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正觉得要得手,却见田元忌弃开木枪,双手夹住刀刃。田元忌夹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刘胜难以抽动分毫。整个刀身如嵌入岩缝一般,纹丝不动。
刘胜见状大骇,眼前田元忌的功力如此深厚,竟远胜于他。只见田元忌双手一送,刘胜连人带刀跌出丈外。
“你是人是鬼?别过来!”刘胜看着田元忌,脸现惊惧之色。
田元忌步步进逼。
刘胜惊得连连退却,刚好踩到昏迷中的伊戈,便一把揪起,刀尖直指伊戈的脖颈,道:“你再过来我便杀了他!”
田元忌见伊戈被劫持,便停下步来,“刘胜,你放过他,我便放过你!”
“我不信你,往后退!否则我便杀了他!”刘胜拽着伊戈吼道,手中大刀激动地挥舞。
“好,我往后退!”田元忌往身后退了数步,望着眼前刘胜恐慌的模样,他感到惊奇,自己为何竟会将他吓成这副模样,对方又为何问自己是人还是鬼?
只是田元忌刚才这一击,内力甚为雄厚,却不似本应该有的。田元忌望了一眼正当空的烈日,对之前头颅高前辈所言相信了几分。
这日光,真的能加速他体内的真气流转!
直至田元忌离自己已经五十步外,刘胜方才安心下来,情绪继而稳定。只见他运气丹田,将昏迷中的伊戈横空掷向田元忌,随之一刀削出,伊戈身上顿时鲜血四溅。
田元忌哪里还顾得其他,连忙接过飞来的伊戈,却见伊戈脚踝处鲜血淋漓,已是筋肉尽断。而那刘胜趁着这一掷的机会,已是逃之夭夭,在密林中不见了踪影。
而那卢师爷趁着田元忌与刘胜激战之时已是逃之夭夭,只在原地留下一滩孤零零的血迹。
田元忌将本已破烂的衣裳扯成布条,缠于伊戈小腿上方,为他止住流血。接着便蹒跚着将他背起,往谷地溪水旁走去。
田元忌只感筋疲力尽,刚才那一击好似耗尽了他全身气力,此刻他背着伊戈连脚步也开始晃动起来。
二人艰难地挪到溪水边,田元忌双手舀起清水,滴于伊戈面上,只盼这样能帮他早点醒来。田元忌通过溪水照见自己的模样,乃是吓了一跳。此时他的两只瞳孔尽皆发绿,竟与他所遇见的高前辈一模一样。又过了片刻,他眼中的绿芒方才消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伊戈的面部开始抽动,突然他双臂剧烈舞动,口中疾呼不止。田元忌见状赶紧拍着伊戈的背,呼唤他的名字。可能这一招起了效果,伊戈停止了躁动,双目缓缓睁开,当他看见眼前之人乃是田元忌时,神色和缓了很多。
伊戈感到双足剧痛,挣扎着想站起,却是又跌倒在原地,田元忌见状急忙扶起他。
伊戈这才发现自己足筋已断,脸色惨然。
然而泰因之墓被两名歹人挖毁的情形在伊戈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刻他仍急迫地想回去查看墓地的状况。
田元忌背起伊戈,往墓地的方向走去。当他们到达已被掘得一塌糊涂的墓穴是,伊戈看着遍地凌乱的碎骨,不禁泪如雨下。
田元忌想安慰他,却不知该如何行止。他生性如同父亲一般木纳,在这人情关怀关怀上甚是局促。
田元忌递过水,欲劝伊戈饮上一口。伊戈却是未接,径自伏于地上哭泣。望着伊戈颤动的后背,田元忌感到心里难受,想要帮伊戈承担几分,却又无能为力。
两人就在这样沉闷节哀的气氛中度过了半日。直至傍晚时分,飞霞满天。伊戈才好似从悲恸中缓过神来,他示意田元忌帮忙找些干的柴禾。田元忌一听便明白,伊戈这是要火葬泰因的遗骸。
不一会儿,柴禾已备,田元忌将之垒成高垛。而伊戈已经拖着双残腿将散落的泰因遗骨收齐,连一小片碎骨也未落下。
田元忌从伊戈手中接过装盛遗骨的皮囊,小心翼翼地置于柴垛上,打亮火折子,将柴堆点燃。
伊戈望着熊熊火光,将残腿勉强收拢,坐于地上,口中默念经言。其声庄重肃穆,竟无一丝哀意。在田元忌看来,这便是“至悲不哀”的道理罢。
渐渐地,柴垛燃尽,火光暗弱了下来。此时天色已黑,四周乃是灰蒙蒙的一片。一片绿油油的眼睛围了过来,是那些棕狼。
这些棕狼或坐或卧,无声地围于伊戈身。伊戈伸出手来,摸其中一只狼的脑袋,那狼竟顺从地低下头来,口中阵阵呜咽。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伊戈抱着骨灰囊喃喃自语,身边默默地围着一群棕狼。田元忌则是抱着头,躺在草地上看了一夜繁星。
翌日伊始,伊戈便手口并用地比划,告诉田元忌他要带着泰因的骨灰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故乡。
田元忌听后便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离开。待他回到谷地时,已是拖回一只木筏,用棕绳捆绑得结结实实。
田元忌将伊戈放在木筏上躺下,并用麻绳固定,继而拖着伊戈往雀嘴湾的方向行去。二人离开时,那些棕狼纷纷从窝里仰起头来。若是平日里,此时它们正该呼呼大睡。
这几日已是立秋,由北向南的信风已起。雀嘴湾里海面宁静,波澜不惊。田元忌祈祷这气候能够一直如此保持下去,直至伊戈返回故乡。
木筏在水面上飘荡,田元忌却不舍得松开手里的那截棕绳。
伊戈仰面躺在木筏上,怀里抱着泰因的骨灰。此时他虽是身受重伤,面上却露出平静之意,似是从多年的羁绊中解脱了出来。
在南方大海的彼岸,是他即将归去的故乡。
田元忌又检查了一眼木筏,九个水袋,三个装肉的皮囊,一个药囊,皆已备齐。
确定没有任何差错之后,田元忌趟入水中,将木筏往海的深处轻轻一推。
伊戈冲着田元忌摆了摆手,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安静而平和。
渐渐地,木筏在信风的推动下,随着海水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
此时,海浪涌来,扑得田元忌满面是水。田元忌舔了舔嘴唇,咸咸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