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回过头,是那个后进药铺的人,千裳认出这就是他们在青痕商坪入口处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她穿着白底红梅图案的短曲裾,玉白的脸上一双钻石般明亮的黑眸,此刻正紧张的注视着他们。
见四人都看着她,她说道:“我也要买断鸿声里,但我就一个人,又找不到地方......如果你们去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她看着千裳。
“当然可以,”千裳看看三人,他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如果你要去,晚上我们可以一起。”
“那太感谢了。”女孩微施一礼,“我叫宫商。”
千裳他们依次作了介绍,最后千裳问:“你是晚上来和我们一起去,还是现在就和我们一起?”
“如果不介意,我就和你们一起买吧。”宫商说,她的声音又清又亮,像拨弦的乐音,千裳觉得自己从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妖族因为寿命太长,所以妖族的外貌是在十岁之前每年长一岁,十岁后一百年长一岁。如果修为高深,则可以减缓衰老甚至容颜不变。这次闭关一闭就是十年,等他们结束闭关衣服一定都小了,所以购物清单中还有“衣服”这一项。
他们来到了锦绣坊。这里的人可比药铺多多了,到处都能看到衣服上的金丝银线在闪光。
“这里的人可真多。”千裳望着里面挤挤挨挨的人群,“这怎么买啊?”
“跟我到后面去买吧。”他们后面走过来一个人,是泠筝。她还穿着开学那天的衣服,手中拿着一件较大的艳红云纹窄袖胡服。“后面人没有这么多,衣服也要比前面好。”她扬了扬手中的胡服。
“呃——好吧,谢谢你。”千裳没和泠筝说过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泠筝却显得很自然,她收起衣服,冲千裳他们招了招手:“跟我来。”
他们跟着泠筝穿过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儿,一个矮胖的男孩,又绕过一面极大的穿衣镜,眼前便出现了一条走廊。
“那天你可把风艳气坏了,”泠筝笑着说,“她那个小跟班儿身上多了不少伤,她一定气死了。”
千裳这才明白为什么泠筝会对他们这么好,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不知道她俩到底结了多大的梁子——风艳那天把她打到禁山,碰到那么多怪事,她虽然到现在还没收拾风艳,可也绝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她笑道:“看样子你们两个之间关系挺密切啊。”
泠筝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她?要是没有她那个娘——整个孔雀一族,就没个真有本事的!”
千裳心下好奇,正想了解一下孔雀族的内幕,然而走廊不长,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进了一个厅堂,因此也就作罢。
厅堂里衣服不多,但都很精致,挂在墙上,每件衣服后的墙上都画着与衣服风格相对应的画,它们不像外面那些衣服一样华光四射,但却宝光内蕴,低调而奢华。
他们走进厅堂时,里面只有寥寥几人,听见声音都只是回头略看一眼,并不在意。
“这里的衣服和外面的很不一样啊。”千裳拿起一件银色衣服的袖子,触感光滑柔软如流水。
“这家店的衣服不说是妖界第一,也算是顶尖的了。”泠筝说,“你要不要试试?”
“它对我来说太大了吧。”千裳说。
“没关系,”泠筝已经把那件衣服从墙上拿了下来,“这里的衣服都是施过法术的,不仅可以根据穿著的人的身材改变大小,还可以按主人心意变换颜色。”
真是神奇啊,怪不得在妖界能称得上顶尖。
千裳接过衣服进到更衣室里,那件原本很大的衣服刚一到她身上就迅速缩小,直到合身了才停止。
千裳换好衣服走出来,浅蓝上衣的衣袖上绣了疏浅的荷花,随着她的走动,银色的下裙闪着水波一样的华光,腰采之上暗绣的云纹层层叠叠,广袖一舒,光华灵动。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凤魅走过来,他已经换上了一件火红的直裾深衣,“这里的衣服都赶上皇家贡品了。”
泠筝笑了笑:“这家店一直以来都为我们进贡衣服,我很清楚他们的手艺。”她大步走到焱云舞身边:“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千裳和凤魅也走过去,那面墙上挂着一件暗红色的战袍,背景是漠漠黄沙,焱云舞正望着那件衣服出神。她慢慢地说:“我觉得这件衣服很是眼熟。”
“眼力不错,”泠筝用力拍了焱云舞肩膀一下,把那件衣服拿了下来,“这是一件仿制品,是仿造数万年前的一件战袍制成的。”
那件战袍通体暗红,上面绣着玄色的苍龙纹,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摸上去柔软而坚韧,闪着金属般的暗光。
“是炎龙袍吗?”焱云舞抚摸着战袍,眼里露出爱惜的光芒。
“是啊,”泠筝回答,“可惜只是件仿制品。”
等他们都买完衣服走出锦绣坊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千裳看了看天色道:“我们最好快点,还差一样东西没买。”
焱云舞没看购物清单,问道:“差什么?”
“座石,”千裳答道,“闭关时坐在上面,可以增强抵御心魔的能力。”
卖座石的地方就在锦绣坊附近,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座石,有看上去很正式的莲台式,也有到处都是坑、尖,根本不能坐的石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千裳只得站在门外喊:“里面有人吗?”
一个小老头很快地从黑乎乎的屋子里走出来,几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走到了他们面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过那些石头的):“你们要买座石?”
见千裳点头,他继续问:“要什么样式的?”
“什么样式都可以,”凤魅道,“要最好的。”
小老头走到店的角落,从那里扒拉出来五块落满灰的石头,放到他们面前:“这就是最好的。”
这五块石头都十分巨大,有千裳那么高(真惊奇他居然一下就全搬过来了),上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棱角,连个形状也没有。
“这就是最好的座石?”凤魅指着那堆灰扑扑、没有一点光彩的石头难以置信地问,“它们根本就不能坐啊!”
“所以它们才是最好的座石啊!”老头笑眯眯地说,“不要只看外表嘛,如果你坐这种座石,一定会只想着如何坐稳,根本就没心思想别的事,当然也就不会产生心魔了。”
还有这种解释?千裳觉得很有意思:“老爷爷,这些座石我们买了,怎么卖?”
“你疯了?”凤魅吃惊地看着她。
千裳不理他,依旧笑吟吟地望着老头,老头摸了摸他的山羊胡,伸出一只手:“每个五百紫晶。”见凤魅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又补充了一句:“它们可是最好的座石,”又强调一遍,“最好的!”
千裳付过钱,把座石收起来,见凤魅还想说话,立刻把他拉走。直到走出去很远,凤魅才挣开千裳的手:“拿五百紫晶买块破石头,你真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千裳笑吟吟道:“你不觉得他的解释很有道理吗?我觉得很有意思啊!再说他是个老人家,我们要照顾他。”
凤魅看了她半天,一脸“我被你打败了”的表情:“那就这样吧,我真是......”
焱云舞、珩离墨同宫商也走了过来,焱云舞道:“东西都买齐了吧,我们是现在就去找象俣吗?”
千裳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我们不知道他住哪儿啊。”
沉默了一会儿,凤魅道:“上次从绿野商坪回来,我好像看到他往禁山的方向去了,会不会住在猎场那边?”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珩离墨拿出地图查看了一下,禁山旁的猎场里确实有一间小屋,至于象俣是否住在里面,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们赶到猎场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只在西面的天空留下一点橘红色的光。猎场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杨树,满地都是落得厚厚的枯叶,踩上去有窸窣的响声。
“等一等,”珩离墨停下脚步,指向林子深处,“你们看,那里有间木屋,应该是那个。”他们朝着木屋跑去,敲了敲门。
门开了,露出的是象俣那张吃惊的脸。
听千裳说完他们的来意,象俣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带殿下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千裳急了,“如果我们不去,就完成不了端冥老师布置的任务了。”
“那也不行,”象俣毫不动摇,“殿下是千金之躯,绝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你!”千裳生气了,“好吧,你不去就算了,我们自己去!”说完,她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象俣见他们真的走了,不由担心起来:“等一等!”千裳回过头望着他,他无奈道:“殿下们请至院门口稍待片刻,象俣去准备马车,即刻便到。”
千裳这时想起一件事,问道:“宫商,我记得你是坐马车去的青痕商坪,你就把马车放在那儿可以吗?”
“没事,”宫商微微一笑,“我已经让它自己回去了。”
走到皇幼院门口处,千裳忽然停下了脚步——上次被护院柳攻击的事她可还没忘。
“怎么办?”她转头看向焱云舞。
焱云舞很显然也想起了那件事,迟疑道:“这次应该没事了吧,要不......你先试试?”
千裳试探着靠近了一些,那些原本静静垂挂着的柳枝忽然活了起来,鞭子一般劈头盖脸地打向千裳。趁着更多柳枝还没反应过来,千裳飞快地跑了回去。
“这下看见了吧,”她愁眉苦脸地说,“难道我以后都只能待在皇幼院里,哪儿也不能去了吗?”她忽然灵机一动,“要不然,我藏在指环里,你们把我带出去吧。”
“别开玩笑了,”焱云舞白她一眼,“储物空间不能容纳有生命的东西,这是天地法则。”
“说不定可以呢?反正只是试一试,又没什么关系。”千裳把指环摘下来交给焱云舞,“一会儿等我进去了,你就马上冲出皇幼院,然后通知我出来,明白了吗?”
焱云舞觉得这个主意一点也不好,但她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千裳已经化成一道光进入了指环。
她居然真的进去了!焱云舞大吃一惊,但随后就想起千裳嘱托的事,立刻冲向皇幼院门外,凤魅几人跟在后面。
千裳第一次进入指环,用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视角打量这个无穷大的空间,感觉十分新奇。指环里面一片漆黑,就像一个小型的宇宙,各种东西没有规律的悬浮、同时又固定在里面,这里完全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千裳身周都是黑暗,明明没有任何支撑物,但她却没有掉下去。指环仿佛也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物件——一个悬浮在指环空间,但却没有固定的物件。
她看到了那把匕首,就漂浮在她眼前,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过去三个月,千裳一直刻意地回避,力图忘掉它,还有因它而起的那些事。她还看到了一些她很久以前放在这里的东西,许多她都已经不记得了。远处有一个绿色的光点闪闪烁烁,千裳看不清那是什么。她好奇地走过去看,脚下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有一种踩在玻璃上的感觉。
刚走了没几步,千裳就被迫停住了脚步——现在有一个比她的好奇心更需要解决的问题——空气。没错,这里面没有空气,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里不能装活物的原因。
没有空气......千裳觉得思维渐渐模糊起来,焱云舞拜托你跑得快一点......时间再长点......搞不好她还没被护院柳打死就已经被自己折腾的死于窒息了......
“千裳,快出来!”她听见焱云舞的声音,仿佛是从外太空传来的,隐隐约约,有些失真,但对于此时的千裳来说,比梵音铃乐还要美妙。
千裳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这只是让她的头更晕了。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她集中意念从指环中钻了出来。
焱云舞只见白光一闪,千裳就已经扑倒在草坪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了。她想把千裳扶起来,但千裳只冲她摆摆手,示意不用。
“我早和你说过这样不行了吧,你还钻!”焱云舞气急败坏,“你要是再这样,干脆让你被树抽死算了!”
千裳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翻身坐在草坪上,冲焱云舞摊了摊手:“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没办法吗,不这么干,我就别想出来了。”
焱云舞哼了一声:“我就应该慢慢走过来,憋死你算了!”
千裳站起身来,冲焱云舞摇头:“呐,你这么说可太不厚道了哦。”
宫商看看千裳又看看焱云舞,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幕非常不理解,不过,出于良好的教养,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你们两个,别吵了,”凤魅朝天空一指,“象俣已经过来了。”
象俣驾驶着上次那辆妖马车在他们面前落下,也许是施过法术,五个人坐上去不仅不觉得挤,相反还十分宽松。鞭声清脆的一响,四匹妖马腾空而起,奔向那神秘邪恶的集市——幽隙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