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陈小姐,规矩自然和跟着世子不一样。且不说在脚榻边上守夜,便是日常服侍的事儿都不同。
水笙初初上手,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她只会梳双环髻和垂环这两种专门用于丫鬟的发髻。当年并没打算送她们去给主人家梳头,因此女子的盘发并不擅长,更遑论惊鹄髻、双鬟望仙髻之类的手艺。
所以陈荟如问及她擅长什么的时候,她不敢说自己会梳头,自然也知道陈小姐的钱财不可能由自己保管,更不会提到算账的事情。思来想去,于是笑道:“奴是个笨的,原本跟在世子边上就是个泡茶的,往日也学了些描红绣花的手艺。”
陈荟如来了趣,问道:“哦,那你擅长泡什么茶?”
水笙心里念头一闪,便知道这是陈小姐试探自己,询问世子喜欢什么茶。水笙倒也想知道世子究竟喜欢什么。
世子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换句话说,他嫌麻烦。他和许多纨绔子弟不同,自幼生长在边疆,也许根本就没心思去分辨六安瓜片和西湖龙井的区别,甚至连大红袍和银湖白毫都不太在意。
水笙试着给他泡过不同的茶水,他都是毫不挑剔地喝了,又叫添。喝水的时候并不像是在品,更多的,水笙猜测,单纯是因为渴了。
“奴善泡君山香螺。此茶茶汤清澈,香味飘渺,王妃曾赞过一二。”
这话虽然没提到世子,但是把王妃的喜好点出来了,陈小姐满意了。
总归知道点府里的事情,那就是个好的。
“既然表哥让你过来,你便跟在我身边,泡茶点香,可能做?”陈荟如微微一笑。
水笙连忙称不敢,又小小捧了她一把。
“罢了,我也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今后和春风他们好好处。”陈荟如从手上摘了那个水晶镯子,就这么递给水笙。
水笙慌了,连忙称不敢,“小姐赏的太贵重。”
陈荟如眉头一蹙,很快又转了过来,笑道:“也罢,等你做得好了,我再赏你。”
旁边的春风姑娘道:“小姐是个慈心的,这可不是担心你不习惯么。今后你就知道了,小姐人好得很,自幼主人家唤小姐作观音婢呢,赏了东西是看得起你,莫要推了才是。”
这话可是十足十在拍陈荟如的马屁,水笙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陈小姐不简单。至少不是看上去那样温柔亲和。便是因为自己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脸色险些都藏不住,想来平常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水笙只觉得前途一片暗淡。
这些个富贵人家,可真是难熬。
虽说是跟在陈荟如身边,可是守夜也是要轮着来的。
她尚是长身体的时候,守夜便觉得受不住,刚巧打瞌睡的时候,陈小姐梦呓了两句,整个人就吓醒了。直愣愣看着窗外,隐隐能看到月色朦胧,带着寒意。
她自然不敢提到陈荟如梦呓的好事情,只担心陈荟如做了噩梦自己没来得及唤醒她会遭责难,因此后半夜没敢睡,困了就掐自己的腰,一个没轻重,竟然青了一大块。
这样做的结果是第二日陈荟如很是满意,看着水笙的模样也知道的确是老老实实守了夜,于是笑道:“你若是困了,也能小睡一会儿,怎么就这么实诚地瘦了半夜?”
水笙尴尬地笑了笑,“小姐体贴人。”
“你从前也是这样?”
水笙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话可就僭越了。一个大姑娘家,就这么开口问外男的事情,十分不妙,于是缓缓道:“奴往日只守着书房,这些事情并不清楚,只知道多是恒景姐姐管着的。”
陈荟如笑得更满意了,也不折腾她了,道:“我也不欺负老实人,你且去补下眠吧。”
水笙巴不得她这样说,连忙谢了恩,跌跌荡荡地回去睡了。
睡醒之后,才发觉膝盖跪青了,腰也一片淤,碰着就疼。
水笙心想,那佳宁郡主是青龙偃月刀,这陈荟如就是画骨绵绵刀,两个世家贵女都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世子爷了。
只是水笙隐隐觉得,世子不会娶陈小姐。甚至宁愿娶佳宁郡主,都不会娶陈小姐。
这日水笙在补眠,陈荟如带着春风去给王妃请安。
一番寒暄之后,王妃好奇地问道:“骞儿给你的那个丫头呢?”
陈荟如笑道:“昨个守了夜,我让她去歇息了。”
“丫鬟哪有这么金贵的,”王妃摇摇头,“是叫什么?”
“水笙,这名字听说表哥都没改,我也就不好改了。”陈荟如微微一笑。
“你是个有心的,”王妃点点头,心里琢磨,这个水笙是被儿子罚了的人,该不会是嫌弃了才给陈荟如吧,想到这里,不觉有些不快,“若是那个丫头不好,你也莫要藏着掖着,只管来告诉我。左右不过是丫鬟,没得比谁娇气。”
陈荟如点了点头,“女儿家是娇客,娇气些也没什么。”却是变相承认了水笙不是个好的。
这姑侄俩通了气,陈荟如自然知道如何对待水笙了。
说完了这件事,王妃道:“皇后前日赐了些好东西,是上贡的苏缎,其中那鹅黄色的漂亮极了,我看也只有你能穿了。”
“那我可就捡了个乖。”陈荟如笑眯眯地应了声。
只是陈荟如也没想到,这王妃管事并不甚严,平日里只吩咐婆子按规矩办事,旁的也就不多管。
这回正巧何嬷嬷就在身边,听完这事,自然明白过来,竟然是表小姐抓着机会就要打压世子的人。
何嬷嬷素来喜欢水笙,自然不会偏心这个不知道成不成的表小姐,于是连忙让四喜去喝水笙通通气,告诉水笙注意些。
四喜并不大懂,只学着何嬷嬷的话给了水笙听,水笙便明白了。
这敢情陈荟如使这种伎俩。不就是在向王妃拿个保证,今后好处理自己么。
这刚跟着的主子就是这个心思,水笙也不是不心寒。
更多的是明白了,陈小姐绝对不是个大方的人,甚至说,不是个良善的。且不说因着这点小事就要去王妃面前打机锋,便是两面三刀的本事,也是随随便便就出来了。
水笙因此也明白了,王妃并不喜欢自己,于是安慰四喜说:“我卖身契还在世子那儿,且不着急,我老老实实的,也不会出事。”
四喜点点头,是了,“只是你运气就是个不好的,我看到时候我寻人给你求个平安符回来。”
“万万不可,”水笙吓得背后一凉,“这可是犯了事,你就别操心了,省得连累你。”
四喜嘟着嘴,应了下来,“我都没帮着你。”
“你娘肯让你带消息给我,已经是极好了。”
“嗯,”四喜笑了,“你可是我好姐妹,我娘自然要顾着你。”
水笙自然不是四喜这样简单的人,早就想到是因为安庆,陈嬷嬷才这样掏心掏肺地对自己,不由觉得有些尴尬。
只是悲观的念头还是来了——若是被陈小姐打卖了,那还真不如嫁给安庆。就算是一辈子奴籍,好歹……,不,如果陈小姐真能打卖了自己,自己一定不会给四喜她们家拖后腿的。安庆这样帮她,她更不能害他了。
水笙忽然流出了眼泪。
若是没有那场洪水,自己,又怎么会到了这个田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