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两年后,若是他科场不利,你又仍掌着这辽东一地,我再遣他来追随于你不迟。”孙大人到底还是有些体谅熊廷弼的一片苦心,“如今他须得先随我回京。”
孙承宗虽然没有再继续明说下去,可是以熊廷弼的嗅觉,多少也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没等熊经略再开口多问,孙承宗已是招了招手,将唐旭唤了回来。
“熊大人已答应让你随我回京,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孙承宗心里大抵已经有了决断,可是最后仍然要询问下唐旭自己的意思。
“如今辽东虽有抱负可展,可若要取功名,成大事,还是须得回京城里面。”孙承宗似乎怕唐旭不答应,又跟着追了一句。
孙承宗的话,唐旭能听明白,说白了,孙老师的意思就是:孩子,辽东这块地方太小,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向着太阳飞翔吧,呃,似乎想远了……
“好。”岂料孙承宗还是担心唐旭会犹豫,唐旭却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甚好。”孙承宗心里一喜,似乎又怕唐旭反悔,立刻对着熊廷弼说道:“眼下就请熊大人出具文书吧。”
其实孙大人的担心有点多余,唐旭自然有唐旭的想法。
唐旭自然知道,如今的辽东,此后一年多里,根本就无战可打。有熊廷弼在,努-尔哈赤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而明军如今新败,虽然前段时间的两场小胜,多少鼓舞了下士气,但是想要收复开原,铁岭和抚顺,暂且还是力所不能及。
不管这老天会不会再松一次手,操练士兵,整顿军械这些事情,眼下不管是熊廷弼还是李怀信,贺世贤等人,做起来都比自己更得心应手。自己虽然胸中藏书万卷,可是也得再要一段时间去逐渐琢磨消化,怎么着也得理论联合实际才行嘛。而且有的事情,在京城里做起来比要辽东要更方便。
“等我主持完年前的大祭,你便随我回京城,若是路上赶得快,还能赶回京城去过个年。”孙承宗拱了拱手,先行告辞,却把唐旭仍留在经略府里。孙承宗知道,熊廷弼也是赏识唐旭之人,多留点时间让两人再沟通一番,也并不是坏事。
“孙大人说的有道理。”见孙承宗离开,熊廷弼停了半晌方才是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此事倒是我私念重了,报效国家,也未必定是要在这辽东一地。若是有朝一日能在朝中引为奥援,也未必不是熊某的福分。”
熊廷弼如今虽然是辽东经略,可是一举一动,仍然是受到着朝廷里的牵制。实际上对于未来,熊经略也颇有些担忧。
“属下记下了。”,唐旭知道,熊廷弼生性虽是谨慎,可是万一脾气发作起来,却是不得了。属于那种轻易不发火,一发火就是雷霆震怒,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那种,有心想要乘机劝谏一回:“属下也请熊大人保重,凡事能稍加隐忍,三思而后行。”
熊廷弼只当是唐旭临行前的客套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尽人事,听天命吧。唐旭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熊廷弼到底往心里去了没有,但是自己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好在再仔细回忆,熊大人一时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后忧,最起码暂且没有性命攸关,才稍微放下了心。
“朝廷的封赏,这几日里就会下来。”虽然已经答应了,可熊廷弼也并不急着为唐旭开具文书:“孙大人主持大祭,想来也还要几日,你带一份战功回京,多少会占些便宜。”
“你且放心,熊某既然答应了,便没有再反悔之意。”熊廷弼似乎也怕唐旭担心自己出尔反尔,又跟了一句。
“属下信得过大人。”唐旭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犹龙。”眼看着唐旭退下,熊廷弼又停了片刻,忽然对着冯梦龙唤道。
“学生在。”冯梦龙连忙出声应道。
“你可有意,也随这唐近贤往京城去见识一下?”熊廷弼微微笑道。
“这……”冯梦龙顿时便是一愣:“学生追随老师身后,不愿只图功名。”
“哦。”熊廷弼听了冯梦龙的话,似乎半是遗憾,半是欣慰:“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就随在我身边吧。”
只是沉思片刻,又开口继续说道:“听说近些日来,你们常有些走动?”
“唐经历生性宽厚有礼,却又不失豪爽。”冯梦龙并不否认:“学生与其相交,也觉如沐春风。”
“这就是他的手段。”熊廷弼点了点头,仿佛若有所思:“他虽是回京,你与他的书信却不要断。”
“若是有朝一日为师不保。”不知怎的,熊廷弼忽然长叹一声:“有此人为友,兴许可保你前程无忧。”
“学生与唐经历相交,并非为了前程。”冯梦龙却是略皱了下眉头,大义凛然的回道。
“那就当你助他一臂之力如何?”熊廷弼觉得今天有些诸事不顺,思量着要不要去烧柱香,或者请个卦什么的。先是受了孙承宗一通怒火,如今又连续被两个晚辈说教,实在是情难以堪。
“学生这倒是乐意。”冯梦龙这才点了点头,让熊廷弼多少找回了点自信。
所谓的大义,只要不牵扯上什么关键的大事,大部分情况下,其实不过是个面子问题而已。
孙承宗所主持的辽东大祭,并不是只有一天,而是从十一到十七连续七天。
首祭之日,作为经略府的属官,唐旭也是去了。整整七日之间,整座辽阳城里,都被一种庄严悲愤的气氛所笼罩,把新年即将来临的喜悦也冲淡了不少。
熊经略又乘机宣布,从除夕到正月初二之间,城内城外的粥棚由稀粥改供干饭,无论如何,也要让饥民过个饱年,若要入屯田的,也可一并应征。各营的士兵,则是加赏酒半瓶,肉四两。顿时辽沈两地,都是群情激荡,高呼万岁。
在朝廷和熊大人的主持下,这辽东的日子,似乎确实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腊月十六日,朝廷的封赏也到了辽东,唐旭果然录的是首功。官职虽未变,爵级却变成了从五品,算是升了一级。
唐旭原来的爵位,是从六品的所镇抚,所以去做沈阳总兵府的七品经历官尚且有余。可经略和总督府里虽也有经历的官职,却至少是正六品以上的官爵,这段时间以来,唐旭实际上都是提前享受了待遇。如今官员升到了从五品,才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除了官爵之外,又让唐旭颇有些惊喜的,是居然还有一百两的赏银。
大明朝的军功里,是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唐大人虽然没有亲手操刀,但是毕竟是首功在手,不赏点银子实在说不过去。
一百两银子啊,唐大人揣着银子,几乎半天都没合拢嘴。实在是不能怪唐大人太没有节操,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英雄也得吃饭不是。就算自己如今拿着两份俸禄,包括各种额外的补贴在内,一年也不过是五十两,如今居然一下得了一百两,怎能不喜。
倒是祖天寿,听说这回不但升了沈阳卫的指挥佥事,其他光是首级换来的银子,也有三四百两,让唐旭羡慕不已。若不是眼下就要跟随孙老师回京城,唐旭定然要赶到沈阳去打秋风了。
好在唐旭虽然没空去,祖天寿倒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听说唐旭要回京,竟然从沈阳赶了过来相送。
“祖兄何必如此。”望着祖天寿手上捧着的人参,鹿茸等一堆物什,唐旭倒觉得有些礼重了。这些东西虽然是辽东特产,可是算下来价值也不下三四百两。要知道,祖天寿这回砍了这么多人头,所得的赏赐也不过是这么多。
“唐大人放心。”祖天寿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这些货物,祖某并未花上一文银钱。”
“上回从北关回来,布扬古和锦台石赠送了不少,祖某便拿来借花献佛了。”祖天寿咧嘴憨憨的笑了几声。
“我倒是忘了。”唐旭一拍脑门,方才是想了起来。这些东西,其实也有一份,只是这段时日里,又要忙着经略府里的事宜,又要帮着孙承宗主持大祭,还要安排着回京,一时间竟是暂且还没空去打理行装。
“唐大人这回既然要回京,拿着这些东西,也要比被这货自家吃掉的用处要大。”,这回祖天寿来送行,赵率教自认为和唐旭有过一面之交,也跟了过来。见唐旭还犹豫着要不要收下,出言劝道。
祖天寿这回没有和赵率教争吵,只是连连点头。
“那唐某就不客气了。”,寻思一阵,唐旭想到祖天寿生性豪爽,自己这回若是不收,只怕反倒是会惹怒他,只能是点了点头,收了下来。
又乘着祖天寿和赵率教还在沈阳未走,请着吃了一顿酒算是做谢。
只是这一回唐旭回京,调令上只有唐旭一人,郑瓢儿等人却是不在此列,仍得留在辽阳。
听说唐旭要回京,郑瓢儿等人虽也喜悦,可是多少又有些担忧,都像是没了娘的孩子一般瞅着唐旭。
“潘宗舜潘大人,颇有领军治理之才,我已向经略大人举荐了他,经略大人答应在我回京之后,以此人接替我做经略府里的经历。”好在唐旭也是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形,早就有了准备,“日后你们就随在潘大人身边,万万莫要坠了我兴武卫的名头。”
前几日里,潘宗舜也已经来辽阳为唐旭送过行,唐旭乘机做了这个决断。一来算是兑现自己对其做过的承诺,二来是觉得潘宗舜确有些才能,算是为熊大人选拔一个人才,弥补一下。
“属下们知道了。”郑瓢儿等人听说以后仍是有人照应,才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