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惜别(上)
此后,便是一段长长的绿肥红瘦却更加漫长难熬的日子。
同学们期望的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如泥牛入海。
既然人生的结局必然的是上山下乡,给学生们的感觉就像是人类在走回到漫漫的的远古。
青龙河中学经历了十几对学生离校结成夫妻的冲击之后,学生们读书的心思更加像没有盖上盖子的酒坛里的酒一样变淡了起来。
吴亚文与美女班长葛萍萍坐在同桌,那一个心里也难得安宁。可是每当她的如钩一样的眼光飘向赵春晖时,便受得了葛萍萍凌厉的眼光的阻拦。
尽管整日的知了长鸣依旧地把人心扰得烦躁不宁,可赵春晖却是能够心静如水地沉下一颗心来专心致志地搞他的学习。课本上的任何一道难题都被他攻克。一道题目有多种解法的,他就都要用多种解法把它解出来。
烈日炎炎中他们迎接了学校举行的学期结业考试,赵春晖竟然每一科目的考试都是在别人还没有完成一半的时候他就早早地交了卷,离开考场。
成绩公布了。赵春晖的语数英政史理化七科(当时的高中毕业班地理与生物在高一时就结束了课程)中,除了化学最低是95分,数学物理英语是满满的100分,政治和语文都是98分。
赵春晖出类拔萃地以各科总分超出全校第二名的美女班长葛萍萍近五十分的优异成绩遥遥领先。冯丽娟与吴亚文则以全年级第三名的成绩并列在美女班长葛萍萍之后。
一晃眼火热火热的暑假就到了。
刚放假还没几天,美女班长葛萍萍捎信给赵春晖,信里说:因她的父母工作调动从岭西农区调到了岭东那个深深扎在大瑶山之中的林区的县城。
因为第二天就要动身,她想请赵春晖去给她的家里帮帮忙,同时他们也借此道别。
葛萍萍的父亲作为大学毕业生分配在青龙河公社干了十几年,依靠着他办事的扎实与魄力,一步一步地从普通干事升到党委书记,而且成为公社书记中为数不多的县委委员。
而她的母亲这次则是从岭西农区调到岭东林区,去一个区当区长。
一想到那莽莽苍苍无边无际浩浩淼淼的大瑶山,赵春晖的心里就想到了林慧文,不知怎么竟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一早,赵春晖早早的赶到了公社。在公社所在地那座曾经是没收的恶霸大地主家的深宅大院的门口,放着葛萍萍她们一家三口简单的东西。
那时候的公社一级政府基本上也完全属于清水衙门。加上葛萍萍的父母为官很清廉,微薄的工资除了维持一家的生活,还要赡养她的爷爷奶奶和她的外祖父母。有时遇到天灾人祸遇到特殊情况还得掏出一些来救济那些贫困者。
由于葛萍萍的爸爸坚持不要同事们相送,他的同僚们都各自忙碌去了。来送的人中只有附近村里的两个农民和一个作为葛萍萍同学的赵春晖。
葛萍萍穿着只在青木桥搞社会调查时那个月夜穿过的那件白底浅红紫花紧身连衣裙,外罩那件有细细褶皱的几乎透明的薄纱罩衫。
这套服装白天看起来更其合身典雅,也凸显出她那高挑匀称的身材。她的细密而有点略微发红的乌发披散在她的肩头而又像瀑布一样漫过了她那丰满的前胸。
她的雕刻精美而略带红晕的少女的白皙的脸上,两条细细而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美眉,衬着高而美的鼻梁与薄薄而恰到好处的双唇。
她的脸腮白净且丰润,她的双目于黑白分明之中透出一股聪明智睿而才华出众的女子才有的神韵。
她的形象整个给赵春晖以风姿绰约,端庄凝重,靓丽清纯之感。
联想到葛萍萍在青木桥那个月夜说过的一套好的服装的穿着一要对的环境二要对的人,赵春晖就知道她这是特别打扮了给自己看的。
葛萍萍的清丽脱俗,她的美好清纯,她的非凡气质,也深深的烙印在了赵春晖的心海之中。
有两年半的时间,他们都几乎是坐在前后相邻的座位上。从赵春晖入学时的什么都不懂到后来的读完第一个学期就成为全年级的佼佼者第一名,葛萍萍几乎就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个神话传奇。
作为班长的葛萍萍不仅向班主任提议让赵春晖当组长,还在后来向班主任提议让赵春晖担任副班长,并且在全班参与的选举中一致举手通过。
还有后来,赵春晖不仅被选为学生会主席,还以他的出类拔萃能力被选举为学校团委会的宣传部长。
共同在一个班的日子,一举手,一投足,抑或是一个眼神,他们彼此间都能够心领神会。可以说他们之间相互了解得太多太多,而她又是那种整体透明通达的人。
想到在青木桥那个月夜葛萍萍对自己的吐露心声,赵春晖在心里说:“葛萍萍,若不是冯丽娟先在我心里慧根深种,你便是我此生心里眷念不忘之人。若老天眷顾,有我出头之日,而如果我又与冯丽娟吴亚文此生无缘,我决不负你。”
葛萍萍的父母在与他们的同僚告别后出来,葛萍萍便将赵春晖介绍给她的父母:
“他就是赵春晖,我们学校连续多年屡次考第一的我的同班同学,青龙河中学学生会主席,还是学校团委会宣传部长,我的副班长。”
她的父母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赵春晖,他们知道赵春晖此时无异于他们女儿心中的准白马王子,客气的跟赵春晖握手。
葛萍萍的父亲最后留恋的看了整个公社的深宅大院一眼,与她的母亲各自拎上一些物品,说:
“走路吧。”
两个附近的农民,一个用扁担挑了两只皮箱,另一个用扁担挑了捆扎好的被褥铺盖。
赵春晖和葛萍萍各用两手提了两只铁皮桶,里面装着热水瓶等各种生活必须的杂物。这就是他们家全部的家当。
他们走过了旁边有碧绿的桂花树和形态似龙钟老态的乌桕树的当时还是泥土的公社与小学共用的蓝球场,走入有着理发店饮食店和综合商店的当时还是古朴建筑的青龙河小街。
小街总长也只有二三百米,走出小街就走上了可以看到河水清且涟漪岸柳婆娑稻谷金黄的青龙河畔的田间大路。当然当时所谓的大路也还是一条只容人畜及非机动车辆行走的泥巴路,宽也就是那么三四米而已。
赵春晖看见葛萍萍十分不舍而又留恋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们曾经共同学习三年之久的青龙河区五七中学的校园上。
是呀,那里值得留恋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在这里从不认识到相识到相互了解相互信任。他们一起参加过多少个班委会会议,学生会会议还有团委会会议。
他们一起参加过讨论接收他们为新团员的团的会议,他们一同举起手在学校大会上进行过入团宣誓。
后来,赵春晖还作为非党积极分子参加过葛萍萍的入党宣誓大会。还有后来,赵春晖自己也在葛萍萍的祝贺中加入了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组织。
两人的个人友谊也在与日俱增:他们从普通同学到非同一般,他们从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互相信任到互相欣赏。
赵春晖最忘不了的是葛萍萍在青木桥那个夜晚对他说的那句话:“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看错人,我相信你。如果她们都不要你,只要我熬得过,我铁定了心跟你一起走。”
渡口,一只小船摇了过来。人们先后上了船。
当时的形势,尽管当时的大报小报都在鼓吹“形势一片大好而不是小好”,然而谁都心里明白:
自从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之后一直到后来,工厂就很难有过正常的生产,人们甚至许多生活必需品如洗衣粉肥皂香皂都无法买到。
至于农村,农民们除了买盐买煤油买火柴,根本买不起其他的消费品。农民生产粮食,但农民在建国延续二十多年之后整年整月整日的在黄土地上劳作却依然自己都无法填饱自己的肚子,甚至不少日子都处在半饥半饱之中。
赵春晖更知道:他的高中同学有的就是因为交不起每个学期那三块钱的学费而辍学。
在那场“史无前例”废除了高考之后,大学已经六年没有恢复招生考试。城里的高中学生毕业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山下乡,而农村的学生毕业之后的唯一出路便是回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直接参加生产劳动。
尽管他们作为当时高中生之中的佼佼者,心中也有对伟人“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顶礼膜拜,但在伟人的豪气充斥之下,谁都觉得他们这些读书人实在难得有一点点个人才能施展的微小空间。
多情自古伤离别。想到近三年来他们在一起读书的快乐生活,想到他们三年来建立起来的友情和友谊,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这突如其来的离别真的让赵春晖的心里也倍感离别的愁苦。
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的心境到了极坏的程度。
他细看葛萍萍,她也双眉紧蹙,不展笑颜。也许,葛萍萍觉得这样沉闷闷的不好,她指着清凌凌的河水,问赵春晖:
“李白《送汪伦》诗的后两句你还记得吗?”
“记得。”赵春晖说。
“你背给我听。”葛萍萍要求说,“我就喜欢要听你背诵。”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赵春晖背了,但当着葛萍萍的父亲母亲的面,后面那个情字,他却背得很轻很轻。
“满以为我们可以共同读书一直到高中毕业以后再分开,没想到在这离高中毕业还有一个学期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葛萍萍一脸的黯然伤神,“就一个学期了,让我到另一个学校,我怎么呆呀。”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赵春晖只能用古人的诗句来宽解她。
“诗里的‘君’不适合我们女孩,‘君’应该是男子汉大丈夫。男子汉大丈夫才是顶天立地的大树。而我们女孩,最多只能是一根藤,这根藤注定了要缠到大树之上才能活得精彩,才能活得风光。”
葛萍萍见她的父亲母亲在跟两个前来送他们的农民说话,便用了很轻的声音对赵春晖说。
看着葛萍萍黯然伤神的脸上透出的楚楚可怜和我见犹怜,赵春晖此时也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安慰她。