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晚(白银纳红光村)
白银纳是呼玛县北部的一座鄂伦春民族乡,毗邻呼玛河之滨,身处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脉东麓,是为让在深山老林中过着游猎生活的鄂伦春人定居下来所设的鄂伦春族聚居区。
鄂伦春族是我国北方古老的狩猎民族之一,“鄂伦”的发音与驯鹿“oron”相同,“春”则是表示人的附加成分的“cho”的音译,二者合起为“oroncho”,即鄂伦春,汉语意思即刻理解为“使用驯鹿的人”(也有称“山岭上的人”)。在未结束游猎生活定居下来前,他们曾将足迹踏遍大兴安岭的每一处高岗,每一处低谷、每一处山山水水间。他们中几乎所有的男子都是优秀的骑手和百发百中的射手,熟识野兽的习性、拥有丰富的狩猎经验,素有“兴安岭上的猎神”的美誉。他们信封萨满,崇敬自然,拥有最贴近自然的灵魂,他们对大自然的崇敬、对山林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在游猎时期他们的衣食住行无不源自于自然的馈赠。
直到解放前,鄂伦春族都还处于原始社会,过着以集体狩猎为主、采集捕鱼为辅的生活,后在政府的扶持下才逐步走出山林定居下来、开始从事农耕和工业生产。现今,尽管他们已经告别了游猎生活,完全融入现代社会中,但一些悠久的民族传统还是被完整的保存着,优秀的民族工艺也得意传承下来,兽皮衣帽、桦树鞋等都让人得以一窥当年叱咤北方最广阔的猎场的鄂伦春猎手的英姿。
而那些鲜活的狩猎场面也被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被现今的鄂伦春人铭记着,傍晚时分,元骁一进到太爷爷老战友所在的白银纳乡红光村,就立即就被村中宽阔的街道两旁家家户户小院的板杖子上画着的身穿兽皮、狍帽、手持弯弓的鄂伦春猎手以及民族图腾吸引了,画面上一幅幅生动的狩猎场面在夕阳的余晖和雪光的映衬下分外鲜明,栩栩如生的猎物和英姿飒爽的猎手仿佛随时会从画面上蹿出来在人眼前上演一番激烈的对峙。
还未等元骁从一幅幅新奇的画面中回过神来,他们一行人就已经到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元保山的抗联老战友孟德林家,一排共六间整洁的贴着白色瓷砖的蓝色彩钢盖平房坐落在宽敞小院正中,两个高大的柴火垛如威武的门神般伫立在院内两侧。一位上了年纪,却神采奕奕、体格十分硬朗的老人正站在院门前焦急地左顾右盼,汽车刚在院门口停下,他便紧张地凑到车前,元保山刚一从车上下来,他立即激动地扑了上去,带着哭腔震天动地地喊了一声“老连长!”
比元保山小六岁的孟德林今年已经九十六岁高龄,“孟”是鄂伦春姓氏马拉依尔的演化,“德林”则是参加抗联后战友给取的名字,老人的鄂伦春名字为额根提,为“长寿”的意思。
两位白发苍苍、久别重逢的老战友长久地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的场面相信任谁见了都会不禁为之深深动容,两位在枪林弹雨中共历生死、患难,从死人堆中相互搀扶着爬出的老人,从硝烟中走出几十年后,仍能紧紧拥抱彼此对两人而言是上天多么奢侈的恩赐。那些往昔峥嵘苏月中一个个早早离去的鲜活面孔会在这时不断浮现在两人眼前,提醒着两人这份弥足珍贵的幸福是多么令人艳羡。
这座温馨的农家小院和主人一家热情的接待都让元骁倍感亲切,望着一张张真诚淳朴的笑脸,她打心里希望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孟德林的妻子和五个儿女、儿媳、女婿以及一众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的欢声笑语充塞满整个院落,主人们说笑着把客人们迎进屋内嘘寒问暖,整整五桌异常丰盛的酒菜更将主人的热情好客展现的淋漓尽致。鄂伦春人十分好客,又极注重礼仪,尊老爱幼是传统,无论任何场合都是长者坐在正位,开饭时,需由长者先举刀动筷,其他人才能开动。于是元保山作为远方的客人和最年长的人,理所当然地被众人邀请坐在炕桌上的首席,元骁则被孟德林强拉着成为了炕桌上唯一一个小辈。
席间,众人一派和乐,男女老幼其乐融融,气氛甚至比火炉里旺盛的炉火更加温暖火热,一切自然都是以两位老战友为主角,大家听着微醺的两人一遍遍讲着那个久远年代中生生死死的故事,看似与今人无关,实则与在座的每一位都息息相关。孟德林讲到自己的故事时,总是刻意避过那些血泪的过往,专挑一些好玩好笑的事情来说,那张饱经风霜的褐色脸孔上不时显出顽童般的率真表情,他中气十足的笑声与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儿子的笑声一起组成了完美的和声,引得听众不由得一同跟着发出阵阵大笑。
酒过七旬,故事的主题又在不经意间转向忆苦思甜,先是元保山提到当年两人在一场激战中跟队伍走散后,孟德林背着重伤的他穿林子走了十几山路追队伍,又是孟德林感念元保山当年愿意相信他并接收他加入抗联的队伍的恩情,也提到了自己当年参加抗联的初衷。
原来,当年日本人侵占东三省后,东北抗联战士凭借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和顽强的意志在冰天雪地中忍饥挨饿,与关东军进行着极端艰苦的战斗,困难时期,抗联由于没有军事编制,没有政府支持,也就没有物资供给,饿死冻死的抗联战士比战死的都多。
抗日名将杨靖宇将军牺牲后,被日军定在了门板上拍下照片示众(后又用铡刀铡下头颅泄恨),然而残忍的日军也好奇被围困在冰天雪地中五天五夜的杨靖宇究竟是靠什么生存下来的,于是他们将他残忍地剖腹查看,竟发现从他的胃肠里尽是残留的未消化的草根、树皮和棉絮,由此可知当初抗联的战斗究竟是在多么艰苦的条件下展开的。杨靖宇将军曾奋战在林海雪原的生活生动的形容为“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可就是在这样极端恶略的条件下,关东军仍对抗联战士的毫无办法,一封封与酒肉摆在一起的逼迫抗联战士亲属写下的“亲恳书”、“劝降书”都丝毫未能动摇战士们坚强的意志。
于是,关东军便想出了一条毒计,他们用鸦片和烈酒收买了大兴安岭林中野外生存能力更加强大的“帮手”——鄂伦春猎手,组成了所谓的“山林队”来对付顽强抵抗的抗联战士。这些鄂伦春猎手熟识当地环境,战斗力极强,使抗联遭受了巨大的伤亡。然而,那些鸦片和烈酒也同时不断毁掉了鄂伦春的这些好猎手,他们的身体遭受到巨大的损害,许多男性都因此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个能征善战的英雄民族的人数因此在后来急剧消减起来。(鄂伦春自然也出了不少抗日英雄,比如女侠孟淑云,盖山首领等,此处并无抹黑鄂伦春族之意,纯粹陈述史实,后文中也可以看出本文对鄂伦春族是持褒奖态度的,民族团结万岁!)
“当年,我哥哥代*是全族里最好的猎手,是族人公认的莫日根(杰出的猎手、英雄),可他最后却被小鬼子烟膏和烈酒折磨的不成人形,没活到二十岁就丢了命。我这才要扛起猎枪去打鬼子,离家那年我才刚满十四,我阿查(父亲)把我原本的名字阿什库(狩猎技术高超)改名为——额根提(长寿),就是希望我能长命百岁,不要像我哥那样早早丢下他。”讲到这里,想起那段沉痛的过往,孟德林不由得哽咽起来,两行清泪渗入他脸上凄苦的皱纹间,流淌成一条条苦涩的溪流,荡涤着不堪回首的往昔。
同天晚(银滨市)
“你现在立刻就给她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通知她一下”老杜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方程道。
方程无可奈何地瞪着老杜说“就她那样能帮什么忙?不惹麻烦就不错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让她去做前期勘查?”
“没谁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大忙,就是我先前跟‘撬棍’那帮人提了一嘴,他们就请我帮忙派她先去打探一番,我也想接机锻炼锻炼她,就答应让她跟‘撬棍’派去的人一道儿走一趟。这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只不过是去例行侦查一下一条无意间截获的信息。全程都有撬棍的人跟着,安全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想到有“撬棍”的人随行保护,方程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开始思量着让她试着走着一趟也不算太坏,她早晚要经历的事情,他不如早些放手。
“给她带‘百宝箱’了吗?”老杜见方程的态度略有缓和,继而试探着问。
“带了”方程无奈地苦笑着答道“原本只是想让她带着好玩,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跟出去玩儿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走个过场,放心吧,绝对没问题”老杜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
深夜(白银纳红光村)
本已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孟德林家却仍是灯火通明,笑语不断,两位老战友酒足饭饱后又拉起了歌,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不甘示弱,从抗联时期的各种小调到解放后歌唱幸福生活的颂歌,从鄂伦春山歌到东北二人转,最后竟还唱起了儿歌。听众们大饱“耳福”之余,不免也为那不时跑偏的调子笑得前仰后合。
“起来!起来!不愿当亡国奴的人!家园毁,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留着头颅有何用?拿起刀枪向前冲!冒着敌人枪林弹雨向前冲!携起手,肩并肩,豁出命,向前冲!用我们身体筑起长城!前进啊!前进!前进!豁出命来向前冲!前进啊!前进!杀!杀!杀!”
……………………
“有名的花子三百六,没命的花子数不清,乡下要饭吃不饱,商量商量进了京城。偏赶上嘉靖皇帝爷把粮放,午门外搭上一座舍饭棚。监管饭的本事严国老,这老贼做事儿不公平啊!给旁人盛饭成满碗,二哥饭碗塌了吭啊……”
………………
“新盖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相,贫下中农望着您呐!心里好像月亮躺,我们欢呼!我们歌唱!歌唱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啊~~”
“大红花呀,开满地,小朋友拍手来游戏,整整齐齐拍好了队,向咱们毛主席来敬礼呀,敬礼,敬礼,再敬礼呀,小朋友的幸福是您给的~~~”
好不容易熬到斗歌结束,众人收拾完杯盘,元骁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孟德林的老伴儿把元骁带到了一间小屋同睡一铺小火炕,元保山和元忠国则被安排在一铺大炕上与孟德林同住。
就在元骁刚刚迷迷糊糊地钻进被窝,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时,她摆在枕头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赶忙蹭地一把抓了起来,紧张地回头去看孟德林的老伴儿,发现她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并未被惊动,当下长舒了一口气。
可再一看短信的内容,她当即火冒三丈,心里狠狠咒骂起给她发来信息的方程来“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趟都不让人消停!这些鬼可他奶奶的没人性啊!打探?打探你个头!还‘百宝箱’?我说你无缘无故怎么有那好心送我礼物呢!原来是早有预谋啊!合着伙算计我呢?!”她越想越气,就势把手机关了机,随即又想到这手机也是方程在她临行前送她的,说是组织专用,不管在多偏僻的地方信号都很好,组织的人也能通过手机随时定位到她的位置,如今想来这手机简直是个不定时炸弹!
气恼更深的元骁,决心好好睡上一觉后,再给方程打电话臭骂他一顿,让他的‘打探’和他的‘百宝箱’都去见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