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空荡,下朝之后一片寂静,远不复方才的嘈杂。卫容走下台阶,在空荡的金殿里来回慢慢走动,他又慢悠悠登上了龙座,低着头细细盯着自己龙袍上的龙纹。
终有一日他坐享天下,可金殿空荡,挚爱不在身旁。门外投射的光使他完全暴露在光下,还是俊美如常,只是脸上冰冷不见温柔。
高维急冲冲从外面溜了过来,站在殿下道:“皇后娘娘来了。”殿上之人,毫无反应,直到看见那女子的那一刻,他忽然起身笑道:“慕容姝,救她!”
慕容姝脸上稚嫩早已褪去,一身明黄凤袍也带不起她一起神采飞扬,她站在殿下问道:“是小姐吗?”
太傅府的床榻上卧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女人面色红润只可惜却早已没有醒来过,每日的饭食汤药都要靠人喂养。
紫烟蹲在床榻前,握着女人的手:“小姐,是我。现在我是皇后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布局而已。他知道你会怪他,可是他宁愿你记恨他的不忠也不愿你记恨他将这等感情之事做了儿戏,他知道你憎恶他玩弄这些东西。”
女人毫无动静,卫容伸手拨着她鬓角的发丝,给她卡上一朵茉莉花,低低凑在她的耳边:“茉莉有些香。”起身出了门去。
紫烟叹口气道:“小姐,是嫣儿小姐自己身体不行一心求死,嫣儿听太医说了厉害就自己更想死。前两日我私自找到了那个太医,问出了一切,一切都是小姐自己一心求死。”
紫烟说完这一切,她起身走向门外,卫容站在门口躬身道:“多谢。”紫烟冷笑一声:“受不起,我还的情是小姐的,不是你的。”提步走了出去。
卫容进门,看着女人还是冷漠地躺着没有一丝变化,他捉着她的手,哄道:“别睡了,孩子都要出生了。”看着她隆起的小腹,他伸手轻柔拂上去,一时间满脸泪水,泣不成声:“初心,求你了,别睡了。”他从不觉得这一生有多害怕,可是这些时日他却觉得自己作孽甚多,这一切都报应给了他。
女人的手被他捉着碰触到他湿漉漉的脸颊,他哭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这一生受尽苦难都忍住的泪水都流干。他哽咽着:“梨花都开过了,你就别睡了。什么都好了,也只有你一个了,你要的我都能给了。你怎么就忽然不想要了?我欠你的半世安稳,你就真的不要了吗?”
他的泪水仿佛流干了,他拿着袖子擦了擦脸,出了门去,因为明日朝阳还未升起他就得要坐在那张龙椅上料理天下事。
女人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泪水滑落,微不可察唤了句:“雅鸾……”那些过往,那些情爱都是真的埋得很深。
朝堂上口舌之争颇为激烈,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人的争斗,等着他们争斗完结。
守卫立政殿的太监不顾规矩连爬带滚冲入大殿趴在地上,惊诧了一方群臣,顿时鸦雀无声。皇帝“腾”地起身,颤抖着声音:“你说什么?”
“娘娘生了个公主!”
声音响彻大殿,皇帝听得此话又跌坐在龙椅上又哭又笑,殿上一阵欢呼。皇帝似乎从消息中回过神来,哐当起身,大步跑下金殿。
太傅府里早已挂起了红绸花,一片喜庆。卫容到了太傅府,跳下马就朝屋中跑,院中一抹红衣端坐,见到卫容的身影,红拂从袖中飞出缠住他的腿。卫容转过身来,怀云道:“她睡着了,你真的要去见她?”那种疑问似乎是在为他担忧。
卫容脸色冷了下来,直登登朝着门内望去,里面有他的孩子他的女人,可是他却不敢进去,就像那时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他不敢在她面前露出真容一样。
第二日昭告天下,当朝长公主出生,赐名沄,泽被天下之意。
一连五日,卫容都是连夜赶往太傅府里面呆着,呆够了两个时辰他又赶往朝堂。他总是靠在墙壁上,听着隔壁孩子时不时的哭声,一墙之隔竟然有这么远。
这日,他赶往太傅府,有些困乏了。才推开门,女人裹着厚厚的毛裘,抬手一个一个点着挂在屋中的灯笼,小小的屋子竟然装下了十来个灯笼。
女人回过头来,小小清秀的脸蛋被簇在毛绒绒的袍子里显得越发小巧了。他一脚踩进了屋子,直愣愣看着女人。
女人笑得温柔娇俏:“怎么?连妻儿都不敢认了?还要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
他抿着唇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盯着女人,半晌道:“灯笼很好看。”
女人嗤笑一声,将放在榻上裹得厚实的小孩子抱了起来走向他。他颤抖着接过巴掌大的孩子,小孩子瞌睡很浓,谁在包裹里很乖,还伸着舌头舔了舔唇。他细细看着小孩子,轻声唤着:“沄儿,沄儿。”
女人身体虚弱,今日站了许久早已有些支撑不好,走到床榻边躺了上去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了倒在枕头。男人哄着小孩子,也坐到了床榻边,小孩子忽然有些哭闹,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女人笑着接过孩子放在枕上轻轻拍着小孩子的胸口,小孩子便又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女人,那般入神,抬手探上了她的脸庞。女人抬头看着他,星星点点的灯笼彩光打在她的眼眸里。他仿佛回到了那年中秋的那一日,那一日女人终于看见了藏在灯笼后面悄悄看着她的男人。
好像从来也没有错过一般。
“小姐,小姐,门口有人来求亲了,好大的阵杖,你快出去看看。”翠儿是个惊跳跳的小丫头,遇上点儿小事就要乐半天儿。
訾然听了之后,又低眼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小卫沄,吩咐道:“先照顾好小小姐。”
数不清的芙蓉花,从太傅府门口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不知道是谁摆好这些芙蓉花的。大街小巷的人都哄闹了起来,不明白到底是谁这么早就沿街摆了芙蓉花,这么繁茂的芙蓉花。
她想此生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芙蓉花,俯身低低手指轻巧拨了一拨一朵芙蓉花的花瓣。
漆黑如墨的厚底靴子映入眼帘,她抬头看着来人。
卫容正笑意盈然低眉温暖瞧着她:“我接你回家吧。”
回宫?这么仓促吗?或者说这么随意吗?她以为他会提前告知她一声儿的。不过,他说了是家,这是最好听的字。
她点着头笑道:“好!不过什么都不带吗?”
他低头捉着她的手在手心里:“让人把沄儿带上就可以了,今儿是要娶你的。”
“娶我?”她诧异,终于恍然了,原来这芙蓉是聘礼,可是不是要选个好日子吗?
”今儿早晨起来听人说城墙上芙蓉花开了,就想娶你回去,要是再过几日芙蓉谢了,我该拿什么娶你回去?“他仿佛颇为苦恼,如果她不答应他今日就和他成亲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早就听说他以前在城墙下掘地,原来是去种芙蓉花了,而这个芙蓉花则是给她的聘礼。她喜悦过头,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鼻尖。
”是一城芙蓉为聘么?“
“只有芙蓉,没有凤冠霞披,没有白马红花,你要和我回家吗?”
“不要凤冠霞披,不要白马红花,只要芙蓉。我要和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回家。“
他道了一声好,捉着她的手腕沿着芙蓉道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带着她跑了起来。
从太傅府到皇宫不近,可是他就是没有留下一匹马或者是马车,只是带着她在她喜欢的花道走过。
芙蓉道上,有的地方人多有的地方人少,没有人知道,今天太傅府的二小姐要嫁给皇帝,没有人知道这一路容华美景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的聘礼。
跑着跑着,她累了,那人就背着她一路踩着落下的昏黄余晖回家。
宫门打开,只为一人。
“怕吗?”他背着她走在青砖宽阔的皇宫大道上,朝着交泰殿去。
她摇了摇头:“不怕!”他曾问过她很多次怕不怕,她都说怕,他也从来没有勉强她,可是这次她不想说怕,哪怕这宫中跌宕,前途波折,也不用害怕。因为他身边的女人只有她,她身边的男人是个痴情种。
高高的交泰殿,他背着她一步步爬上去。始记得他曾言要将她一步步背上这交泰殿,她以为他是哄她的,可是他真的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句话是哄骗她的。
这个阶梯有‘一直’那么长,他可以背着她一直走下去。
“为什么喜欢背我?”
仅仅是因为她喜欢他背么?
“有一年我到庙里去,看见你受伤了,是一个男人背你进出寺庙的,我很生气。“
她伏在他的肩上低笑,哪里有人这么小气还这么可爱呢?只道:“我不记得那个男人是谁。”
卫容薄薄的唇微微挽着,暖若夕阳:“我也不记得那个男人是谁。”
他将她放在交泰殿门口,她回身迎着风看着天空。白云被蕴染了,被夕阳晕染成了金黄色,很是倦怠。
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的,倦鸟归巢,琴瑟和谐的好日子。
她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扳指轻轻拂过脸庞的温凉:“雅鸾,我这一生从不需要后悔与自责,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无心勾引到了一个情种,然后在我风华正盛的时候被那个情种勾引,到了末了还能和他相守一生。“
桃梨夭夭,晚霞灼灼。
一个女人曾不经意间打开了笼子,放出了一个可以和天神媲美的魔鬼,而后纠缠不清,独享温柔。一个掩藏严实的魔鬼不经意间遇见了一个女人,而后贪恋美好柔情似水,坐拥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