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尊的水上酒楼是济安王府暗中经营的产业,本身又标新立异,集酒楼与游船为一身,既能品尝美酒美食,又能观光游览,钓鱼采莲为乐,算是大明湖上的一大特色。
方知府要给王府面子,更想让圣上见识一下自己治下的繁华景象,自然不会将它归于驱逐之列。是以早早就派人跟黄尊打了招呼,让他提前整风肃纪,将酒楼积极向上的一面展示给圣上。
而且再三提醒,不可空船,一定要歌舞升平。
王府也叫人前去耳提面命一番,嘱咐他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和周到来招待帝后,酒肴器具,全部按照最高标准筹备。
被两方施压并寄予厚望,黄尊不得不放下手头上忙着的事情,到大明湖来担任现场指挥。
能够造成杀伤力的物件统统收起来,桌椅板凳全部检查整修一遍,稍显艳俗一些的帐幔一律换掉;长相太寒碜瞧着不够善良的伙计先给放个假,留下做工的人逐一登录名册,拿去官府报备……
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偏还有那许多想要一睹帝后风采的人争先恐后地跑来预定。
水上酒楼本来就是以雅致幽静为卖点,不会像九华楼那样开个大堂吵吵嚷嚷的,开设全部都是独立的雅间。本就不多,还要留出两条船,以免帝后一时兴起,带着亲随们过来用饭却无一现成的地方可落座。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总要有备才能无患啊。
狼多肉少,必然少不了一场厮杀。虽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可拼财拼横拼脸熟的比比皆是,争急眼了口角也在所难免。
考虑到两位贵客身份不一般,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灭门之灾,黄尊半点儿也不敢大意。接受预定之前再三询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族之中可有犯罪史传染病史,口臭狐臭脚臭之类的天然生化武器等等。同样登录造册,交官府报备。
等到理出个章程,打发走了那些纠缠的人,已到了宵禁的时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不愿两头跑浪费时间,便打算在船上宿一夜。
这边刚在船舱之中坐定,就听一个伙计进门来禀报,“大掌柜,岸上来了一位出家人。说是天晚体弱,饥困交加,身上又无分文,请我们好心收留一晚。”
黄尊闻言眉头微皱,“哪来的出家人?”
“这个小的倒是没有细问。”小伙计抓了抓头,“小的瞧着那位师太怪可怜的,就赶紧来跟您禀报了。”
“师太?”黄尊有些惊讶,“是位女师傅吗?”
小伙计忙点头,“是啊是啊,年纪挺大了。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哆哆嗦嗦的,八成是饿坏了……”
黄尊略一思忖,便站起身来,“走,带我看看去。”
“哎。”小伙计也是个心善的,答应得甚是欢快。
黄尊来到甲板上,就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微微弓曲地立在岸上的阴影里,令人顿生萧瑟之感。吩咐那小伙计挑了灯,走到离岸最近的那条船上。合掌一揖,“这位师太有礼。”
“施主有礼。”那边声音沙哑地还了礼。
眼睛适应了外面的环境,对方的容貌也能瞧出个大概。五官周正,面色蜡黄。隐隐透出几分病态来。身上那件僧袍想必穿了很久,已经洗得发白,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宽宽大大的,衬得她人愈发清瘦。
再开口时,黄尊的语气愈发和煦了,“敢问师太从哪里来?”
“贫尼法号圆真。乃泰山白云庵里的一介方外人,前天夜里泰山大乱,官府又是抓人又是驱逐,贫尼在庵中待不下去,便一路化缘来到济南府。
原想在这边的庵院借住几日,谁知她们听闻贫尼来自泰山,不肯收留,城中亦是如此。贫尼兜兜转转,已到宵禁时辰,瞧见这边有火光,便过来碰一碰运气。”
说完念了一声“佛号”,没听见黄尊回话,只当他也跟那些人一样怕惹麻烦,道句“打扰”,便要离去。转身时那一声叹息,说不出的无奈和悲凉。
“师太请留步。”黄尊喊住她,“师太若是不嫌弃,就上来吃些东西,于在下的船上将就一夜吧。”
不知是天生性子冷淡,还是被人拒绝的次数多了,心中再难生出波澜,圆真得他挽留,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只念着佛号说了一句“多谢施主”。
黄尊将她领进船舱之中,吩咐小伙计叫守厨的人做了素面,又安排她在一间空置的值房里住下。
第二天一早,官府派人来传话,说帝后定于巳时前后前来游湖,让有幸留在湖上的游船早做准备。
黄尊忙了一圈,才想起昨天晚上收留的那位女尼,赶叫了那小伙计来问:“圆真师太是否起身了?你可记得送洗漱用水和早饭过去?”
“大掌柜,那位师太已经走了。”
“走了?何时走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起来的时候过去问了一声,没听见动静,只当她还睡着。过了一会儿又去问,还是没动静,小的推开门一看,里头哪儿还有人影?那位师太也真是的,要走也不跟咱们打声招呼。”小伙计有些抱怨地道。
黄尊待人素来宽厚,不会跟一个出家人计较是否失礼,微笑着拍了拍小伙计的肩头,“那位师太大概是不善言辞,觉得不告而别于彼此都方便吧。”
“也是,反正我们收留她是出于好心,不图她什么。”小伙计咧嘴一笑,“那小的去忙了。”
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两人很快就将那位师太抛在了脑后。
萧正乾一觉醒来,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不太英明的决定。
他和何皇后出游,定会惊动全城的百姓,到时候难免会引人围观,堵塞道路,妨碍商家做生意。这样前呼后拥地出去根本体察不到什么民情,只怕在他做出决定的同时,济南府的官员们就想着如何粉饰太平了。
整整一夜过去,只怕该遮的都遮好了,该藏也都藏完了。这一趟出去,纯粹是浪费时间。
然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总不能让他的臣民们白忙活一顿,好歹也要出去走一圈捧捧场。
既然已经兴师动众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吧。于是这位圣上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脚疼的决定,“车马辇轿就免了,我们步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