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阳山头戴紫,厉乡沟水流碧,松阴平铺古幽,竹枝高挑脱俗,一代仙人曾卧,贵地也哉贵地!”据说这是春秋末期一个野才人对曲仁里村的称颂。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百度搜索暖色小说网
顺便拿他的称颂做个开头,小说就从这里写起。
周灵王元年——公元前五七一年,二月十五日的早晨,天空弥漫着紫色的水气。
因一夜春雨,曲仁里村那近百株大杏树上,红杏花在紫气之中一齐破苞怒放,神秘而俏美。
那轻纱般朦胧而晶莹的紫色大气,颜色有轻有重,有浅有深。
从上往下看,越往下,颜色越重;从东往西看,越往村西接近隐阳山的地方,颜色越深。
如果说山外面的颜色是深紫色的,那么再往西,到山的里面,那颜色就已经成了墨紫色的了。
直到这时你才会清楚地发现,那紫色的气流正从深山之中的山涧深处一团一团地翻滚上来。
曲仁里村的房屋和树林,梦一般地朦胧着美丽的紫意,紫绛色的墙院,紫黑色的房脊,紫绿色的烟柳,紫灰色的梅枝,一片紫魂荡漾的异趣。
初升的太阳宛若一个紫纱缠绕着的紫红圆镜,又象一位穿着红衣,披着紫色披风的送子仙女。
当这位仙女踩着看不见走动的脚步挪上云天,从紫晕之中扒开紫色帷幕,用欢笑向大地播送着希望和祝福的时候,几声鲜嫩悦耳的婴儿啼哭从村子中间传了过来:
“啊哇——!啊哇——!”一个本应属于富家但却属于穷家的生命在曲仁里一家房舍之中降生了。
他的降生是艰难的。
“富家”——“穷家”——“艰难降生”,这里有着一长串该写而未写的故事,请允回笔,从头简叙。
这家姓李,老员外死后,撇下数百良田,上千家资。
少员外名叫李乾,在洛阳附近当过几个月的小乡官,因感当差不自在,弃官归里。
李乾非常大度,但是挥霍无度。
妻子李氏花容月貌,更兼面目无比慈善,如果慈善可称人间大美,那么这大美和她容貌的俊美加在一起,她当堪称天下第一丽人。
少员外李乾挥金如土,哪怕是山珍海味,吃剩的饭菜也要倒掉。
妻子李氏劝他说:“观你这脾性,咱这家业反正是守不住,‘自家混了填坑,资助别人传名’,我看咱不如除留下几小块地让我过勤劳日子养活咱俩之外,把其余的田产全送给村上那些穷苦的人家。
”李乾与妻子一样乐善好施,特别大度的脾性使他心血猛一来潮,当真按照李氏的提议办了。
村上的人家,根据贫苦程度不同,所得资助多少不同,家家都收到了一小份送来的田产。
人们感激不尽,李家夫妇成了村上公共的恩人。
后来,李氏刚刚怀孕,李乾就因走远亲,醉酒之后,连夜回归而失迷无踪。
胎儿在李氏腹内渐渐长大。
一个月又一个月地过去了。
到了怀孕九个月的时候,胎儿该当生下没有生下,她心里象没事儿人一样。
到了九个半月的时候,她知道肚里的小生命过月了,但是她并没有害怕,自己跟自己打趣说:“过月小儿,值金宝儿,好歹是个小子吧。
”到了第十个月的时候,看看还没分娩,她害怕了:“这怎么还不出生呢?”她开始巴望,巴望孩子快快生下。
巴呀巴,巴到怀孕到了第十一个月的时候,腹内的胎儿仍然丝纹不动。
好一个喜欢安静的小生命!李氏女再也忍耐不住了,恨不能令肚里的孩子在一刻之内离体坠地!她用双手掯着自己的肚子,咬着牙往下掯,但是仍然无济于事。
她开始向肚里的胎儿恳求:“孩子啊,娘的连心肉哇,你快快出生吧,娘巴望你出生已经巴到怀你怀到第十一个月的时候了。
唉,谁知道‘今儿也巴,明儿也巴,巴到十一(你)不出家!’”没想到窗外有耳,“巴到十一不出家”这句急不可奈的难过话语竟被当成趣闻传扬出去,形成了后来的神妙而荒唐的传说,说她腹中怀着的这个小生命在娘肚里怀了八十一载。
“八十一”就是从“巴十一”,“巴到十一”演化而来。
文归正题。
时光推进到这一年的二月十五,紫色的黎明刚刚降临,李氏女就已起床。
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小声哼唱那支她平素最爱哼唱的村歌:“天水清,河水浑,俺上对岸去撑人,撑来一船男和女,个个都是善心人。
”她一边哼唱,一边后退,又一次在床沿上坐下,没想到身子尚未坐稳,她就开始感到腹内阵疼起来。
最初的一阵疼痛是短暂的,微弱的,但是越到后来疼得越明显,疼痛的阵子越长,而且阵与阵之间的距离越小。
当晨炊的青烟和着紫气在各家房脊上袅袅绕转的时候,她腹内的阵痛就已开始难以忍受了。
她疼得厉害,似锥剜,象刀割,先是局部疼,后来扩展到满腹疼,牵肠绞肚,致使她面色如土,汗珠象豆粒般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她忍不住大声呻吟,在床上栽头。
邻家妇女替她难过,给她请来一位收生婆。
这收生婆姓金,人称金妈,是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在接生上很有经验的老大娘。
金妈来到李氏床前,细心察看之后,确定是稀有的难产,说是胎儿在娘肚里发育得过于长大,加上过月过得时间太长,再加上李氏是第一次怀孕,她的身体又发育得过慢,象是处在黄花少女阶段,所以才形成目前这样的状况;又说,这种类型的难产,对于大人、小孩都有生命的危险,出现这种情况,十有**是生不下来,如果不管不问,任情势自己发展,胎儿只有闷死在娘的肚里,连大人也得丧命。
金妈感到束手无策,就主动给她请来一位医者。
医者看看情势,感到没有办法,只好退去。
要说去施行什么手术吧,那时代,这方面的技术根本就谈不上,怎么办?金妈感到十分为难。
她见李氏疼痛难忍,一颗心急得如同火焚,只得慌乱地坐在她的床头,让她斜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托着她的脖子。
李氏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
金妈无奈,决定实行人力助产。
她双手把着孕妇的腹部,把胎儿的卧姿进一步抹顺,然后用力推着,逼她降生。
没想到,一阵激烈的疼痛使孕妇昏死过去。
金妈见李氏昏死过去,连忙将手松开,害怕地对她连声呼唤。
李氏从昏厥中醒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这,这,这该咋办?”金妈非常为难地对自己说着,转脸瞅见案板上的一把菜刀,“给她剖腹取胎!”这念头刚刚在心里一闪,她又立即进行了否定:“不中!这样不光孩子的生命不能担保,大人也有可能立即丧命!”就在金妈决然否定她的念头的时候,李氏的目光却突然落到那把闪着青光的菜刀上。
又一次剧疼使李氏痛苦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之间双目大睁,命令似地对金妈说:“快给我把肚子割开!”金妈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情愿地用颤抖着的右手将菜刀掂起。
当她把菜刀举起来的时候,手脖哆嗦一下,又放了下来:“不行!这一刀下去……我,我害怕,不忍心下手。
”李氏闭眼忍着痛苦,用极大的力量挤出微弱的声音:“为给李家留下,这条根,我,情愿……,我死后,金妈你要,告诉孩子,做个,对苍生,有益,的,好,好人,……快,快,给我……”双眼睁出两条细缝,又慢慢合上,当金妈又一次举刀,又一次放下的时候,李氏女突然以惊人的力量抽身坐起,从金妈手中抓过菜刀,照着自己的腹部“呲啦”一刀!血水立即从被划破的腹部和衣包之中泉涌一般的流出。
浴血的婴孩,破包而出,哇哇坠地。
金妈心中惊骇,慌乱地将婴儿从地上拾起,擦去血污,用红色的麻布小被裹好放在床上。
英勇的母亲以献身的精神,用异常的惊世之举,为人间奉献出一个伟大的生命。
她因流血过多,无法挽救,嘴角上留着一丝不寻常的微笑,与世长辞。
村人们泪流满面,同声举哀,以隆重的葬礼将他们衷心爱戴的这位伟大的女性殡埋在村后一里之外的涡水之滨。
后人为表纪念,给她树碑立祠。
《水经注》:“涡水之处侧有李母庙,……庙前有李母冢,冢东有碑。
”
金妈把李氏生下的男婴从床上抱起,见这男婴,除比一般落地时的婴儿惊人的长大之外,还出落着一副俊美而怪异的相貌。
他象已经生下几个月的孩子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你。
脑门儿宽阔圆饱,略长的大脸,丰满俊秀,淡眉长目,双眼叠皮,高鼻梁,笑嘴角,安详和善,慈意横生,两只垂着福相的耳朵大得出格,美得动人。
最使人感到怪异的是:他头发是黑的,但是除了眉毛有点发白之外,上嘴唇上还显出一道淡淡的白胡。
金妈见此怪胎奇象,以为是天上的魔怪借助仙人的相貌,偷偷下凡,投胎转世。
她恐怕这偷生鬼魂转成的小孩不能成人,就依照当地的民俗,从村上收来七户人家对在一起的面,八户人家对在一起的水,把面和水掺在一起,和成面块,然后比着婴儿的模样儿,捏了一个三尺多高的面人。
她把面人放在婴儿落地时留下的血泊之上,然后从隐阳山坡撅来一根桃条,一边用桃条抽打面人,一边念叨说:“七家子面,八家子水,桃条单打偷生鬼。
”一连念了七遍,打了八遭。
念完打了之后,把面人在山脚埋掉,然后抱起真正的婴儿,解开裹在他身上的红麻布被,把他赤条条地抱进厨房,让人将已经做好了早饭、盛着热汤热馍的铁锅从锅台上抬下,再把婴儿从灶火门口送进灶膛,然后从上面的圆口拉出。
他们认为这样以来,就可以镇魔除邪,消灾解难,使小孩长成大人了。
过了几个时辰,到了该给婴儿喂奶的时候,金妈抱着他到几家刚生下孩子不久的妇女那里去让他吃奶。
因为李氏的恩德,她们都十分乐意接受这样的义务。
没想到当她们解开怀把奶头送到婴儿嘴边的时候,他却挤着眼,闭着嘴,不愿意吃。
张家妇女奶他,不吃,五家妇女奶他,不吃,李家妇女奶他,不吃,赵家妇女奶他,也不吃。
婴儿不吃奶,怎能长大成人?但是他不愿吃,你有什么办法!金妈感到十分为难。
又没想到,当她灰心丧气地把他抱给外来户老莱夫人,让老莱夫人给他喂奶的时候,他却十分香甜地吃了起来。
这老莱夫人,高高的个子,胖大的身材,是一个敦厚朴实的农家妇女。
她几十年来,没开过怀,俗语“四十八,生个叫蚂蚱,”她到了四十七岁的时候,才生下一个女孩,不想,孩子生下,不到七天就死了。
她躯体健壮,奶水充足,正为奶水外溢、湿透衣衫而发愁,就在这个当儿,金妈抱着一个胖大的婴儿寻她来了。
老莱夫人解开镶着绿边的老青麻布衣襟,温厚地咧着嘴笑着,把尚且红嫩的奶头送向胖大的婴儿。
奇怪的是,没等**送到嘴边,婴儿就伸头向她靠近,张嘴衔着奶头,一吮一送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发着吸吮和咽奶的响声。
他吃得是多么的幸福啊!
金妈看着孩子香甜地吃奶,心中感到十分惊奇,她高兴地说:“老莱家的,咦!真是,这孩子生来和你有缘!孩子生下没有娘,你就是孩子他娘,你就不妨收他为自己的儿子吧。
”
老莱夫人咧着嘴,舒心地笑着:“好咧,好咧,我就将他收养,将他收养。
李少奶奶对我好,有着叫我到死不能忘记的恩德,她又是员外夫人,我不敢妄称孩子他娘,让我做他个奶妈,就称婶妈吧,我要象亲娘一样把孩子养好,这样就算我报他生母的恩德啦。
”说罢,把婴儿抱紧,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甜甜地吻了一口。
老莱从村外做田回来,见此情形,高兴得心都开花了:“好咧,好咧,嘿嘿,好咧。
”满脸尽是笑容,连那里每一条皱纹都变成可以构成笑菊花的艺术线条了。
这老莱,花白头发,五十出头的年纪,是一个心地纯真,宽厚和悦的老人。
他原籍在宋国。
去年,也就是周天子简王一十三年的四月,楚共王率领大军,联合郑成公一起伐宋,用鱼石等五家大夫做向导,一举占领了彭城。
到了这年的冬天,宋国的首脑宋成公派大夫老佐带兵围攻彭城。
鱼石领兵迎战,被老佐打败。
鱼石的弟弟鱼坚在战斗中被老佐的儿子一箭射瞎左眼,心中十分恼恨,声言:以后要冤冤相报,亲手把老佐的儿子射死,还要把他家乡所有姓老的杀光宰净,叫他孩娃不留!并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老佐所在的家乡,所有姓老的人家,尽皆外逃。
老莱也和其他姓老的一样,为逃避灾难,携妻逃走。
后来就在一家远亲居住的依山傍水的幽静地方——这时地属陈国苦县厉乡的曲仁里村定居下来。
他一生无子,更兼刚生一女又突然死去,这时忽然添人进口,喜从天降,怎不叫他乐而忘忧!
老莱抱起婴儿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然后举到面前,细细观看,见孩子长着一双异常好看的特号大耳,就给他起名“老耳”。
老莱夫人说:“这是员外夫人用死给李家留下的一条根,咱们为报夫人的恩德,不能叫他卖姓,还应该叫他保留李姓,我看咱就喊他‘李耳’。
你也别称他的父亲,就称‘叔父’,你看中不中?”“那好,嘿嘿,那好。
”至于说后人称李耳为“老子”,那是因为收养他的这位叔父姓老,加上他生下时上唇就有白色的髭毛。
再至于说他是自己拱破母亲的腹部从肋间跳出,那只不过是一段美丽的神话传说。
这传说正是渊源于他诞生时确系从母亲肋边破腹而出(民谣:肋生老子顶生佛,孔子还从红门出)。
传说不是凭空而来,看来世上的一切,无不事出有因。
老莱夫人从丈夫手里接过李耳,小声说道:“他一生下来,就带着白胡,看来这是不祥之兆。
”
“你不知道,这是好征兆,好征兆。
”老莱神秘地趴在妻子耳边,小声地说:“你没听说当今的天子周灵王一生下来口上便有髭须吗?有人称灵王为髭王哩!你妇道人家知道的事少,简王今年死了之后,他的世子泄心即位,灵王天子就是泄心哪!咱李耳生下来有着和天子相似的模样,往后咱家一定大吉大利!这可是好征兆哇!”
老莱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大变,她害怕地往四周看了一下,小声地说:“可不能胡说,你拿咱孩子给天子比,还喊灵王是髭王,叫外人听走,可是要割舌头的!”
老莱诡秘地伸了一下舌头:“咦,我的娘哎!……你不说谁能听见?”
夫妻相视,幸福地一笑。
老莱高兴地对妻子说:“这孩子生下时,满天紫气,定是天上的一位紫仙下凡,今晚上可别忘了在包他的小麻布被子外边扎上一条紫色的绸带。
”“好咧。
”
四只手一起把幼小的李耳高高地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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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火花,从幼小心灵闪现
无子的老莱,突然得子,这是一喜;曲仁里里正何崇恩代表村民正式恭请他们夫妇搬进李家院,这又是一喜。
双喜临门,这对于一个饱经忧患的穷苦人,真真犹如一棵将要枯死的老杏树,突然开满鲜花,使他的脸上和心里全都充满了浓浓的春意和春色,他不由自己地从心里笑到脸上,彻里彻外,彻皮彻肉地喜透了。
这时,苦地归陈国,陈国是楚的附庸。
在楚宋之战中被老佐的儿子射瞎眼睛的鱼坚从宋国边境带领一支楚军到陈国去,他们路经苦地,奸淫烧杀,无恶不为。
鱼坚心怀一箭之仇,见了姓老的,不问青红皂白,抽刀便砍。
也就在这个时候,上边来人找里正何崇恩,要他把村内户口登记造册。
这位很有德行和威望的何大伯,突然之间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当登记到老莱的时候,他犯了想:“不能,我不能把这个‘老’字写在上面!”当时“老”字和“李”字是同一个音,他灵机一动,就把“老莱”的“老”字写成“李”字了。
何大伯把他的做法告诉了老莱,老莱非常高兴,他感激而佩服地说:“这好,这好。
这除了使我免于遭害之外,还有两条叫俺称心,一条是,我和俺耳,父子俩归成了一姓;一条是,这正好表明俺对李家没忘恩。
李夫人对俺的恩德可大哩,去年,俺初来曲仁里,害了伤寒病,不是他及时给俺请医,亲自端汤送药,俺早到地下去了,这次因收养小耳,您又叫俺搬进李家院,把他们该受用的一切都交俺们来受用,这真叫俺不知道该咋样说才好!人家收养儿子是父母把恩给小孩,俺收养小耳,是用收养来报恩。
等小耳长大成人,俺老夫老妻下世去的时候,还把尸体埋到原籍,俺不图小耳披麻戴孝,不图他把俺看成叔父、婶妈,只图用俺的恩养来报恩。
俺父子二人要用一个姓,俺不叫李家的根苗改姓‘老’,俺要把‘老’字改成‘李’。
崇恩叔,请您给众人打个招呼,以后我的名字就叫‘李莱’。
”
李(老)莱一口气说到这里,满脸现出十分感动的神色。
何大伯没想到李莱这个老实巴脚的农民竟然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说得如此具有新意,如此合乎情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笑着点头称“是”了。
好啊!我们李耳算是没有白白地找了一个叔父!
小李耳是聪慧的。
一个人生下来再聪明,后来不长进,只能是江郎才尽;一个人不管多么勤奋,只要他生就的是个大傻蛋,终究是不会特别聪明的。
这种说法是对的,是既不唯先天论,也不唯后天论的。
虽然如此,但是,不管是不唯先天论也好,不唯后天论也好,先天后天综合论也好,归根到底,人是有聪明和不聪明之分的。
李耳生来是聪慧的,而且是聪慧得罕见,甚至是超乎罕见。
这是一个异乎寻常,另外还有一个异乎寻常,那就是他对低下者和苦弱者的同情来得出格的厉害!不仅是来得厉害,而且是来得早,早得出奇!
在他生下不到俩月的时候,就开始呀呀学语;在一般的孩子呀呀学语的时候,他已会清清楚楚地说话。
就在他出生不到俩月的一天早晨,婶妈抱着他去玩,叔父李莱故意逗趣,掂个木棒去“打”妻子。
小李耳伸出白嫩的小手,用力扒着他的木棒,不让他打;李莱夫人感到希奇,可笑,就故意夺过木棒扔到地上,然后举起胳膊,握紧拳头去“打”李莱,小李耳又伸出小手,用力扒着她的胳膊,进行制止。
在他尚且不满三岁的一天上午,何大伯走进李家院,和李莱夫妇一起坐在大核桃树下闲谈。
他们谈天论地。
小李耳转动着黑亮亮的眼珠,很懂事地看着他们。
何大伯从一群逃荒的郑国人自郑来苦,样子如何可怜,说到天下穷人、富人如何如何悬殊,有的富得流油,有的穷得要死。
没想到幼小的李耳突然插嘴说:“天底下的富人咋不不叫穷人穷哎?”何大伯用惊喜的目光看着他,慢慢地咧嘴笑了。
笑过之后,他意味深长地回答李耳说:“‘富人不叫穷人穷’,‘甜人不叫苦人苦’,‘咋不不叫’,因为那些富人,甜人,除极少几个之外,大多都没那份心思。
我说不出他们没那心思的根源是啥,大概是老天专门指定,特意让他们生成那种缺少一样东西的活物件儿。
”他仰脸看着深奥的天宇,名义上是回答李耳,实际上象是自己说给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幼小的李耳未必能懂得他这段话里的蕴涵。
“缺少一样东西”,这东西指的是什么,李耳当然一时很难想出,可是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心里头的这种东西开始迅速长大起来,及至到他十多岁的时候,他的这种东西,已经达到突出的异乎寻常之地步了。
周灵王一十一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刚刚化尽,天地间充满着可怕的冰冷,苍凉的山野,苍褐的村庄,苍灰的树林,千树万树,几乎无一不是乱巴着冷硬的枝条。
突然,一夜之间,情景大变,天明一看,千里江山一下子被琼花玉树点缀,山上无雪,河上无雪,地上无雪,房上也无雪,但是千树万树,全都开满了洁白的花朵,一簇簇,一朵朵,一条条,煞是好看!曲仁里村前,李耳家那片松树林上,更是别有一番景象。
爱往不祥之处联想的人,把这花朵称之为树孝,喜爱闲情逸致者,把它称之为冬之梨花,殊不知这是天宫里那位关心人间疾苦的、同情心很重的爱神因不满冬天的残酷而特把这圣洁的花朵撒到这无数无数的树枝上来的。
这花朵是伟大的,尽管它只能开上一时,但它毕竟是与不景气的冬之凄惨针锋相对而把温馨的春色带给了人间。
这开得如此盛烈的花朵,如能久开不败,如能把这温馨意味久留人的心头,不也就是三冬春暖吗?可是,可是……,可怜的花朵啊,可惜你空有春心而无法改变这眼前的令时!
挨吃早饭的时候,李家院里弥漫着一层轻淡的薄雾,袅袅的炊烟从厨屋山墙的小洞眼里冒出。
李耳从堂屋里走出,那只卧在梧桐枝头的麻雀“扑棱”飞起,一串棉花瓤般的雪絮轻缓地飘落在青黑色带点霜花的房檐之上。
此时李耳已经年长一十一岁,穿一身青色冬衣,身量比他的同龄伙伴略显长大,脸盘嫩俊,黑头发下那两道眉毛和那弯刚能显现的胡髭仍然是那样的如霜似银。
他是一个爱动脑筋的孩子,有时想得很多,很奇,有时竟也能象大人那样想得入理入情。
一个讨饭的小孩,从大门外边走进这座院子。
他又柴又瘦,脸抹得象个小灰鬼,赤身耍筒地穿一件烂得吓人的小袄,腰间束着一条土黄色的草绳;下身,那件单薄的夹裤,烂得还剩大半截。
这小乞丐慢慢地踱到李家厨房的门口儿。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副十分饥饿的样子,眼巴巴地往屋里看着。
此时厨屋里没人。
李耳的婶妈是出去抱柴禾去了。
也是此时,站在厨屋门口的李莱,正赶上头晕心翻,身体不舒服,他看看那小乞丐,随口说了一句:“饭还没做好,没啥给你,先到别处要去吧。
”说着,转身走到堂屋,眯着眼歪到床上。
让小乞丐“先到别处去要”,这是他在心绪不好时说的一句无意之话。
他心里想着:耳他婶抱柴禾回来,不会不给他拿点吃的。
至于说“饭还没做好”,那是他不知道情况,其实,他家的饭已经做好,一锅子白蒸馍已经蒸好,从锅里拾出来放在馍筐里,上面用馏布盖了起来。
他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平时吃不上蒸馍,因为这天家里将要来客,所以,不但做的是白蒸馍(馒头),而且是大号的。
因他是刚从外边回来,这一点他是确确实实并不知道。
这小乞丐见李莱难看着脸子,“不想打发”他这个讨饭的,并且直接“赶他出去”,一赌气,扭头走出去了。
李耳很可怜这个讨饭的孩子,想给他拿个馍,又不敢,他心里说:“我大(叔父)平时心眼儿不错,这一回是咋啦?……是的,他很可能是心里舍不得,因没过过宽余日子,他小手小惯了,他自己都轻易没吃过好饭,才蒸出一筐子白蒸馍,他能舍得拿出来送给别人吗?”既然叔父不想给乞丐拿馍,他也就不好意思张口了。
可是,他太可怜那前来要饭的小乞丐了,心想:“恁小个人,大冷天出来讨饭,谁家有一点办法能舍得叫小孩这样啊!想想,饿得瘦那个样子,一风能刮倒,那衣裳烂得麻嘎子(喜雀)都不敢往身上落,恁冷的天,从老远的地方跑到俺家来,一口馍没要到就走了,多可怜人哪!”他真想拿个馍给他送去,又一想,“不能,要是这样,我大心里会生气的!”他知道他的叔父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凡是他不顺心的事,你要是逆着他的心思去做,他会一声不响地生暗气,嘴上不说,心里光气,一气几天,越气越狠,直到气出病来。
他不能惹他生气,但是他心里由不得非常同情那个小乞丐,“对苦人,心里头应该有个‘同情’,人没同情心,只能算木,不能算人,人来到世上,不算个人,就对不起自己的这一颗心!对这样的人,我情愿少吃,不吃,也得把馍省给他一个,我不能让他走,我要拿着馍给他送去,大不叫拿,我偷着拿,就说馍是我吃啦。
明人不做暗事;若做善事,暗事也不能算是暗事。
对,就这样办,这样办!”想到这,他轻手轻脚走进厨屋,伸出两只手,一下子拿起四个热蒸馍,偷偷地往衣襟底下一藏,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很快出了大门,追赶那讨饭的小孩去了。
没想到,当他急急慌慌地走到村头,用目光寻找那小乞丐的时候,见他已经走远了。
他站在那棵头戴银花的大树底下,直勾勾地往南瞅着,见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南边那个相距二里的村庄走。
李耳心里有点踌蹰了:“他走了,馍还给他不给呢?”一手拨拉着头上那黑发扎成的“小牛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嘿,算了吧,不给他罢。
”他自己宽慰自己一般地小声说。
“不行!”他又很快自己否定自己,“这样,我大要是知道了,他会吵我,笑我,得我的意。
我既然已经下决心给他偷拿了这四个馍,就不应该再拿回去。
用真心把东西给了人家,东西就应该归人家所有。
人家的东西再往自己家拿,就是缺德。
我不能做缺德的事,我非给他送去不中!我大是要着不给,我偏要来个不要也给!他是赌气走的,宁愿饿死也争一口气;我也要争一口气!,我别上了!我要追上他!非把我下决心给他的蒸馍送到他手里不中!”想到这,就拿着馍毅然决然地追上去了。
“别走哩——!别走哩——!”他一边小跑,一边一扬嘴巴一扬嘴巴地向他喊着。
没想到不喊便罢,这一喊,那小乞丐走得更快啦。
他先是走,后来竟然小跑起来。
李耳感到奇怪,收住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大步向前,紧追不放。
前边那小乞丐,小跑一阵之后,扭头看看,见李耳是走,不是跑,也就改成了不是跑,而是快步的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快步走着。
追呀追,一直追赶到那琼花掩映的村庄跟前。
只见那小乞丐猛一闪身,钻到庄子里头不见了。
李耳喘着气,走到这个村庄西头,见一个头戴白麻布帽,身穿黄泥色偏衫的老头向他走来。
他问老头:“老伯伯,见一个小讨饭的没有?”老头说:“见了,鼻涕两筒,穿得很烂,脸抹得象个小灰鬼。
上庄东头了。
”
李耳把拿馍的两只手紧藏在衣襟底下,他不敢向人说出他来这里干啥。
他从庄西头赶到庄东头,碰见一个老婆,他问老婆,见一个小讨饭的没有,老婆说:“见了,从这里上庄西头去了。
”
李耳又跑到庄西头,一看,又不见这小乞丐的身影了。
这怎么办?他到哪里去了呢?
李耳急得脸上冒汗,他心里说:“我既然已经追到这里了,非追上他不中!下大决心追上他!”他又问几个人见那小要饭的没有,那几个人说:“见了,他正南走了。
”
李耳来到庄前门儿,抬眼一看,见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正南方向的另一个村庄走。
李耳迈着更大的步子往南追赶,这一来不当紧,那小乞丐又一溜小跑地跑起来了。
李耳急了,嘴里喊着:“别跑哩!我是给你送馍吃!”那孩子并不理他,头也不回,大概是认为他在骗他。
李耳心里感到非常奇怪,他生气啦,心里说:“这孩子到底是咋着啦?咋碰上这一种东西!天底下没见过这样的讨饭的!你跑吧,这一回我非撵上你都不中!认死也得撵上!我拼上了,你就是跑到天边天涯我也得把你撵回来!这一回要是撵不上你,誓不罢休!”他下了天大的决心,他不但要把馍给他,还要下狠心弄清他为啥要跑,他要打破砂缸问(纹)到底,弄它个水落石出!他拧起眉毛,把牙一咬,拼死命地往前追赶起来!没想到,刚跑没多远,脚被一块砖头挡了一下,一跐脚,“呼嗵”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十分恼火,顾不得疼痛,折身站起来还撵!他咬着嘴唇撵,跑得比原来劲头还大,两只眼睛都憋红了!
前边的那小乞丐害怕了,他不敢再跑了,他站在地上,咧着嘴哭着说:“我没偷你的鸡!我真没偷你的鸡!谁要偷你的鸡啦,烂他个小舅子!”
李耳煞住脚,喘呼呼地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转怒为喜,扑哧一声笑了。
咦!这小乞丐原来是一个疑心很大的半吊子。
当李耳向他说明情况,把四个用万金难买的同情和叫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代价换来的又白又大的热蒸馍递到他手里的时候,这半傻子的孩子也感动得向他称谢了:“你!……你是好人!”
李耳瘸着腿回到家里,叔父李莱追问起这件事,开始,李耳不愿实说,问急了,才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没想到李莱不但没生气,还十分高兴地笑着说:“好!这才是叔的好孩子!”
有人说:天底下真没见过这样追赶乞丐的,李耳真是个希罕人。
崇恩大伯回复说:“不希罕,这样做,和他的天性正吻合。
”
在李耳幼小生活中,合他天性之事,一件件,可比李子树上的白花朵,发生在灵王一十二年六月的一件,或许要比追赶乞丐值得折枝。
曲仁里村,住着一家姓庞的。
当家的,人称庞太爷。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庞信,在朝当官;二儿庞雄,在家没事干,是个有名的恶少爷。
村上的人为了巴结庞家,每年六月十五日,庞太爷过生日的时候,全村各家各户都要买上好多礼品去祝寿。
有的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也要买点东西往庞家送。
这一年的六月十五快到了,李耳的叔父李莱买了鸡、鱼,还有几大包子糕点,准备送到庞太爷家去祝寿。
不巧得很,六月十四那天下午,李莱因一家亲戚有人病危,急需前去瞧看,无法等待第二天去庞家祝寿,就嘱咐李耳说:“耳啦,明天是庞太爷六十大寿,我要是回不来,你可要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替我送去给他祝寿啊!心到神知,礼到人知,小孩子家替大人送,他才高兴哩!”李耳说:“好呗,你放心走吧。
”
六月十五日来到了,李莱真没回来。
这祝寿的任务正式地落到李耳头上了。
这天,庞太爷家真是热闹,琴瑟细奏,钟鼓齐鸣,笑哈哈樽落樽举,乐滔滔客去客来。
给庞太爷送寿礼的人真多呀!有抬盒子的,有抬明桌的。
有抬囫囵猪的,有抬囫囵羊的。
送寿礼的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也有几天以前动身特意从数百里之遥的京都洛阳赶来的。
有的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也千方百计买点礼物送到他的家里。
他家接到的祝寿礼品九间屋子摆不完。
上午,李耳一手掂着鸡鱼,一手拿着糕点,从李家院里走出来。
他要代替叔父到庞太爷家去送寿礼。
当他走到一棵树影浓重的大柘桑树下的时候,见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年轻人着一篮子寿礼,趔趔巴巴地往庞家走。
“岳九娃!是岳九娃!”李耳感到震惊地在心里喊了一句。
岳九娃到庞家去送寿礼,这件叫一般人看起来十分平常的事情,对李耳震动很大,他一下子怔着了,呆愣愣地站在树影子里,竟然不能往前迈动脚步了。
这岳九娃,住在本村,是今年六十整岁的岳平的儿子。
这岳平是村上有名的好人,他跟庞太爷年纪一般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因为岳平是个平民小百姓,六月十五这天上午,庞太爷家正热闹得鼓乐喧天的时候,他家除了他一个人之外,连个人影也没有!别说外地,就是本地也没一个给他祝寿的,连他的儿女都不来给他祝寿!儿女不来祝寿,这也不希罕,希罕的是他的儿子岳九娃把攒了很长时间攒下来的几个钱买了礼品,打算送到庞家去。
这是刚才婶妈到他家里去借东西时,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的。
不管是婶妈听到也罢,看到也罢,这些对李耳来说毕竟还都不是直觉感受,眼下李耳亲眼看到岳九娃到庞家去送寿礼,这一回对他来说算是真真切切地直觉感受了。
李耳看到这种自身充满讽刺意味的情况,心中非常气愤,他不明白,人们为啥会这样做。
他发现过路的行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一眼下一眼地瞅他,就抬腿继续往庞家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庞太爷和岳平,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一家那个样,一家这个样!这都是个人,为啥恁不一样哩?”走哇,想啊,咋想也想不开。
当他掂着寿礼走到庞太爷家大门口的时候,一拔腿转身又跑回家里去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并不停留,把礼物往家里一放,一个人空手走出村庄,往村东放牛场上的小山底下走去(春秋时期这里多山)。
这里黄花点点,绿草如茵,一座孤傲、立陡的小山高高地拔地而起。
山脚下的深涧里,有一潭深不可测的清水。
李耳往那片绿地上一躺,脸朝上,双手搬着后脑勺,瞪着眼,皱着眉,看着山尖子顶上的云彩,自己跟自己说起话来:“庞太爷家收了那样多的礼,九间屋子摆不完,我大叫我也去他家赶热闹,咱这点东西,人家庞太爷压根也不希罕。
这庞太爷和岳平住在一个庄,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给庞太爷祝寿的人成大群;岳平家冷冷清清,连个瞎鬼也没有。
他是个人,他也是个人,这为啥恁不一样哩?嘿,真是,这为啥恁不一样哩?”
他正在自己跟自己说话,忽然听见“呼咙咙咙咚!呼咙咙咙咚!”一块很大的石头从山顶上滚下来“呼咙咙咙——咚!!”一下子栽到山涧里头的潭水里不见了。
李耳看到这种情况,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猛地一下折身站起,象飞一般地往家里跑去。
到家以后,他突然掂起他叔给庞太爷买的祝寿礼物,头也不回地往岳平家里跑去。
岳平正在家里闲坐,见李耳喘着气跑来,手里掂着公鸡、大鱼,还有几盒子封好的糕点,惊讶得一时愣住了。
李耳歪着头,看着岳平,天真烂漫地笑着说:“岳大伯,我来给您老人家祝寿来了!”
“咦!我的好孩子哎!”老人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接过礼物,“我的老天爷吔!还有来给我祝寿的哩!好孩子,好孩子!这叫我咋谢你呀,咋谢你呀!”
李耳十分高兴,乐哈哈地笑着说:“不要谢,这谢啥,这谢啥,您老人家恁大年纪啦,我还不该给您祝寿吗?”岳平不无疑虑地说:“孩子啊,今日是庞太爷的六十大寿,众人都去给他祝寿,你不去他家,反到我家来祝寿,是跑错门了吧!”
李耳是一嘴吃个鞋帮子,心里有底。
他眉飞色舞,笑眯眯地歪着头说:“不错,不错,就是给您来祝寿!”
与此同时,庞太爷家里,恶二少庞雄正在怒气冲冲地大发雷霆。
他听说李耳把他叔父给庞太爷买的寿礼送到岳家去,脸都气青了,他红着眼吼着说:“他妈的!这小坏种!竟敢这样无礼!奶奶娃子!连胎毛都没退净,就敢这样对待我们庞家,就敢这样看不起我爹,小秧秧子儿,我不宰了你才算怪哩!”说到这里,把眼一瞪,咬着牙,气呼呼地往外走去。
庞太爷见此情形,紧走几步,追出门来,一把拉着他说:
“不要跟他不懂话的小孩一般见识。
”
恶二少不听,“不中!你放开我,不中!他妈的,我非出了这口气都不中!”他红着眼,从他爹手里挣脱,头也不回地往岳平家里走去。
庞太爷怕他伤了人命,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一群看希罕的人闻风赶来,紧紧跟在庞太爷的身后,连几位前来祝寿的客人也被引得跟了上去。
恶二少走进岳家,庞太爷也跟进岳家,看希罕的人群也跟着走进岳家。
恶二少一眼瞅见李耳,见果真正象别人所说的那样,呼地一股子火气冲到头顶,满脸血红的横丝子肉都变紫了,俩眼瞪得象牛蛋一般,伸手揪住李耳胸口上的衣服,一下子把他掂个离地,咬着牙骂着说:“小赖种!没想起你恁坏!妈的,你敢看不起我庞家,真是狗胆包天!我恨不能一家伙掐死你!”说着往前猛地一耸,把李耳仰面朝天地耸在地上,紧接着,又一次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掂起。
岳平吓得面无人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说:“少爷息怒!少爷息怒!这都怨我,这都怨我,都怨我是跟太爷一天生。
”
李耳毫不畏惧,正气十足,猛地一下从恶二少手里挣脱,稳稳当当,凛然不可侵犯地站在地上。
他大声质问恶二少:“你为啥要骂人?你为啥要掐死我?我犯了哪一条罪?你究竟为啥要这样对待我?!”
恶二少怒气不减,喷着沫星子说:“你犯了轻官罪!你把给俺爹祝寿的礼物拿来送到岳家!你不给我爹祝寿,又兴新规矩给老百姓祝寿!”
李耳寸步不让,义气激昂,大声地说:“兴新规矩就是犯罪吗?你没睁眼看看,你们当官的家里好东西多得没处放;平民小百姓穷得揭不开锅,就这,揭不开锅的还得给你东西多得没处放的祝寿送礼。
都去给你当官的祝寿,谁来给老百姓祝寿?兴你立规矩给当官的祝寿,就不兴我立规矩给老百姓祝寿?以你立的规矩是,给当官的祝寿是天该地该,给老百姓祝寿就是犯罪,就该掐死!人就知道挖凹地里土往高坟头上添;就不知道山上的石头往山底下滚,就不知道高凸上的土是往凹地里补充!往高坟头上添土是人的规矩;往凹坑里添土是天的规矩。
我给岳大伯祝寿是想叫人的规矩合乎天的规矩,这犯了啥法?这犯了啥罪?为啥要掐死我?!我不怕死,我从来没把死放在眼里,不要用死来吓唬我!”在场的人被感动了,一个个眼里含满泪水,大伙把称赞的目光一齐投到李耳的身上。
岳平也流着泪不由自主地从地上站起来。
站在一旁的庞太爷,这时再也站不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李耳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说得好!说得好!这后生了不起,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不寻常的人物!我立规矩,从今往后,不准别人给我祝寿,我要领头给老百姓祝寿,年年六月十五到岳家来。
”说到这,转脸狠劲瞪了恶二少一眼:“滚!畜生,还不快给我滚?”恶二少讨了个大大的没趣,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从此以后,这个能够强烈的表现李耳天性的故事就在曲仁里一带村庄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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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至“超格生”
少年李耳认识问题的高深度数,居然能够超出一般成年,这种令人惊异的现象,真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细想起来,此议还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超出”,是非正常的,非稳固性的,是摇摇晃晃、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殆尽的。
这种超出,只能说是一个十分聪慧的少小者在激情迸发时灵感之光的闪现。
这种闪现只能是明明灭灭而不是始终如一的。
当他心血来潮、义愤填膺之时,他是那样俨然象个非常高明的大人,但是,在他和他的小伙伴一起玩耍起来的时候,他又真真实实地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孩了。
他和他的伙伴铁镢、玄娃、庚寅、狗逗等一群“野孩子”一起玩“撑船行善”,一起玩“守洞捉鼠”,一起玩“星星过月月”,一起玩“鏊子灰打花脸”,一起到水边戏耍,拾鸭蛋和“捉鱼”。
村前有一条风景美丽的厉乡沟,这厉乡沟是从村西北隐阳山下的深潭里流出,宛如一条宽窄不一的小河。
沟水清澈,平静,并不没人,两岸长满青青的芦苇,多姿的李树,古幽的绿柳,高大的白杨。
夏日,水中长出碧绿的藕叶,粉红的荷花。
李耳常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到水边芦苇里拾鸭蛋,摸爬扎(蝉的前身),坐在李子树上伸着头用嘴啃李子。
他们在浅水里逗乐、翻滚、坐船、打迸迸,把水边的青草当枕头,眯缝着眼肚皮朝上晒太阳。
沟边有一排弯着腰的砍头老柳树,一棵棵,枝叶葱茂,看去恰似一把把很大的斜挑着的碧绿绒球。
孩子们光着屁股,一丝不挂,从斜树身上爬上去,钻进“绒球”,发声喊,一齐“,扑嗵”一声跳到水里。
多么天真,多么质朴,多么和谐!这里没有机关算尽,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一脸奸猾的勾心斗角。
可爱啊,李耳至死不会忘记的赤子之心的童年!但是,一次,当李耳从柳树上往下跳时,不知为什么,一头扎到水里,别在那里再也转不动身子,差点儿没有淹死。
从此婶妈禁令:再也不准他下水。
他很听婶妈的话,表示照办。
他很守信用,一言既出,从此再也没下过水。
别人钓鱼,他坐在水边看。
他禁不住捉鱼趣味的引诱,有时也随着伙伴们一起捉鱼,由于一颗非常的善心的支配,他捉到的鱼,并不吃掉,不是放回河里,就是养在水缸里,看它们游玩。
他并不是不吃鱼,只是自己亲手捉的鱼他不忍心看着让它们死掉又送进自己的肚里。
他很有心计,亲手发明了一种捉鱼的新型办法:用一个瓦盆,上边蒙上一片麻布,不,这麻布并不盖严,而是留个小口,然后用麻绳从盆沿下将麻布勒紧,系上一条长绳,接着,在盆里下上食物,送进河水,待一个时辰之后,猛拉长绳,把盆子拽上岸来,就可以捉到一大捧欢蹦乱跳的小鱼。
此时李耳总要和伙伴们一起放生,拍手欢跃,感到其乐无穷。
李耳常和铁镢一起到村东的“放牛场”和村西的隐阳山脚去放牛。
他们玩得非常痛快。
有时也发生口角,因为一个问题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李耳聪明过人,但是也正因为这聪明使他的身上不知不觉地滋生了另外的一面:固执己见。
有时他竟喜滋滋地在心里说:“我真聪明,象个大人一样懂得很多高深的道理。
”他并不知道,他的聪慧的头脑,在顺着思路往深处探究问题时,还带着浓厚的幼稚特点,只是一味的往深处想,再往深处想,想得很深刻,很奇妙,这只是纵深型,而缺乏横阔面,所以有时表现为离奇,甚至固执。
这大概是缺乏广阔的社会阅历的聪明少年的共同特点。
小李耳是谦虚的,有时也无意之间表现出一种过于自信,有一次,当孩子们谈起上学之事的时候,他曾认为他聪明过人,无须上学念书。
后来他上学了!不打算上学,猛然上学,是什么东西使他突然出现这个陡然的转折?这就要推那件使他终生难忘的小事了。
隐阳山里,有个人不常到的地方。
这里有一棵当时世上稀有的大树,长得葱茏茂盛,十分好看。
那绿盈盈的叶子使你想到,它象楝树,又象槐树。
细碎的叶片,有规律地长在青青的叶柄上,三分象叶,七分象花,恰似用剪刀裁成的绿色的图案,齐中有乱,分外美丽!树旁边有所茅屋,屋里住着半仙山人赵五爷。
这天,李耳和铁镢,一边放牛,一边下棋。
这时,他们突然发现铁镢的牛失踪了!两个人都很着急。
李耳赶快帮铁镢找牛。
李耳往南找;铁镢往北找。
找了一阵,没有找到。
接着,李耳和铁镢从南、北两个方向一起向那棵绿色的大树走来。
李耳走到大树南面,见树身上被谁刮了一块皮,被刮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大字:楝;铁镢来到大树的北面,见树身上也被谁刮了一块皮,被刮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个大字:槐。
站在大树北面的铁镢,看着树上的“槐”字说:“咦!这棵槐树不小哇!”
站在大树南面的李耳,看着树上的“楝”字说:“这是一棵楝树,这棵楝树就是不小。
”
铁镢是个好抬硬杠的人,外号“一斧子俩橛”,他一听李耳说这棵树是楝树,抬杠的劲头一下子上来了:“咦!这明明是棵槐树,你咋要说是楝树哩?”
李耳说:“这明明是楝树呀,你咋要说是槐树哩?”
铁镢心里说:“你这个李耳,就好给我抬杠,这一回我有根有据,非抬过你都不中!”想到这里,别劲一下子上足了,大声说:“李耳,你听着,牛我不找啦,反正丢不了,这一回我铁镢给你抬杠要抬到底!要见个高低,分个输赢!我要是抬不过你,叫你吐一脸吐沫;你要是抬不过我,你说咋办?”
李耳心里说:“这个一斧子俩橛的家伙,又上别劲了,明明是楝树,他为了抬硬杠,硬要颠倒黑白,把楝树说成槐树。
这一回我非要弄个究竟都不中,争论不过他,不能罢休!”想到这里,就对树北面的铁镢说:“这是楝树,不是槐树,我要跟你争论到底,分个输赢!你说你抬不过我情愿叫我吐一脸;
我说,我争论不过你,情愿叫你吐两脸!”
铁镢瞪着眼说:“这就是一棵槐树!”
李耳瞪着眼说:“这就是一棵楝树!”
“槐树!就是槐树!不是槐树日头打西边出!”
“楝树!就是楝树!不是楝树日头从东边落!”
两个人正互不相让,赵五爷一手牵着铁镢丢失的那头牛,一手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哈哈地走过来说:“好了,不要再争论了,你们再争论也分不出输赢了。
你们争论得很有意思,可是你们不知道,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楝树,也不是槐树,这是一棵合欢树。
这树上的‘楝’字和‘槐’字,是我那捣蛋孙子铁蛋为了胡弄人,故意写上的。
他刚给我学了两个歪字,就在树上瞎逞能。
你们且不可被他的故弄玄虚所迷惑。
今后看事情,要从反看到正,从外看到里,从左看到右,从高看到低,从南看到北,从东看到西。
天下的事情很多很多,天下的道理很多很多,很深很深,很宽很宽!可不能只是一面之观,一己之见。
今后要想避免一面之观,一己之见,就要多长见识,多学知识。
要多学知识,就要上学念书。
”
从此以后,李耳一心一意想要上学,想要多学知识。
他多次要求跟赵五爷上学,要求拜他为师。
赵五爷笑着对他说:“我既不设坛讲学,又不教书收徒,我不是教书先生。
咱这苦地县城,有个姓常的教书先生,名叫常枞。
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读过很多的书,知识渊博。
我看你不如拜他为师,跟他上学。
”李耳听他这样一说,心中非常高兴。
于是,赵五爷就介绍他,去苦县城里,跟常枞上学。
从此以后,常枞就成了李耳的老师。
这常枞,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常枞,因他极爱枞树,自己特意给自己起名常枞。
这是一个虽不年轻,但尚不算老的大学问人。
他,脚蹬双脸布鞋,身穿玄色布衫,不长不短的头发,不扎不挽,蓬蓬松松,自自然然。
身材略胖,面皮白净,走路有点点脚。
虽说不修边幅,但是清清气气。
平素对人宽容和蔼,但是有时认真起来,态度十分严肃。
他的家并不住在城里,而在城西九里的常家坡。
他原是富家出身,后因遭了天火,家境贫寒下来,移居城里女儿家里,收徒教书。
当时私人办学没有先例,他的教书是非正式的。
开始是,他为了避免寂寞,在女儿家一座闲宅小院里,和几个对脾气的人谈天说地,言理讲文,把自己读过的书说给那些志趣相投者们听;后来,一些人家因羡慕他的学识,就把自家的子弟送给他,请他讲书教学,拜他为师,并资助他一些银两,作为束脩(后来称之为学费),让他铺排自己的生活,以便安心教他们的子弟读书识字。
这常枞,习惯于盘腿坐在一个用麻编成的又暄又软的大墩子(后来称为讲坛)上,天马行空般的论今说古。
他的学生们各人坐在自备的小坐墩上,围绕着他,洗耳恭听。
少年李耳,第一次有赵五爷领着拜见常枞时,常老师异常高兴,由衷地拍手笑着接见了他:“欢迎,欢迎,十分欢迎!早听说曲仁里有个李耳,少年聪慧,十分聪慧!这一下我可收了一个中意的弟子。
你的束脩我豁免,你的束脩我豁免。
”
自从常枞收李耳为自己的学生之后,就把学馆迁到了自己的家乡——常家坡。
这常家坡,是个三五户人家的小村,座落在一个簸箕掌形状的坡地之上。
常枞的家座落在村庄的前门儿,门前是一片类似松柏的大枞树。
一棵棵绿色的枞树,雄壮而秀气,刚硬而美丽。
枞树林的南边,是一个象大土岭般的秀美的大土冢。
土冢上,绿草如绣,杂花纷繁。
土冢南边,是一洼小湖泊一般的绿水,水清澈底,可以看见里头那蓝绿色的水草,水草们用长长的茎子把青黄色的小花挑到水皮之上。
水面上,银鱼跳跃,白鹭翻飞。
常枞曾用倒挂金钩的诗句,描写自己对这里景色喜爱的心情:青冢将水作明镜,镜映春色千百重,重重喜意乐常坡,坡头卧我爱绿枞。
常老师拿弟子们给兑在一起的银两,在被火烧过的住宅废墟之上,重新建造了一所青雅的房舍。
这房舍既是卧室,又是书房,也是他用来教书的学馆。
他在学馆里教他的弟子;更多的时间,是把弟子们领到枞林南边,小青冢脚下的湖边沙地之上,把这里作为他理想的“课堂”。
当时李耳就是这个“课堂”上最出色的学生之一。
“牧野皇皇——,檀车洋洋——,师维尚父——,肆伐大商……”常老师背着手,一面吟诵着《牧野》里的诗句,一面在地上信步走动,有意无意地追赶着蝴蝶。
那姿势俨然象是军师子牙于牧野驱车大败纣王军队。
李耳等,全体同学,坐在他的周围,一个个一声不响,但是情态各各不一。
这常老师教书的方法与别人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的最大程度上的最大自由式,他有时是坐着讲,有时是卧着讲,有时是走着讲,有时又是追赶着一种动物往前跑着讲,不看学生,也不看放在地上的书简,真是放荡不羁,旁若无人。
他所讲内容,十分广泛,从天上到地下,从远古到脚边,从《河图》到《洛书》,从《三坟》到《五典》,海阔天空,扬帆行云,广野万里,任意驰骋。
因他讲得不着边际,加上讲课时对授课对象的听与不听从不过问,所以弟子们总不认真听讲。
他们有的展开书简胡摸乱瞅,有的躺在地上翻眼看天,有的就着身边的浅水抓鱼,有的偷偷溜走,去那边小枞树林里折枝逐鹿。
面对这种情况,平素被常老师称之为“第一聪明弟子”的杜杰,心中非常高兴,因为只有大家都不上进,他才能更好地保持他的那个“第一”。
为保“第一聪明”的称号,在学业上如果哪个敢于冒尖,他就要给他来个过得不去,这就使得常老师这群学生在不认真听的前因之上又加了一个后因,所以常枞学问虽大,却没教出几个象样的弟子。
新来的李耳与此完全相反,他不仅不去循规蹈矩,而且故意顶风逆水,来个显然立异标新。
他坐在离常老师最近的人群前边,随着老师讲课的一举一动,他灵活地转动着一双黑黑俊俊的大眼,十倍聚精,百倍会神,竭尽全力地把他所讲的每一段话都刻记在心。
聪明加用功,使他对老师讲过的每段话语都能回述,其中不少精彩的段子皆可一字不差地背得出来。
常老师讲完之后,就叫弟子各人展开书简,找出他指定的必学之段,一片竹简接一片竹简地连讲带读。
读讲完毕,自己逸然自得地往大麻扎上仰面一躺,让弟子们面对所规定的片片竹简自己去读。
弟子们因那段书上的拦路虎而读不下去,见常老师进入梦乡,也不便于去问,就摇头晃脑假念一阵。
李耳是,对于必读之段,经耳过目,再也不忘,卷上竹简去读和展开竹简去读,完全一样。
任务完成,无事可干,就用右手食指一字字练习对空书写,让它们化在心里,以便在新路程上往前行进之时,让它们去做得心应手的向导。
放午学时,同学们肩扛书简,相继离去。
李耳总是闪身躲进稠密的小枞树林,盘腿坐在空地之上,把竹简放在膝上,利用午饭时间,令“向导”领路,一段段去攻读那些老师尚未教他读过的书籍。
这些未经老师教过的段子之上,不时出现生字,他从腰里掏出小刀,在这些生字的旁边划上记号,以待老师额外指教。
李耳上学十分艰苦。
曲仁里和常家坡相距十有九里,开初,他是吃过早饭,带上干粮,前来就读。
午间,以到附近村上亲戚家前去吃饭为名,偷着在小溪边饮溪水,嚼干粮,度过饭时,下午再回老师身边念书。
下午放学以后,一个人离开常家坡,赶回曲仁里。
后来,为了把午饭时间也变成学习时间,他干脆不吃不喝,来个“孤军独进,偷卧幽林”。
午饭过后,同学们陆续从家来到水边“学馆”,李耳也从枞林钻出。
众家弟子又开始“摇头晃脑”。
李耳用树枝把竹简上划有印记的生字一个个写在水边潮湿的沙地之上,请求老师指教。
常老师不辞辛苦,乐意额外多教,对这些生字,一个个作了回答。
如此一次又一次。
这就给李耳后来的自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天,常老师因家中有事,宣布暂时解管(放假)一天。
弟子们如鸟儿出笼,乐得手舞足蹈,一个个抓紧时机尽情玩耍。
李耳却不然,他爱学习,爱得象是疯了一般,一分一秒的时间也不愿意耽误,他不但不去休假,而且利用这一天的假期开始了更加紧张的自攻自读。
这天,李耳的叔父叫他到姨家走亲戚。
李耳的姨家离曲仁里二十多里,需要坐车前往。
他坐着用马拉的小拉车往姨家走,准备回来时请他姨坐车来住几天。
为了利用一切时间进行自学,临行时,他在车上放了几大捆子竹简。
李耳坐在小拉车上,一面让马自己顺着路往前拉,一面专心致志地看书。
走哇,走哇,因他看书看迷了,看呆了,把天底下的一切事情全忘了。
他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看书看了多长时间,抬头一问,姨家早已走过去了。
那马顺路前行,也不知是怎么走的,长驱直进,加上拐弯抹角,竟然把他拉到一座野山脚下的清溪旁边来了。
他心中暗想:“这该咋办?得赶紧拐回去,到姨家去走亲戚。
”又一想:“《河图》、《洛书》还没看完,到姨家去还得七拐八抹,处处问路,等费尽周折走到他家之后,不知要耽误多少看书时间;到他家去没有紧事,不如干脆趁热打铁,一股劲儿把这几捆子竹简读完再说。
”想到这里,就把马拴到树上,让它就地吃草,一个人坐在小溪旁边,如饥似渴地继续读书,卷上《河图》《洛书》,又展《八索》《九丘》,如进瑞霭缭绕的迷宫,似入珠玉琳琅的宝窟,留连而忘返回,一读而不可收。
一直读到紫霞飞尽,月钩挂金,他才想起驱车连夜往姨家摸。
没想到天黑路生,迷了方向,东拐西抹,怎么也摸不到姨家。
他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无奈,就把命运交给了那匹老马,让它想往哪走就往哪走。
走哇走,走哇走,只见前面闪出一点灯火。
李耳赶车照着灯火往前走去,万万没想到,走近灯火,定睛一看,见是老师常枞坐在灯下看书!原来这村庄就是常家坡。
常老师问他夜赶马车来这有何事干,他说是从姨家回来,路经这里,顺便问老师几个生字。
常老师按他要求,回答了这几个生字,李耳见失迷方向已经又迷了过来,靠着从常家坡往家走的路熟,就连夜驱车往曲仁里村摸去。
“半夜走亲戚——意在求学”的俗语,从此开始在曲仁里一带流传。
“书疯子”李耳,这个千古怪名也从这里由来。
第二天,李耳照常赶赴“学馆”,来到枞林前边的常家坡头。
这天,常老师忽然心血来潮,展开一卷卷竹简,开始用他讲过的一些精彩段落考问他的弟子。
弟子们对于老师所提问题,不是目瞪口呆,就是所答非问,连学业成绩最好的杜杰也不能回答试题的过半。
而李耳却出人意料,语惊四座,对老师所提全部问题,一个个都作了圆满的答复。
常老师喜出望外,禁不住拍手连声称赞:“好!好!好!从现在起我正式宣布,李耳是我的第一聪明弟子!”
三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天空湛蓝如镜,云朵与花比鲜。
李耳离开常家坡,沿着青青的陌头小路,迈着轻快的步子,心情愉悦地往曲仁里方向走。
忽然,一群半大孩子挡住了去路。
站在前面的两个打手,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逼视着他。
这群人的后边,站着一个头戴公子帽,身穿丝绸衫,象小青年一般的大少年。
此人粗脖颈,青白脸,短眉毛,母狗眼,轻慢无视一切,傲气冲冲逼人,一副官家少爷的风度。
这就是有名的“第一聪明弟子”杜杰。
他用敌视的目光,不时地向李耳忽闪一下。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这是杜杰纠集这群野孩子,来找李耳寻衅打架。
两个打手中的一个粗粗壮壮的黑小子,暴疾着一双斗鸡小眼,举着粗壮的拳头对李耳说:“好你姓李的小子!我看你往哪里走!”
“你想干啥?”李耳用黑亮的大眼向他的拳头忽闪一下,接着,紧紧盯向他那长着斗鸡小眼的黑脸。
“我想干啥,这还用问?爷爷想叫你品着滋味儿好好尝尝我这杂面大捶!”
“打人违犯王法!”
“王法?哼哼!这苦县地面,天高皇帝远,我说揍你,你就得挨,连陈国国君和周天子也救不了你!”黑小子说着,照着李耳的肩胛就是一拳。
李耳愤怒地瞪大眼睛,大声喝问:“你凭啥来打我?不明不白,无理打人,捶头硬实也不算英雄好汉!”
黑小子说:“你小子夺人家的‘第一聪明弟子’,我就得打你,这一捶先叫你尝尝味道,爷爷还有更厉害的一招,名叫‘双拳齐下’,这杂面捶加好面捶,挨起来才更有味儿哩。
”说着,托平两条胳膊,把拳头握紧,一连往后退了五尺多远,接着,飞身猛扑,迅速地向李耳打去!李耳轻轻一闪,“呼嗵”一声,黑小子一头扎到地上,弄了个鼻青眼肿。
黑小子火冒三尺,脸上带着血,从地上站起,转身举拳跟李耳拼命。
在这紧急关口,李耳猛然生出一股大勇,他怒目圆睁,双手攥起黑小子的两个手脖,象连珠炮一般大声而急切地说:“伤人自伤,咎由自取!用拳头服人,人心不服!让人当狗使唤,可耻可悲!拳打无罪人,狗也不如!一看便知,是杜杰当不上第一聪明弟子,心怀不满,无处发泄,让你充当打手!真才实学不能用拳头来换取,空头名誉只能叫人害羞!蛮横无理,以势压人,是狗熊不是英雄,捶头硬实只能证明你软弱无能,你胜利正是你最大的失败!以强欺弱,以恶压善,用有罪来打无罪,耻辱,耻辱!天大的耻辱!”一急一怒,他说话又成了大人。
这一席激烈的言词,象一阵冰雹劈头盖脑的打下,直砸得旁边想上手打人而没上手打的孩子心虚手软,面面相觑;那打人的黑小子也松松的放下了双手。
站在旁边的杜杰黄着脸看着李耳说:“好你李耳,好哇,那好哇!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咱俩不能算毕!”
黑小子见杜杰出来给他撑劲,想起自己栽的冤枉跟头,两眼一瞪,伸把抓住李耳的一只胳膊,又要去打。
杜杰把眼一瞪说:“放开他,不准再打!我说不叫再打,就不要再打,你要再打,我就揍你!快蹲一边去,让我来跟他较量,我倒要看看这个李耳有多大本事。
”转脸面向李耳,“你口口声声真才实学,好哇,我要看看你有多大的真才实学!‘第一聪明弟子’原来归我,你来了以后,凭几句胡连八扯把我的名称争走,这是对我极大的藐视,极大的侮辱!不客气说,我要跟你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是第一?是英雄是狗熊,拿出真本事来,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你可敢跟我见个高低?”
李耳见黑小子松松的蹲在一边,本想把事情了结,本想说个“我没你聪明,我不敢跟你比试”,可是不知怎的,他低头皱眉想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以藐视的目光,傲岸地盯着他的两只小眼,斩钉截铁地说:“好!我正想跟你见见高低!在学业上比试一下,这倒很有意思,你说吧,这个高低怎样见法?”
“背《易经》!比背《易经》!看谁背的多!”
“那好,是背夏朝的《连山易》,是背商朝的《归藏易》,还是背咱们当朝以‘乾’为首的《周易》?三者任你选择。
”
“背《周易》!就背当朝的《周易》!”
“那好,比赢了咋说?比输了咋办?”
“谁输了,跪在地上,喊对方三八二十四个爷爷,给对方连磕三八二十四个响头!谁赢了,薅个椿根当驴**,照输家脸上连抽三八二十四下,再吐三八二十四口唾沫,然后再往他嘴上踢三八二十四脚!”杜杰盛气凌人,咬牙瞪眼地怒视着李耳,右手一抬一抬的,象要掂着椿根往他脸上去打似的。
李耳心想:“你说这些都是不能实行的废话,比学习就比学习,哪能象你说的这样去做?”他此时因随年龄的增长,加上已读了一些书籍,不再象以往那样,有时出现固执,于是轻蔑地向杜杰冷笑一下,说:“你这条件不大高尚,依我说应当比这还要厉害,有胆量咱请老师来作监证,比试的条件,应叫老师去定,输了咋办,赢了咋办,应有老师来说。
”
“中!中!走!走!咱们去找老师!说这样办,就得这样办,谁当稀屎兔子,谁是狗熊!”杜杰说着,伸出右手,狠狠地抓住李耳的一只胳膊。
“就这样做,一言为定!”李耳毫不示弱。
二人相持不下,拉拉扯扯去找老师。
一群孩子蜂拥着打了战表的李、杜,前呼后嚷,霎时走进常老师居住的兼作学馆的卧室。
常老师坐在书几后面,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李、杜,问明他们的来意,态度由气愤与惊讶转为严肃和郑重。
他十分认真地说:“你们比背《周易》,我看很好,只是按杜杰说的办法处罚输者,有失高雅;我要按我的想法去办,对于赢者,我要拿我的束脩,以一盘子银子作奖,对于输者,我要叫他在众人面前十二分地过得不去!一定给予特别严厉的处罚!我说到一定做到,到时怎样处罚,你们莫问,我说话是否算数,到时你们便知!”声音虽不是十分高大,但是底气特别充足,听起来如同打下重锤。
李耳并不知道,这常老师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平素宽容大度,看来十分放纵,但是,认真起来,异常的严厉。
常老师决定让李耳和杜杰三次背《易》,三比两胜,根据李、杜在学业上的实际情况和聪明度数,他规定他们第一次先背竹简三九贰拾AE*片,并用手指点着竹片讲读一遍,又领他们连读三遍。
然后,凛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说:“今晚各回各家,连夜熟读,明天上午,就在这里,有我监视,同着全体学生,当场比试背《易》。
等三次比背之后,赢则开奖,输则重罚!现在我同着你俩,和我的全体弟子,再问你们一句,受奖不说,你们哪个若要受到处罚,到时是否后悔?”
“若要受罚,李耳毫无怨言!”
“若要受罚,杜杰决不后悔!”
比赛双方把话已经说死,人们议论着纷纷离开。
杜杰精神紧张地回到家里,嘴里说着“小小李耳,没有什么可怕”,但是,无形中,心头平添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沉重的压力。
这个花花公子一般的大少年,并非寻常之辈,他虽然家庭富有,但不同于那些靠家资只知挥霍享受、游手好闲的真正花花公子。
他有雄心,有抱负,聪明过人,在学业上有着相当的造就,只是因为他的聪明没有哪个同学敢跟他比,傲视一切,轻慢松懈,不能上进,在自己身上储存下了不少的潜力。
他很会应酬,在老师面前,从不露出傲相,但是他内心特别自信,从不允许任何一个同学有半点超过自己。
他常常听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夸奖,被称为“第一聪明弟子”。
他听惯了的是恭维话语。
赞扬声音的环绕,加上爹娘的娇惯,使他在任何人的面前从来不能有半点的屈辱卑下,正在“一朵花开富贵,满园春色归己”的金子时光之中享受天赠之乐,忽然来个李耳,一下子夺走了他“第一聪明”的称号,他不能忍,他不能容!要是让他强行容忍,那真会活活地难受出一场病来。
他要压倒李耳,他要击退向他进攻过来的李耳,要响当当地把他征服。
但是这个李耳也好生了得,来势不凡,如不认真对付,要是活活的败在他的手下,拿不到一盘子白银不说,还要当众受到重重处罚,一个从来没有栽过跟头,从来没有失过面子的、风度翩翩、尊容楚楚的少年英杰,如果在众人面前被弄得狼狈不堪,威风扫地,那还怎么有脸见人!他要打败李耳,战胜李耳!只能胜利,不能失败,万万不能粗心!但是他不怕,他有信心,他有足够的把握,靠他惊人的聪明,如果再来个连夜苦读,定能压倒对方无疑。
他彻宵达旦苦学,一夜灯火通明。
曲仁里,李耳家那所朴素的小西屋里,灯光也明一夜,大概他也没有休息。
第二天早饭过后,第一次赛背《易经》在常老师的学馆开始。
屋里地上坐满常氏弟子,其间还有不是学生的邻里乡人。
常老师靠墙坐在书几之后,态色肃穆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杜杰和李耳。
这里气氛紧张,此时,李、杜第一轮赛背《易经》正式开始。
常老师问杜杰、李耳,谁愿先背,李耳让杜杰挑选。
杜杰为争主动,提出每次背《易》都要让他先背。
常老师让李耳先到旁边屋子里等候,接着,庄严认真地看着几上展开的《周易》竹简,让杜杰先背。
杜杰扬头挺胸,傲慢地往中间一站,毫无拘束,尽量发挥自己的记忆,大声地从“乾;元亨利贞”开背。
他声调高,信心大,一段接一段地往下背去。
每背几段,故意间歇一下。
存气之后,再往下背。
就这样,一连背了将近十阵,一连存了好几回气。
背着背着,他忽然间停止,想不起来下一句该是什么了。
常老师并不催促,而是让他仔细想想。
待了一会儿,他又想了出来。
接着还往下背。
背了几段之后。
又一次停了下来。
常老师再让他仔细想想,鼓励他要把潜力用尽。
他无论怎么想,再也想不起来,就决定不再往下去背,当众宣布终止。
常老师数了一下,他所背竹简共是贰拾陆片,和原规定的贰拾AE*片还差一片。
杜杰心满意足地往左边挪动一下,心想:一般人最多只能背十七八片,我背贰拾陆片,不管你李耳有多聪明,也无法再超过我。
”一抹压倒一切的得意神色,从嘴角和眉宇之间涌起。
接下去,常老师使人叫来李耳,让他开背。
李耳转动一下黑俊的大眼,心情兴奋地往中间一站,态度安然,不卑不亢,神采奕奕,意气飞扬。
他也从刻着“乾;元亨利贞”的第一片竹板背起。
吐字真切清楚,声音悦耳爽朗。
既分抑扬顿挫,又长驱奋进,节省时间,干脆利亮。
如行云游走,似激水流淌,连发而有节奏,丝毫也不慌张。
一音不错,一字不差,一鼓作气,背完贰拾玖片竹板!比杜杰多背叁片,比老师规定的贰拾AE*片还多两片。
到此,自动停下,宣布终止。
出奇制胜,不同凡响,一下子博得了所有在座人们的赞赏!常老师惊喜地站起来带头喝彩,同学们好一阵热烈鼓掌。
站在李耳身边的杜杰,见忽然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由不得心中一阵害怕。
虚荣,嫉妒,和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
脸色蜡黄,嘴唇青白,没有半点血色。
他一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感到站在这里不合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样子十分狼狈。
当他发现自己自我当面出丑时,心中更是慌乱,霎时脸上出满虚汗,贴身的内衣几乎全部溻湿。
这些,李耳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常老师宣布第一次赛背《易经》李耳胜利。
然后指定下一次赛背任务。
从李耳第一次背《易》了尾处,往后数够叁拾陆片,用手指着,一面讲解,一面领李、杜二人连读三遍,然后说:“去吧,我单等看明天上午谁背得多。
”说罢,在李耳所背的了尾处,结起一道红绳。
杜、李赛背,在同学们当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一下子掀起了大大的读书热潮。
杜杰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恼羞成怒,气得要死。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下次赛背,如不压倒李耳,誓不为人!他对他的几个知心好友说:“世有杜杰,不应再有李耳,第二次比赛若不胜李耳,我就头朝下走!”他把愤怒化成了读书上的惊人力量。
他不睡觉,也不吃饭,对着墙壁,拼命地背,拼命地读!
李耳回到家中,读书劲头更大,通宵不眠夜成昼,孜孜不倦入迷乡。
婶妈为他的赛背胜利由衷的高兴。
她可怜儿子辛苦,半夜里做好香美的饭菜端到他的屋里。
她把饭碗放到他的桌上;儿子竟然半点不知。
后半夜,李耳的同乡同学庚寅和韩四孩,来找李耳上学。
韩四孩是常老师的外甥,原来是跟随舅舅常枞,在他家吃住;后因李耳入学,就和李耳、庚寅一起,天天早去晚回。
当庚寅和韩四孩来到李耳的住房的时候,见半仙山人赵五爷也来到这里。
介绍李耳入学的赵五爷,听说李耳第一次赛背,奇迹般的取胜,感到极大的乐趣。
他怕李耳第二次赛背失败,特意在他上学之前赶来进行事前检验。
他让庚寅、韩四孩和他一起看着竹简,让李耳试背。
李耳把他所准备的第二次赛背的内容,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结果是,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他共背叁拾玖片,比老师规定的叁拾陆片还多叁片。
夜去日来,早饭过后,李、杜赛背,第二次在常家学馆开始。
常老师又让杜杰先背。
杜杰紧张,害怕,吓得鼻尖上直冒冷汗。
他十分小心,百倍注意。
通过苦读,在学习上他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他从结一道红绳的地方开始往底下背。
没想到,这次他一下子背了叁拾肆片。
杜杰宣布只能背到这里。
接下去有李耳开背。
李耳背得流利,自然,一字不错,非常熟练。
但是,万没想到,当他从结一道红绳处往下背了叁拾叁片和杜杰相差一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再也背不下去。
庚寅、韩四孩感到很不理解。
常老师宣布:第二次赛背,李耳失败,杜杰胜利。
常老师在杜杰背《易》的了尾处用两道红绳作结,接着往下数了五九肆拾伍片,一面讲解,一面领杜杰李耳读了三遍,让弟子各回各家,等明天来看杜、李第三次赛背。
杜杰于第二次赛背中获胜,心情异常振奋,但是心中仍然害怕,因为三比两胜,一人胜了一次,还不知到底是谁最后胜利。
但是他的信心猛增百倍。
他下了天大的决心,第三次赛背,一定击败李耳!他向他的同学好友们发下宏誓:第三次若不战胜李耳,不头朝上活他一天!若要败在他的脚下,不悬梁自尽,也要投河而死!他不寝不食,以千倍的劲头,用尽吃奶的力量,日夜苦读。
夜里困得难忍,他咬破中指,用血在墙上写了两个大字:“拼死”!
李耳回到家里,以超过前两次的劲头,苦背苦读。
白天拼搏竟日,夜晚挑尽孤灯。
黎明前,赵五爷和庚寅、韩四孩一起,第二次来到李耳住室。
他们第二次看着竹简让李耳预背。
李耳把他第二次要赛背的内容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结果是又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他共背伍拾陆片,比老师指定要背的肆拾伍片还多拾壹片。
赵五爷放心地离去。
庚寅、韩四孩问李耳:上一次,你事先背得烂熟,而到赛背的时候为啥偏偏比不上杜杰?李耳不说。
庚寅、韩四孩再次追问,他还是不说。
庚寅、韩四孩看出其中大有文章,再三追问,并保证:“你说出来,我们给你保密,坚决保密!一定保密!如不保密,愿叫你狠狠地打嘴!”李耳无奈,才很不情愿地说出。
又一个早饭过后的上午到来,第三次李、杜赛背,也就是最后一次决定胜负的赛背,在常家学馆开始。
这次决赛,非同小可,三比两胜,前边已经各胜一次,各负一次,这次如果谁胜利了,谁就能取得真正的胜利,如果谁失败了,谁就要前功尽弃,彻底失败,不光拿不到老师奖给的一盘子白银,还要受到无法设想的严重处罚。
常家学馆,屋外的窗户上趴满男女,他们心情紧张地往屋里看着。
屋里,坐在书几后面的常老师,神态慎重地看着一排排坐在木墩子上的弟子,看着在他面前并肩而立的杜杰和李耳。
这里氛围肃穆,大家一声不响,单等常老师宣布赛背开始。
常老师又让杜杰先背。
杜杰从结着双道红绳儿的地方往下背。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生怕万一失败,拿不到白银,还要当众受到严厉处罚,脸面丢尽;更不敢想起他对几个同学的发誓:如果要失败,不悬梁自尽,也投河而死。
他深知常老师的脾性:寻常对人放任自流,说认真起来,十二分的认真,话既出口,不会返回。
他想到害怕会导致失败,故意使自己大起胆子,没想到,他这样一狠劲,心里竟一下子生起了百倍的勇气。
他靠自己事前准备的充分,一开背就很顺利。
一顺百顺,节节顺利。
他没想到,他竟一股作气,一直背到第肆拾陆片的地方,直到他确实无法再往下背,才宣布停止。
接着由李耳从双道红绳处开背。
他背得还象第一次那样,一字不错,爽朗熟练,既合抑扬顿挫,又很流利自然。
但是不知为什么,当他背到第肆拾伍片,比杜杰还差一片的时候,忽然“打车”,进行不动,宣布只能背到这里。
看来他是不愿超过杜杰,故意停止。
对这一点常老师毫无觉察,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起往这一点上注意。
第三次赛背,杜杰占先。
三比两胜,李耳失败,杜杰胜利。
常老师心情异常激动。
他用十分看得起的喜悦目光看着杜杰,举起大拇指连声夸赞:“好,好!还是杜杰聪明,我要当场奖你!”说着端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陶盘银子,亲自用双手捧到杜杰面前。
杜杰接过那盘白银,脸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常老师把目光从杜杰转向李耳,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而冷峻,他想,“你李耳也真不争气,你第一次背恁好,由于骄傲自大,后两次接连失败;人家杜杰,第一次不如你,后两次接连胜利。
我若不真正给你个厉害看看,今后不光不能管教我的弟子,也不能有效地治住你的傲气!”想到这,就用十分威严的目光瞅着李耳说:“李耳,你听着!这次赛背,是你失败。
胜则重奖,败则重罚,这是事先说定,为做到有规必遵,有章必守,我要言而有信,行而有果!为严明学规,惩一警众,我要重重罚你!”说着,伸手从书几上拿起一个二寸来宽,二尺来长的桑木戒尺,“把左手伸出来!”李耳无奈,只得顺从地把左手伸出。
常老师目光严厉,冰冷,脸上仿佛能拧出水,他用左手抓起李耳左手的四个手指头尖,一横心,抡起无情的戒尺,啪!啪!啪!啪!狠打起来。
李耳脸色蜡黄,皱眉咬牙,蹙着身子忍受。
此时庚寅和韩四孩心中不平,感到非常难过,他们站几站,张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常老师一连打了二十整下,才放下戒尺。
李耳的左手立时肿得象气蛤蟆一般,他感到那只手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忍着痛苦,一声不响。
他凝着眸,想了一下什么,用力咬着哆嗦的嘴唇,眼里微微涌出一层潮湿的泪水,但不知为什么,他又咬一下嘴唇,强忍着,把那刚刚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好象说:“是我情愿,我不能说亏。
”
常老师越打人,反而火气越盛,严厉的面色半点也没退,他怒气冲冲,把李耳的竹简“哗啦”一声撂出门外,大声说:“跪外边去!”李耳无奈,只好顺从地走到门外,样子十分可怜,可是他并不求饶,一声不响,站在书简旁边,想了一下,自动屈双膝往地上一跪。
庚寅和韩四孩,看着跪在外边地上的可怜的李耳,再也忍受不住,“呼”地一下,同时从木墩子上站起。
庚寅噙着同情的眼泪说:“老师,他亏!你不应该罚他!他亏!”常老师让他说出他亏在何处。
庚寅说:“李耳不叫俺说。
李耳背书,不能算是输给杜杰。
李耳第二次背书,实际上背了叁拾玖片!比杜杰的叁拾肆片多伍片;第三次背书,他实际背了伍拾陆片!比杜杰的肆拾陆片还多拾片。
他背的好得很!是赵五爷预先看着叫他背的。
他说他看见杜杰第一次背输的时候难为情的样子,不忍心再叫他输。
杜杰对人家说,他要是比输了就不活了;李耳怕他万一死了,不忍心叫他输啦。
李耳说,他比赛背书是想催杜杰好好学习,想催同学们好好学习,也是催自己好好学习。
他说他不想去赢老师的银子,他说老师苦心巴力地挣几个钱,他不忍心去赢过来。
他说比赛背书对大家有好处,只要能起到作用就好啦,他情愿自己输,也不叫杜杰输啦。
他不知道你这样罚他,他不摸你的脾气,他认为你只是想催着大家好好上学,嘴里说罚,实际不罚,说说就算了,谁知道你罚他罚恁厉害吔!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管问你外甥韩四孩!”韩四孩说:“真的,俺舅,他说的是真的!一点点儿也不假!”此时已在窗外站了一会的赵五爷激动地走了进来。
他是从离这二里的闺女家拐来的,他早已看出了李耳有意让人的心思,他对他们第三次比背不放心,这次特从闺女家拐来。
他把庚寅的话向常老师作了又一次证实,证实李耳受罚确实是亏。
面对这种震人心扉的情景,常老师心里实在憋不住劲了,他心中难过,鼻根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没想到,他狠狠责罚的竟是这样的一位高尚的学生!多好的孩子啊!他的心是多么的好啊!他是因为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好而挨打呀!我罚他罚恁狠,打他打恁狠,真是打亏他了!”他感到十分痛惜,说不出心里头是个啥味儿,他哭了,流着泪走到门外,弯腰拉着跪在地上的李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说:“好孩子!快起来,你不该受罚,我罚你罚亏了。
你虽说输了,你输得好!输得胜利!人格的胜利!你是一位好学生,合格的学生!超格的学生!”
在座的学生都哭了。
手里捧着一陶盘银子站在地上的杜杰,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象傻了一般,两手一松,陶盘“扑塌”一声掉到地上,摔了好几瓣子。
他说不出心里头是个啥滋味儿,“嘟噜”一下,眼泪也出来了。
啊!李耳,平凡的少年,平凡中很不平凡的少年!常老师的超格生!……
公元前五五六年,晋、齐大战,十二国助晋,战争波及常家坡头,满地银甲皑皑,遍野盔缨如血。
直到这时,李耳跟随常老师上学的生涯才算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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