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还想不明白的是,既然这些问题就连自己都能想到,难道万历他老人家就想不到,或者说,他真的已经糊涂了?
“诸位大人。”,沉思许久,唐大人终于开了口:“在下有些念头,不知可愿意听?”
“唐大人请说。”,杨琏当先点了点头,对着唐旭展出一丝笑来。
“在下以为,诸位与其在这里揣摩,不如去打探一下如今宫里的情形,兴许另有所获。”,在唐大人看来,无论是要说理,还是要把水搅浑,首先都得把自己把事情搞清楚。否则胡乱上手,只怕往往会适得其反。
“唐大人说的是理。”,汪文言也一拍脑门,“这几日里,只顾着上疏,竟是忘了这么一茬。”
其实在座的人群里面,和宫里头关系最紧的,也就是汪文言了,和王安甚至已经住到了对门。只不过前几个月里,汪文言刚刚得了一个监生,上起奏疏来大为便利,从此乐此不疲。这回听说福王回京,第一个反应居然也是上奏疏,而不是找王安。
“我稍后便去找王公公,略微打探一回。”,即使王安也未必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是总归要比在宫外的这一团黑要好。
唐旭也想到了自己见过的那两名小火者,那两人倒是在乾清宫里当差,若是能寻到,打探起消息来恐怕更是便利。只可惜乾清宫里的内侍,无故不得随意出宫,如今想要找也是难了。
看来以后还真的得多交几个太监朋友,唐大人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汪文言和王安就住在对门,平日里寻找起来自是极为方便。可是不知怎的,一行人在汪文言家里坐到天黑,又等到将近子时,也没见到王安回来。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一干人等,顿时都是忧心忡忡。
座中的人里,除了汪文言,其他都是有官职之人,见到了子时还没有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暂且起身告辞,约好了一有消息就互相通报。
唐旭心里也是不禁苦笑,若论职权,这一干人等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东林党里,向来对宫里的内侍瞧不上眼,乃至于到了如今,甚至只有一个王安可以倚靠。
杨琏看起来略有些古板;孙如游则是人如其名,太过圆滑;至于赵南星,因为万历曾经说过的话,唐旭对他多少有些戒心。只有左光斗看起来倒是和蔼,唐大人虽然不以貌取人,但是多少会受些影响。一晚上下来,除了汪文言意外,倒是与左光斗说话最多。
从汪文言家里出来,唐大人与左大人一路聊着闲话,尚未来得及转出街口,忽然眼里觉得一道背影看起来极为熟悉,再借着路边的灯光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曹化淳。
“曹公公。”,等了一晚上都没能等到王安,如今见了曹化淳,唐旭自然也不肯放过,连忙出声叫住。
“唐大人如何会在这里?”,抬眼看见了唐旭,曹化淳似乎比唐旭还要吃惊。
“请问曹公公,王公公为何不见?”,好不容易见到了曹化淳,唐旭自然闲话少说,直入正题。
曹化淳又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孙如游和赵南星两人,已经先乘了轿子走了,只剩下杨琏和左光斗的轿子是停在巷外的,所以尚且还在。
“这两位是杨大人和左大人,都是王公公的好友。”,其实杨琏,左光斗和王安到底熟不熟,唐旭也不知道,不过唐旭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个人都是一条战壕里的,如今这个情形下,谁也不会祸害谁。
听说都是王安的好友,曹化淳才略微放心了些,不过仍然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公公下午间,就随太子爷去了乾清宫,咱家出宫的时候也没见回来。”
“哦,太子去了乾清宫?”,杨琏皱了皱眉头,插进话来。
“听说福王,惠王和桂王也在。”,曹化淳点了点头,如实相告。
这是要搞家庭聚会么?唐旭有些发愣。不过唐旭可以肯定的是,太子和这几位王爷,如今在乾清宫里应该都还是安全的。
杨琏和左光斗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也是不由的愣住了。
紫禁城,东六宫。
站在景仁宫的台阁上,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的看见远处的坤宁宫的宫墙。
凭栏远眺许久,郑贵妃终于从远处收回目光,转过了身,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卢受。
“贵妃娘娘在这景仁宫里,可住得习惯?”,卢受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在掩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
这许多年来,郑贵妃虽然名义上是景仁宫主,可是大部分时候却是和皇上一起居住在乾清宫。住在这里的时间反而是极少。
只不过近来皇上的龙体愈发不安,太医吩咐需要静养,郑贵妃方才是暂且住回到这景仁宫里来。
“呆得久了,也就习惯了。”,郑贵妃也是轻笑几声,虽然在眼角扯出几片鱼尾纹,可是仍然不失妩媚。
“本宫已是有半月未见到过皇上了。”,即使身为皇贵妃,尊容无比,可是一旦提起皇上,郑贵妃的脸上,仍然显露出几分落寂。
“等皇上身骨好些,贵妃娘娘自然还能再去伺候万岁爷。”,卢受的嘴角,猛烈的抽动了几下,可是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你休要瞒我。”,郑贵妃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如今我虽不在皇上身边,可这许多年下来,我又如何不明白。”
“这十年来,我每每苦苦哀求皇上,请他准福王回京一探,他都不肯应允。”,转过了眼,郑贵妃又把目光向着乾清宫的方向望去,却只能朦胧的看见几片飞檐:“可这一回……他的心思,我又岂是不知?”
卢受听了郑贵妃的话,顿时也是一阵沉默不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宫日后,向来仍是会住在这景仁宫里。”,郑贵妃再回过眼来,扫一眼四周。
“卢公公日后的下落,可是曾经想过?”,郑贵妃拿眼直直的盯着卢受,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奴婢……”,卢受的喉头猛动了几下,可是仍然没能说出话来。
“这许多年来,这天下皆说我郑氏仗势欺人。”,郑贵妃轻轻的咬了咬下唇,像是有些忿忿:“可太子身边,内有王安,邹义,外有朝廷百官;我与福王身边,可曾有过谁?”
卢受抬眼看了看郑贵妃,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公公可果真愿意去孝陵守墓?”,见卢受不肯开口说话,郑贵妃似乎也有些急了。
“还请娘娘体谅万岁爷的一番苦心吧。”,卢受叹了口气,微微的低下了头。
“卢公公。”,郑贵妃猛地一个转身,突然在卢受身前跪下。
“娘娘……”,卢受顿时就被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去,想要把郑贵妃扶起。
“卢公公。”,郑贵妃的眼里,涌出几点晶亮:“郑氏如今在宫中,除了皇上别无所亲,这十年来,向来把公公当作家人一般看待。”
“还请公公看在我母子十余年来天各一方的份上,帮郑氏一回。”
“可……”,卢受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此事事关大明社稷,奴婢岂敢……”
“卢公公,福王也是皇上亲子,只要木已成舟,即便那些外臣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郑贵妃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此事过后,郑氏与福王必视公公为恩人,家中侄孙富贵永享,公公也仍可以留在这紫禁城中。”
“娘娘你这是在逼老奴啊……”,卢受的眼眶里,也涌出两行浊泪,“福王殿下尚且已不做多想,娘娘这又是何必?”
虽然京城里头群情激奋,可是皇上却不出来说话,朝中百官纵使再是激动,却还真有些没辙。
礼部里上奏的,请将福王削爵一等的折子,还真的递了上去。
按理说,这个折子处理起来,还真的有些棘手,若是准了,福王爷马上就会变成福国公;若是不准,便是违了定制,这个罪名,即便是皇帝陛下也未必能担当的起。
不过应对之策,也不是没有。最起码万历老人家还是有的,那就是留中。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暂且在那里放着吧,等朕啥时候有精神了再好好想想。
七月初二的时候,可巧京城里又起了一场风,虽说不怎么大,偏偏凑巧把西直门牌楼上的瓦片刮落了几片。
更巧的是,当日福王回京的时候,正好从那座牌坊下面走过。
于是乎,朝廷百官立刻像是找到了把柄一般,各种奏折又像雪片一般向着内阁和司礼监里涌去。
相比起朝廷里的纷乱,唐大人则是显得悠闲了许多。
虽然也会时不时的去想,可是想过之后唐大人却又发现,自己暂时间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内阁和司礼监里的折子已经够多,不少唐大人这一份。而自己不过是个东城司里的指挥,不管是太子还是福王,甚至皇上那里,似乎自己也都离的太远,即使有心想要参合一把,手也够不着。
既然如此,自己也只好闷声发大财了,最起码最近全聚德的生意很不错不是。
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引起了唐大人的注意,那就是东厂最近安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