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和四喜都领到了大丫头的衣服,虽然王妃让她们做了大丫头,却还是要跟着含章和念乔学着点。
含章和念乔不愧是王妃亲自调教出来的大丫头,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
因此两女在水笙和四喜之前几乎囊括了世子的行迹。
男子在家中无非两个去处,一个是卧房起居,一个是书房阅览。书房是重中之重,因此交给了素来沉稳的含章,卧室最是细心周到,因此念乔当之无愧。
两人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毫不犹豫地站了上去。四喜想了想,决意和水笙去守着库房。
因着世子不同于女子,库房的东西很好打理,用不到两个人。可是水笙和四喜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留给念乔和含章后备用的,等到王妃进来了,念乔和含章就不同于一般的丫鬟了。
想到了这里,水笙和四喜都不敢抢着做事了。
偏偏这夜晚上出了事。
水笙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门外的叫喊声惊醒,似乎是念乔的。一时间院子里沸腾了,守院的小厮们纷纷围住了四周,火把通明,犹如白昼。
水笙连忙摇醒四喜,两个人迷迷糊糊地就扒拉着窗户往外看。
“四喜,你说怎么了?”
“我不知道,”四喜吞了吞口水,“只怕是出事了。”
嘿,当然是出事了。
眼见这火光通天,全院子都知道世子生气了。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水笙想到刚刚念乔的叫声,心里有些不安。
两人就看着念乔姑娘被抬了出来。
说是抬了出来,其实就是架着胳膊,脚在白石路上划过,带着诡异的沉重。
水笙抓着四喜的衣角,忽然想起了那个饥荒的时候。
死了的人,就是被这样拖出去的。
毫不挣扎,身体比平常重了一倍。
两人都没敢出门。
那一夜,水笙又梦见了洪水,浩浩汤汤,淹过了土房。好在她扒着一块大木板,随着黄色的洪水沉浮。她想要伸手去救旁边溺水的人,可却无能为力。
她沉浮了一夜,难为了一夜。
第二天,水笙就知道事情了。
王妃赏了念乔家人二十两银子,让她回家养伤嫁人。
说是念乔想勾引世子,世子一怒之下命人重责二十。念乔不经打,就伤了。
大家心中一边暗叹世子洁身自好,一边又感慨念乔生不逢时。
想来世子素了这些年,乍有个美人在侧,的确很难坐怀不乱。偏生念乔是王妃给的,又是第一天就急吼吼地行勾引之事,自然让世子不快了。就算是好色,又不是色中饿鬼,哪有这样无名无分就生受了的。
最后自然是统一口径,王妃恩德,念乔不知羞耻。
许是念乔自己受不住,一直昏迷着。大夫只说是要办身后事了。
含章一个人跟着世子忙不过来,于是只能从四喜和水笙中选一个人来帮手。
含章原本选的是四喜的,偏生四喜不乐意。
一来四喜粗枝大叶,在生活起居上定然会出纰漏,二来四喜不识字,在书房虽然清闲,却太过无聊。
四喜宁愿在库房呆着,每日中午带人去大厨房领一院子的饭菜,也不想做些什么秀气活儿。
含章不得已,眼见人情卖不了,只能寻了水笙。
水笙去了书房,其实心中也很忐忑。
她喜欢书,自然愿意去书房,可坏就坏在她识字。摆个识字的丫鬟在书房,这可不犯了大忌。若是丫鬟看懂了那些文书,私自传了出去,可不是死罪。
于是第一天站堂,水笙就选了个靠桌子远远的地方,走上几步就能磨墨,却又看不到世子在写些什么。
就在水笙暗自紧张的时候,陆言骞进来了。
那一瞬间,门透过来的光线被遮了一大半,高大的身影远远和水笙看到的十四岁的人不同。
明亮的光撒在身后,衬得五官的阴影更为犀利诡谲,甚至带着一点阴暗的美丽。然而他生得这样沉稳,又这样俊俏英气。像是开在高山上的寒梅,又像是在水中央的睡莲。
唯一不同的是这寒梅带着刺,而这睡莲藏了毒。
越是美丽就越是可怕。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蚕丝袍子,光泽水润,贵意盎然,眉眼微挑地这么睨了水笙一眼,几乎把她吓软了脚。
那一刻,她不是怕他凶狠,反倒是怕他对自己太失望,比不上含章吧。
“你叫什么?”
“奴唤水笙。”
陆言骞就点了点头,也没说改名的事情,就坐下来看书了。
“你去把孙子兵法给我拿来。”
水笙按着顺序找了找,很快将孙子兵法递了过去。
陆言骞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严厉的审视。水笙不敢抬头。
“水笙,你是哪里人?”
“奴是富春县的。”水笙顿了顿,收去了那句感恩。世子是什么人物,岂会因一场相救就会信任她。
陆言骞就没再说话。
水笙其间只添了一回茶,多半时候是在发呆。
陆言骞极少写什么东西,磨好的墨都没用,只喝了两口茶水,看了几本天南地北的书。
因此水笙几乎就没什么事好做,只站着累得慌,不过陆言骞都没离开,她自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着桌子腿。
不看不知道,这桌子腿雕得还挺漂亮,寒梅初绽的模样,连带着花蕊都栩栩如生。世子这样的人物,自然要配上高贵的东西。
这样好的东西可不能弄坏了,只是想来要保养也极其难。书房的打扫大抵也是自己来做,却不知道这木头要怎样清扫才好。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是天马行空,一个是胸有沟壑,放在一块也挺难为的了。
水笙无聊得很了,只好去看那架子上摆着的书。
从进门那儿看起。
不看还真不知道,原来世子这儿竟然有这样多的书。世子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是王妃用心不少,连带着孤本藏本都有许多。新旧不一地摆在架子上,颇有种珍珠翡翠一块儿扫的感觉。
水笙不太明白那些书里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从前看得一些话本极其有意思,偏偏世子这儿没有,看了一会儿,又转开了目光,偷偷地去看窗外的芭蕉叶。
也许头一直低着本本分分没什么变化,可是目光却游了一圈,又回来了。
难怪四喜不肯来书房,果然是无趣又麻烦的。纵然能多见世子几次,但保不准就好事变坏事了,若是哪里疏忽了,只怕就是要命的事情。
想到这里,水笙又偷偷看了看那窗户的横木头,是不是难弄开。
陆言骞许是看累了,把书一扔,就问水笙,“平日喜欢看些什么书?”
水笙一愣,连忙答道:“从前看过一点儿话本,之后就没再摸过书了。”
“哦,”陆言骞话里的意思捉摸不透,水笙并不为他关心自己而骄傲。陆言骞是谁,是世子爷,昨晚还差点打死了一个小姑娘,今日关心她来,倒让她胆战心惊了。
她心里也明白,如今含章是铁板上定钉的通房丫头了,无论如何自己个不能胡思乱想,否则只怕要和念乔一样了。
可当她猛然抬眼的时候,就看见他闭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狭长的眼,俊俏的眉,心里猛地就跳出了话本里说的那句话——“天上地下独一份,眼里除了他再无旁人”。
水笙脸一红,很快又难过起来。
这哪里是她能多想的啊,又低着头开始发呆。
“给我换本书。”
水笙连忙应了,将孙子兵法与春秋换了换,悄悄看了他一眼。
似乎陆言骞正想看这本,于是微微点头,翻着书。
虽然没看她,可水笙却觉得高兴起来。
这满书房的无聊,都变得鲜艳明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