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卫容同皇后去了景和宫,赵绾回了长生殿。
一进殿门,平沙就赶上来给她取下方才挡寒气的猩红金丝芙蓉袍子,富华又把暖炉塞在了她手里,几人拥着就朝里面去坐着。
赵绾快步进了屋子,窝在了榻上,笑问道:“几个又是在做什么?”说着就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茶,又皱了眉:“可惜上好铁观音,硬生生泡成了这般味道。”
简平哟哟笑了,只凑上前儿将茶盏端开:“还好皇上今儿没来,否则主子今儿还不剥了咱们的皮?”赵绾亲手泡得最多的也是这茶,他们也就都知道了卫容喜好这种茶。
九儿听得这话,回首盯了简平一眼,明知道卫容今儿主了朝宴就直接去了皇后那里,他竟然还提了出来。
简平被那一眼盯得抖了一下,方知自己说错了话,瞅着赵绾。赵绾倒不甚在意,只抿嘴笑道:“说你一句也不敢,何时敢剥了你们的皮?”
几人见赵绾没怎么气也巴巴儿凑着笑。赵绾看着简平笑了一阵儿,只放了暖炉道:“都出去吧,今儿想早些歇息了。”
众人相视一眼便退了出去。赵绾素来也不喜欢有人留夜照看,便自己闩了门,窝在了床榻上。
她睁眼环顾着这长生殿,好大的殿!只是越大越冷清。抬手抚摸上枕头,扯着嘴角笑了笑,又俯身贴着枕头,笑道:“雅鸾,对不起,我意已决。”
景和宫中祥和一片,卫容正眯着眼睛枕在枕上睡觉。徐如月纤指拂上他的唇角,卫容抬手捉住了陆婉柔的手腕,睁眼笑道:“怎么还不睡?”
徐如月一偏头,一眼斜翻,只轻睐一眼道:“皇上现在灭了陆家和晋王,是不是就要取了我们徐家了?”虽是打趣,不过他们徐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卫容搂了搂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水白的脖子处:“说什么话?你我即为夫妻,何苦有那等猜忌之心。”
“那皇上为何不怎么过来?倒是那个宸妃娘娘越来越得皇上的心了,只怕皇上早忘了我这个正妻了!”又是哀怨一下,低头吻着卫容的耳际。
卫容闷闷笑道:“不过是个宸妃罢了,离皇后差得远了。难不成,这后宫的人都要受你这醋劲儿?”被子动了动,徐如月低低抽气一声,哪里知道他会忽然对她做这种事情,拍着他的肩膀:“皇上就不累么?怎么就这么坏呢?”卫容顿了一下,眼前的面庞依旧是那副巧笑可爱的样子,便抬手拂上她的脸颊,笑得柔软:“朕就是故意的。”
徐如月心头一怔,他少有这种温柔神色对着她,便拂上了他的脸颊,欺唇上去。卫容眼眸闪了一闪,错开了头,那唇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這两日卫容都歇在皇后那里,赵绾就又越发清闲了,便吩咐去取了水来煮茶。
茶具沉默,只有炉子中的小火再小小跳跃着,赵绾则坐在垫子上煮茶。一屋子的人都在陪着赵绾热闹地说着话。
赵绾一面添着水,一面取出些茶水倒在茶盏里面,素手捻着茶盏盖子。那红薯也是个精明的,知道这屋头最暖和,偏偏卧在了赵绾的脚边。
“主子这会儿煮茶,指不定皇上待会儿就来了。”九儿在一旁笑,按道理说卫容去了皇后屋头已经满打满算四日了,想来也该来了。
赵绾只凝了一下黛眉,又将茶水取出一些来,顺着话道:“许是吧……”
九儿倒是觉得奇了,按照赵绾的气性儿,哪次不是要拈酸吃醋一翻?现在怎么觉得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赵绾煮了一会儿茶,便命人将茶炉子撤了去,坐回了榻上抿着茶,觉得茶味不太好,便瞧了眼门外道:“这样的天气倒是少了一个煮雪说梅的好人物。”
说着,赵绾觉得无趣了,又吩咐下去将茶分着喝了,自己则是去了床上窝着。她本就该是个煮雪说梅的闲散人才是。
赵绾睡得昏昏荡荡的,听着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便睁开眼睛来瞧,卫容正着了白衣锦服坐在垫子上,带些灰蒙的狐皮领子又簇着他俊白的脸庞,狼眼依旧沉稳柔和着。他抬手煮着茶,只是才把东西摆好,里面的水还没动静。
卫容瞧她醒了,笑道:“吵醒你了?”赵绾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趿拉着毛绒绒的鞋子,又捉了丢在枕上的衣袍裹在肩上。她抬眼看了看门口,飘雪如柳絮,斑斑点点,细腻烂漫,一扇糊门的纱上有些漆漆点点红色,她便走近看。
朱砂红,点落在纱上,正是无枝干的梅花开在纱上。赵绾偏头看着卫容,笑道:“什么时候弄的?”卫容笑道:“自然是你睡着的时候。”又遥遥指着相合的另外一扇门:“留了一半给你的。”
赵绾袍子一丢,兴致盎然,只吩咐道:“去取笔和颜料来!”
平沙几个凑了过来,见赵绾本就不是什么好身体还敢丢了袍子,便都端着暖炉子在旁边暖着。
赵绾接过画笔来,却是点了黑色的墨,在纱上落着笔。随后,又换了一支笔,点上红色,在那枝干上精细描着。
末了,赵绾归了笔。九儿连忙将袍子披在赵绾肩上。
“深得我心。”卫容眼光落在纱上轻笑。
那一扇上面一点儿花也没有,只有干干瘦瘦的梅树杈子,不过,那干瘦上面歇了一只俊红缩成一团正在休息的鸟。
赵绾到了卫容身旁,宫人连忙取了个软乎乎的暖垫子过来放着。她方才跪坐在他身旁,就见有人端着一盆洁净的雪过来,卫容倒了茶具里的水在一旁的空盆子里面,用勺子将雪装了满满一壶,放在炉子上慢慢煮着。
“一回来就这么讨人喜欢吗?”赵绾抬头接过茶具,自己煮着茶,闲散自若说起话来却是又取巧打趣的。
卫容瞧她一副端正模样却又要假装无事说这话,便笑着岔开话题,指着那鸟问道:“什么鸟?”
赵绾顾着雪,皓白如雪色的手腕细弱晃动着,因为睡多了眼皮有些发肿,挑眉看了他一眼:“画梅鸟。”
卫容道:“画眉鸟是那个朱红样子的?”不信,别说是画眉鸟便是鸟也没多见朱红成那样的。
赵绾道:“你说的是美人‘眉’,我说的是梅花‘梅’。”
卫容问道:“还有这种鸟?又是从哪里看到的神话?”
赵绾抿嘴一笑,伸着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编的。编的好么?”
“那为何没有花?”
“古人云‘拣尽寒枝不肯栖’,我偏要给她驳了,你的梅花繁冗无树枝,我的就要寒枝开出活色花来。”
这‘活色花’自然是她编出来的画梅鸟。
卫容瞧她事态风流,眼角又柔顺,便明眸一展笑道:“此乃真‘梅阁暖事’也。”
赵绾瞟了卫容一眼,勾了一下嘴角,懒得理他嘴里那些荤素不羁的话,只又转过头去吩咐九儿去将晒干的桂花取些来。
待九儿取来了桂花,那雪水也熬得有些热了,她伸手在罐子里抓了一把出来,寥寥落落洒进了,桂花翻落在水中,股股浅香溢出。
二人倒是坐在垫子上,煮了一下午的茶,说了些七七八八的话。
只是到了晚上,又见卫容有事要离去。赵绾估摸着是他有事情忙了起来,便先去厨房,自己做了些吃食让他带着,若是办起公来也好食用一些,这天气越发冷了,她便是连门也不想出,何况给他送吃的去。
卫容跟在厨房,瞧着她窈窕的背影,又看着她揉面,心头一阵糯软,便从身后将她拥在怀里。
闹得生火的九儿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赵绾脸色涨红,只道:“还有人在呢。”
卫容却对九儿道:“出去,朕会生火。”
九儿听得此话,连忙就抬脚扑腾扑腾跑了出去。卫容一阵笑,拥着赵绾道:“是不是个煮雪说梅的好人物?”
赵绾轻哼一声:“算是吧。”又道:“快些放手,要给你煮吃的了。”
卫容松了手,只道:“别忙活了,今儿不吃了,你去房里休息着就是了。”
不吃了?赵绾瞧了他一眼,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他这些时日的作为,沾满了面粉的手指微微缩了缩。她忽然提着气息问道:“卫容,你是不是想从徐……”话没说完,卫容就柔软看着她,又替她拨了拨耳边的发丝,她便又停了下来,罢了~这段时日就随他吧。
赵绾站在门口看着卫容出了红墙高门,他或许喜欢她或许骗她,不过,她也不大死心眼儿这些事情。只是……她又看着开得洋洋洒洒的傲骨梅花,待出宫的时候,要将“那东西”留给他才好。
卫容出了门。高维正在门口来候着,笑道:“皇后娘娘说已经传了膳,皇上早些去了才好。”卫容点了点头,朝着景和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