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些事?”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果断的多,但同样诱惑的声音出现了,“在这里受老师的刁难,恩?有什么必要呢?为什么不到更好的地方去,离开这些卑贱愚蠢的家伙,去做一个至高无上的王,拥有一切权力,把整个妖界踩在脚下?”
随着声音的讲述,千裳面前厚重的洁白云彩被拨开了,露出一座坐落于云中的恢弘宫殿,气势非凡的立在那里,华丽庄重的大殿至高处,摆着一张金光闪闪、华贵精美的宝座。
“只要你愿意,”那个声音继续说,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魅惑,“你就可以得到你难以想象的权势,成为四界的王,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把周围这些卑贱的蝼蚁都踩在脚下!”
“是吗?”千裳十指都鲜血淋漓,那是她为了抵挡声音用力拨弦的结果,但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只要我听你的话吗?没有问题,只要——那王座不是用鲜血铸成的!”
她大面积一扫,琴声轰然,仿佛雷雨夜落。
“谁允许你,侮辱——我的——朋友!”她每吐出一个词,琴便铮然一响,好似狂风席卷,把面前的云朵及宫殿都吹得无影无踪。
琴声慢慢弱下去,千裳闭上眼睛,心中意外的平和,指尖下流淌出最后一段行云流水似的悠扬调子。
一曲弹尽,她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却由不得她平静。
手下的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男孩子,一身黑色直裾绣着暗金云纹,乌墨色泽的黑发披在肩上,虽然年纪尚小,也能看出那还未消去婴儿肥的小脸是俊秀的。
他跪在千裳面前,天真稚嫩的小脸仰起,用浸在清水里的黑水晶似的眸子瞅着她,问:“你是谁?”
千裳愣了愣,反问:“你是谁?”
男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是谁?”
千裳怔在原地。
男孩顺着膝盖爬到她身上,不依不饶地问:“你是谁?我是谁?”
焱云舞等人只看到千裳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泥塑木雕一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琴,但谁也不敢去打扰她。
“你是谁?我是谁?你是谁?”男孩抓住千裳的肩摇晃着,好像只会说这几个字。
千裳回过神,抓住男孩的胳膊把他从自己身上拎下来,四目相对,她只能在男孩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很艰难地问道:“你是琴?”
“我是琴?”男孩以他自己的方式重复着,“我是琴,你是谁?”
千裳迟疑了,这个男孩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男孩又爬到千裳身上,摇晃着她的肩:“我是琴,你是谁?你是谁?”
千裳思考着对策,没留意到男孩的手已经靠近了自己的脖子,藕一般洁白丰软的小手上,正慢慢长出深蓝色闪着乌光的指甲。
焱云舞三人看到千裳面前的那张琴,第六根鲜红纤细的琴弦已经拉成弓样,无形的箭正对千裳心口——
“啪!”
一道浅蓝色的光从千裳身上射出,打开了男孩的手,也惊醒了千裳。
“你——”千裳一把抓住男孩的手,乌蓝色的长指甲闪着暗光。
男孩脸上依然挂着天真纯洁的笑容,他好像完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被抓住了也毫无反应,只使用童稚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是谁?”长着带毒指甲的手,同时毫不犹豫的、凌厉地抓向千裳。
千裳一瞬间召出了匕首,指甲在匕首上划过,随着“吱”的一声凄响,落下一串蓝黑色的火花。
千裳把他的两只手腕攥在左手里,右手举着匕首,然而男孩既不哭喊也不挣扎,保持着纯真的微笑,坚持往她身上爬:“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千裳无法下手。尽管明知这男孩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无害,方才又亲眼见到他要杀自己,但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如此弱小无助的孩子,她下不去手。
“你是琴。”她慢慢地说。
“我是琴,”男孩机械地重复着,“你是谁?你是——”
“我是暗妖。”千裳缓慢地、然而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好像这个答案一直就藏在她心里,为她所熟知。
小男孩水润润的大眼睛忽然间失去了神采,变成了在太阳下暴晒过久的泥团:“你是暗妖。”
千裳语气坚定:“我是。”
小男孩整个僵住不动了,一缕一缕的黑气从他身上逸散出来,像衣服变成丝线一般抽离出去,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无形的气体,琴重新出现在地上,而那些黑气则在半空中凝成了一个男人的虚影:“骗子,侮辱暗妖大人的恶徒,你——”
他刚一成型,便挟裹着厉风向千裳猛扑过来。
千裳没有去管那仿佛能裂金销石的厉风,也没有理会那离自己脖颈只有一寸的利爪。
此刻,她眼里只有琴。
她举起匕首,用全身力气狠刺下去。
“咣”的一声巨响,如同夜半晴空时的一个霹雳炸雷正劈在山巅,于是整座山都在瞬间崩塌了。
只一瞬间的功夫,虚影消失了,千裳跌坐在地上喘着气,匕首从她手里滑脱了,掉在地上,而她面前的那张琴,则彻彻底底的断成了两截。
焱云舞跑过去把千裳扶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千裳说的是实话,她头上的琴印在六弦琴断成两截时也一同消失了,她现在虽然觉得身体上很疲惫,精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清爽舒畅。
就在这时,又一阵琴声响起,让千裳本已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但这个琴声并不是从地上的六弦琴里发出的,而且声音清雅端正,有君子之风。
一个玉瓶从千裳的指环中飘出来,自动打开了瓶塞,一道蓝色的流光溢出来,在空中变成了一张琴的形状。琴声就是从这上面流泻出来的。
光琴缓缓落到断裂的六弦琴之上,在蓝光的照耀下,断琴仿佛有生命的物体一般慢慢合拢,两张琴最终融合成了一张琴。
“它怎么——”现在,不止千裳,其他人也能看到这张琴了。焱云舞想过去将琴重新打断,但千裳阻止了她。
“不,这不是先前那张琴。”她走过去,把琴抱了起来。
新出现的这张琴晶莹剔透如同玉石制成,五根弦崭新明亮,带着柔滑的丝光——第六根弦已经不见了——伸指一拨,声清如玉。
“这么说,问题已经解决了?”焱云舞问道。
“一定程度上吧,”千裳将琴收了起来,“谁知道解决了这张琴会不会就能连同外面那些采音石一起解决掉呢,还有那个譽石做的貔貅。”
“那只能等我们出去之后再看了。”凤魅道,“眼前只有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回去?”
“或者说,回去了怎么向观虚院长解释?”焱云舞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忘了,凤眼还被关在那个什么地方呢,怎么把她弄出来?”
千裳还没想出办法,地面忽然猛烈的摇晃起来,那些乐器相互碰撞,发出一阵乱响。
“地震了?”千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她迅速朝那块能出去的石壁跑去——这个时候,会不会在顶层被院长抓到已经不重要了——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一头撞到墙上,倒退一步:这里不能出去了。
“怎么可能?”千裳捂着额头站起来,惊异地望着眼前的石壁。
然而时间不允许她想明白为什么了,一阵更为剧烈的震动袭来。整个石室瞬间天地旋转,上下翻倒。
四个人从地面滚到穹顶,巨大的乐器架子也变了位置,要不是千裳及时地就地一滚,险些被铜镈压在下面。
等到震荡结束,千裳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原先的洞顶——大惑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就是地震也不至于上下颠倒啊?”
焱云舞从角落里一堆破碎的玉罄下面钻出来,甩了甩脑袋:“什么地震,你不会又碰到什么机关了吧?”
“没有啊。”千裳也很纳闷,就在这时,石室再一次震动起来,但不是那种翻天覆地的剧烈震荡,而是有规律的一起一伏,正如走路时迈着步伐,让千裳四人从地面上不断的弹起又落下。
“啊!”千裳惊叫一声,把自己的手从地面上收了回来,见鬼似的盯着那块地面。此刻,哪里已不再是冰冷粗糙的石头,而是柔软、有弹性的,如同某种生物的肉体,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温度。
“这是什么东西?”千裳声音里带着恐惧。
珩离墨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看肉体一般的墙和地面,又凝神感受了一下身下的起伏,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貔貅。”他道,“这是一只貔貅。”
“什么貔貅?”千裳问,“上面那个石像,不是已经被院长抓起来了吗?”
“不是上面那个。”珩离墨看着千裳道,“这是一只正在活动的、正在走的貔貅,而我们就在它肚子里。”
“这么说······那些石柱子······”千裳想起洞口处那些白色的譽石柱,有些不可置信,“其实是它的牙?”
“是的。”珩离墨道。
“可是你说它在走······它要到哪儿去?”焱云舞问道。
“无法确定,”珩离墨道,“不过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幼院了。”
凤魅坐在地上,笑道:“看来我们不用想办法离开禁山了,在它肚子里待着自然就出去了。”
“然后我们再和它一起被观虚院长抓住?”千裳不可思议道。
“或者在它被抓住之前,我们就已经被折腾死了。”凤魅话音刚落,貔貅的动作突然加剧起来,像是由走变成了跑,四个人没有防备,一下子全滚到地上去了。
“谁能告诉我怎么从这个鬼东西肚子里出去?”千裳艰难地爬起来,貔貅一个大跳,她又一次跌倒了。
“貔貅这种妖兽向来是只进不出的,它只有嘴。”凤魅几次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干脆尽量平稳地坐在地上,“要想出去,恐怕只能把它的肚子剖开了。”
焱云舞一向行动比语言快,听了这话,便是毫不犹豫的将龙枪向身下一刺,整个枪头都没入地面,即使是在这里面,他们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痛苦嚎叫。
地面整个儿紧缩了一下,随后舒展开来,他们又陷入了天翻地覆的震动,因为疼痛不已的貔貅打起了滚。
四个人在上下颠倒的貔貅肚子里难以停止的滚来滚去,千裳现在只庆幸这里不是石头做的了,不然她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她撞到柔软的石壁上(暂且这么说吧),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在她胳膊底下——是她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为了稳住身子,她想也不想地抓住匕首,狠狠刺到地上,直到没入刀柄。
外面传来一声愤怒地长嚎,焱云舞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抓住刀柄,随着一阵剧烈的起伏,匕首被焱云舞的体重坠着一路向下滑,在地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大口子。
“快跳!”焱云舞看到了口子下面露出的土地,大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