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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七章:征途(一)
罗恒和马千瞩的见面,不是在浦东某个高档会所,也不是这位马爷惯常呆的明珠塔顶层,而是他在陆家嘴的一处住宅里。
不算奢华,三室一厅,且位于三十九楼,也就是这座大厦的顶层,上面还可以连通天台,屋子其余布置都挺家居化,唯独书房布置得简约大气,一整排书架上左侧放的是诸如《解放战争》、《中国知青史》、《伟人传》,《博弈论》和《权力意志》等严肃晦涩的大部头,右侧放得却是如《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等儿童书籍。
一个长发女子正在煮茶。
一边煮茶,一边读书。
读得是诗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曰思无邪的诗经。
女子衣着简单,就是看不出牌子的衬衣和牛仔裤,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妆容,满头青丝用一根铅笔简单盘着。
像一朵安静绽放的小花。
氤氲的水汽中,茶香袅绕,她的侧脸,美得好似用工笔细细勾勒而出一副墨色山水。
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瑕疵,就像一个从仕女图中缓步走出来的仙女姐姐。
罗恒顿时产生了一种惊艳之感。
穆青青一直属于那种极具现代化美感的女人。一朵带刺的玫瑰,身上气场强大,气质和香港黑帮片中,那些举止优雅地抽着烟,淡漠冷笑,男人死了还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的黑帮大佬女人如出一辙。
在罗恒的心中,她就是当代的阮玲玉。
而此刻看来,她分明就是当代的李易安,身上自由一种饱读诗书、光华自显的诗意和禅意。
穆青青抬头,展颜一笑,示意罗恒随便坐。
她这一笑,顿时满室生辉,似连这个晚秋顺着窗沿漫进来的、如水银倾斜一地的阳光,都因此而黯淡了几分。
她似乎生来就该是焦点,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只能黯然失色,成为烘托的背景。
罗恒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是上海滩最璀璨的一朵交际花,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因为她很有文化。
流氓有文化可怕,美女有文化,其实也挺可怕。
这世间,凡是趋于完美的东西,都可怕。
罗恒自诩没文化,所以一直崇拜有文化的人。
上前坐到穆青青身边,顿时暗香扑鼻,也不是茶香还是纯粹的体香,亦或是交织纠缠出来的味道,总之勾人的紧。
“穆姐姐,在看什么?”他腆着脸笑道。
“诗经。”穆青青淡然一笑,指了指扉页。
“有文化。”罗恒比起大拇指,逼格高三个字自然没有说出口。
穆青青抬起眼,有些好笑地说道:“小恒,你国语功底应该不错吧?像诗经这种读物,只怕早就烂熟于心了。”
罗恒连忙摇头,直说自己就是传说中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文言诗词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从来都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
“不老实。”穆青青给了他一白眼,渲染出万种风情。
她打开了一张碟片,插入CD机,里面传来一个悠扬唯美如天籁的女声,唱得却是一首罗恒无比熟悉的歌烟花易冷。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苦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
歌声层层叠叠,飘渺不息,时而如在云端,时而如在山谷,歌词唯美凄凉,似在诉说一些悲凉往事,如是种种,在此刻渲染出一种死生轮回、求之不得的悲凉意境。
罗恒起先错愕,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这首歌当时卖个了盛京娱乐,陈宣君虽说已经离职,不过版权肯定是属于这家内地最大娱乐公司的,此刻盛京娱乐以EP的形式单独发行这首歌,也在情理之中。
罗恒拿起CD封面,看了看演唱者,竟是天后王菲,也是他一直比较喜欢的一个女歌手,这首歌对他意味深沉,不过由王菲来唱,也不算辱没了这首歌,他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
毕竟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是这首歌的词作者吧?”穆青青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罗恒疑惑。
“这你就别管了,姐姐我总有来信息的渠道,不过原先不确定,现在就确定了。”穆青青嘻嘻一笑,七分妩媚中带着三分俏皮,动人明媚到了极处。
罗恒无奈耸肩,好吧,居然被这小娘皮给套话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罗恒报仇从早到晚。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道:“穆姐姐,诗经风雅颂三百篇,你刚才读得是哪一篇呢?”
“你猜?”她眨巴着大眼睛。
罗恒自然不会说出你猜我猜不猜这种无聊的话,他笃定道:“读得一定郑风中的《风雨》!”
穆青青疑惑:“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罗恒哈哈大笑:“因为里面有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呀!”
穆青青面颊微红,嗔了罗恒一眼,渲染出万般风情,她抬手想打罗恒一下,又觉着有些唐突,便自收了回去,只是脸颊微红,心中有些不忿。
想她穆大小姐驰骋上海滩许多年,只有她捉弄男人的份儿,哪有反过来被捉弄过?
此刻却是被这个她眼中的小男孩以一种隐晦却又露骨的方式调戏了,真真是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出自诗经中的郑风-风雨篇,意思就是姑娘呀,见到了意中人,你怎么可能不欢心雀跃呢?
当然,这种直白翻译通常都差点味道,最接近原文意思的翻译,应该是姑娘呀,见到了意中人,你为什么还不湿呢?
也就是说,这句话,挑逗意味十足。
诗经曰思无邪,不过再怎么乐而不淫,也是一部情诗集,里面关于男女之事的挑逗内容可不要太多,而风雨放在此处,自然是最应景的一句。
见罗恒坏笑促狭模样,穆青青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小屁孩,你算哪门子君子,登徒子还差不多!”
“那……你是喜欢君子多一些,还是喜欢登徒子多一些?”罗恒突然贴近她,正视她秋波流转的双瞳,在她的虹膜上,清晰地投影出自己的样子。
穆青青什么人物,什么风一样的男子没见过,丝毫不怵地跟他对视。
没有违反物理定律地激荡出什么火花,但此间的气氛,却也似因此而凝滞了几分。
穆青青看着他笔直如飞刀的眉,不大却很有味道的眼,挺翘的鼻梁,略薄的唇,还有唇沿冒出的青茬儿。
一秒,两秒,三秒……很多秒。
她发现,他虽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儒雅风流的美男子,却有一种独特的眉。
三分青涩,七分阳刚。
他就像原野上的一阵清风,九点钟方向初生的太阳,一本越读越有韵味的书。
“你输了。”罗恒突然很认真地说道。
“额?”穆青青睁大眼睛,疑惑不解。
“你比我先眨眼。”罗恒更加认真地解释。
这一瞬间,穆青青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容貌早已模糊,抓住了一只蝉就以为抓住整个夏天,时常流着鼻涕还不忘捉弄她,隔壁家的小男孩。
这份纯真,是她曾经拥有,却已经渐行渐远的东西。
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笑声好似杏花烟雨中氤氲着的杜鹃轻啼一般动人。
罗恒不由呆住。
两人的唇越贴越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略显粗重的鼻息。
嘎吱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对推开。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萝莉蹦蹦跳跳地进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罗恒和穆青青的诡异姿势,挠了挠脑袋。
她很是认真地问道:“青青姐姐,还有这位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呢?”
罗恒自诩脸皮城墙加倒拐,此时也是瞬间赧颜,穆青青也是瞬间红了脸颊,上面好似红云儿烧,一把推开了罗恒。
太羞人了,她刚才,竟然差点……
“青青姐姐!”小女孩摇晃着穆青青的衣角,显然在期待一个答案。
“小妹妹,我们刚才……其实是在检查对方的眼睛中有没有……眼屎。”罗恒想了半天,憋出一个乍一看挺符合逻辑,其实怎么看怎么蹩脚的答案。
穆青青瞅了瞅罗恒,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相信这厮早就已经被千刀万剐。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挨千刀的牲口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