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军士强忍伤悲,停止了啜泣。同时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附近再无他人方才放下心来。喂完马料后,这名军士便匆匆离开了。
在青瓦关度过一夜后,镇海与樊吉便准备出发了。由于俩人只有一匹马,实属不便,便打算找黄金贵再要上一匹。未等开口,黄金贵便已孝敬上一匹毛色鲜亮的黄骝子。
眼见两位大人即将离去,黄金贵满脸不舍之色,命属下人等一并为两位大人送行。黄金贵亲自腆着大肚子,为樊吉这位京城来的大官儿牵马引道。
直至将两位大人送出里许,黄金贵仍自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神情眷恋无比,似要送老友于长亭之外。之后再演上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边樊吉让黄金贵不要再送了,赶紧回去。黄金贵见状又是一顿不舍,连连言道,两位大人若是再来青瓦关,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小黄云云。
等戏做得够了,黄金贵正待离去,却听到身后镇海和尚突然一句:“慢着,我有话要问你!”
黄金贵闻声一惊,满身肥肉猛地紧了一紧。转首间又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请问法师有何吩咐?”
“我且问你,这些天你可曾见有这样两个人经过?”镇海问道,同时望向樊吉。
一边的樊吉见此情形,补道:“其中一人名叫范东篱,大约三十岁。身材甚是魁梧,浓眉卷须,背着一柄极其显眼的重剑。另一人名叫左易安,是东阳本地男子,年庚与范东篱差不多,长着一副白面细须。”
黄金贵闻言连忙瞪向一旁的随行军士,其中有一人形似十户长,连忙出列施礼,答道:“启禀两位大人,大约三日前,确实有这样的两个人经过青瓦关,他们一人一骑往北面去了。”
镇海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向黄金贵道别,与樊吉骑着马渐行渐远了。
“法师,如此我们便不怕遇上范东篱那只贼狐狸了。他与那左家小子一道,坑得我可是够惨!”樊吉吐了一口气道。
“应该是吧,不过我二人仍需多加小心。”镇海道。
“嗯!如今阿难陀剑重现江湖,左氏余孽有东山再起之势。一旦到了抚州,我便令在那留守的属下快马加鞭,将此事速速禀报于朝廷!”樊吉面露沉重之色道。
“樊兄且勿急切行事,贫僧总觉此中定有蹊跷,说不定是那范东篱设下的另一处阴谋。”镇海道。
“哦……?”樊吉面露惊讶,双眉不禁微微一锁。
“等到了抚州,樊兄你先安心养伤。贫僧要去那抚州府借兵,速速剿灭羊叔子之流,以免养虎遗患。”镇海道。
樊吉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两人当下无话,皆自默默前行。
此时左易安与范东篱正在前往揭阳县的路上,范东篱一骑当先,左易安则悠悠地跟在后面。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与范东篱渐渐熟悉。感到此人豪爽中带着些许狡黠,沉稳中却又偶露不似同龄人的纯真。潜意识里,他认为此人对他并无威胁,竟而渐渐生起了结交之意。
“范兄,不知你年庚几许?”左易安问道。
“还差两月便已三旬。”范东篱回头笑道。
左易安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他本想等有了合适机会,便与眼前这人义结金兰。如今看来,这范东篱虽然浓眉卷须,貌似年庚颇长,然而竟比他小了三岁有余。若是与之结拜,则无意中贪图了个当大哥的便宜。左易安当即摇了摇头,断绝了这个想法。
两人且行间,到了一处景色绝佳之地。青山薄雾,杨柳葱翠,一条青纱江由西向东滚滚而来。
忽地有一阵嬉笑之声从前方传来,只见来者皆着宽袍华衫,竟是一群文人墨客来此郊游。这些人拣了一景色尤胜处停下,当即摆酒吟诗,铺纸泼墨,悠悠哉不亦乐乎。
左易安不住回首望向这群人,渐渐地眼神竟有些痴了。
范东篱见状笑道:“难道左兄向往这样的生活,甚于重振檀香寺的河山?”
左易安沉思半晌,方才答道:“如有来世,愿作一平凡贵公子。家境殷富,娇妻少子。在家得享人伦之乐,在外得游山水之美。”
范东篱听后微笑不语,片刻后又顾左而言他道:“我见公子离开时,旁物都不曾携带,唯独舍不下身边这一支萧。想来公子定在这奏萧上造诣颇深!”
“不敢不敢,左某才疏学浅,哪敢谈什么造诣。然而不瞒范兄,我少时确曾对这演萧之法颇为迷恋。”左易安答道。
“哦,那也是难得了。凡是爱乐之人,皆有真性情的一面。”范东篱道。
“左某也是这般想法!”左易安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似是遇上了知音。
“正好,范某此刻正想纵歌一首,不知左兄是否愿意为我奏萧一曲!”范东篱道,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恳求之色。
“荣幸之至!”左易安答道,不觉间竟微微含胸施礼。
若说这礼,真是世上最玄妙的东西,由君子而生,因君子而存。
君子之间执礼以待,其交清淡薄如水,却又万古常存!
此时,左易安一曲奏起,声调悠长而深远。巍巍然若群山云立,滔滔间有流水之音。
江堤之上,汹涌的青纱江含着怒涛从身边滚滚逝去。范东篱的歌声粗犷而沧桑,其辞云:
但居江左兮日月长,
青山万里兮非吾乡;
且歌且行兮心怀伤,
涕泪满襟兮故国殇!
听得最后一句,左易安不由地喉头一颤,曲声嘎然而止。
“左兄为何停下?”范东篱问道。
“无他,只是眼见这江水滚滚而逝,内心澎湃,难以自已。”左易安答道。既而继续奏起萧来,只是曲声里不觉间带了丝丝苍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