后又移回到慕容谦那里。雪瑶已经疲惫无力。“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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